既然連周頂天都被趕了出來,那其餘人便隻好暫時散去。暗衛一邊走一邊熱情建議:“不如趙大當家裝病?”想當初我家公子成日待在帳房中時,宮主也是靠著這一招才能將人哄出來,效果非常好。

    趙越道:“多謝。”不必。

    暗衛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他,這麽老實可怎麽得了,不會耍流氓還娶什麽媳婦,感覺最近十年內都沒戲唱的樣子,我們還不如先拿禮金買幾斤臘肉吃一吃,反正也送不出去。

    想一想就要落淚。

    向冽依舊帶人在城外搜尋錢滿倉與虎頭幫餘孽的蹤跡,雖說戰事似乎還未完,官府也還未出榜,不過百姓卻已經敲鑼打鼓準備慶祝——蒼茫山重新恢複平靜,祖祖輩輩都在期盼的事情終於成了真,想到今後即將到來的好日子,幾乎連做夢都在樂嗬。

    晚些時候,溫柳年終於從書房出來,使勁伸了個懶腰。

    院內安安靜靜,周圍也沒人,甚至連暗衛也不在。

    都去哪了?溫柳年心裏納悶,剛準備到外頭去找找,恰好一個家丁從外頭進來:“大人。”

    “大家都去哪了?”溫柳年問。

    “都在向府。”家丁道,“周掌門說了,讓大家千萬莫要打擾大人。”

    “這樣啊。”溫柳年問,“廚房還有饅頭嗎?”

    “現在知道肚子餓了?”趙越走進小院。

    家丁識趣消失。

    溫柳年打嗬欠。

    “走吧,帶你去吃飯。”趙越拉著他的手往外走。

    “吃碗麵就好。”溫柳年道,“我列了幾條線索出來,也不知道對不對,晚上正好與大家商討。”

    “早就替你燉了雞湯。”趙越道,“原本想早些送過來的,又怕打擾你想事情,一直在爐火上熱到現在。”

    “向統領那邊有沒有什麽消息?”溫柳年問。

    “暫時沒有,再在山裏找幾天,若是真沒下落,估摸著也就隻有這麽算了。”趙越道,“據說大軍不日就會班師迴朝。”

    “這次我們算欠他一個人情。”溫柳年捏捏下巴,“下次有機會再還迴去。”

    “嗯。”趙越笑笑,“我們。”

    雞湯燉了很久,還加了上好的金華火腿,不過溫柳年卻沒心情慢慢吃,匆匆泡了一碗飯吃下去,便與趙越一道迴了書房,將陸追與周頂天也請了過來。

    “

    這麽多書。”陸追進門沒注意,險些被絆倒,吃驚道,“都是大人這兩天看完的?”

    “是。”溫柳年坐在案幾邊,“大多數故事看上去都沒什麽可信度,不過也有不少有用的線索。”

    “比如?”周頂天拖過一把椅子坐下。

    “我還是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斷,大明王應當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溫柳年道,“而且也不大可能有謀逆之意。”

    “理由?”周頂天問。

    “這本是大楚自建國至今日,所有軍隊布防的演變記載。”溫柳年攤開一卷地圖,“由於先帝是從周氏一族手中奪得江山,至關重要的幾場戰爭都是在茫茫雪原,所以在開國之後,便將主要軍備都安置在了東北至西北一線,南麵並無多少駐軍,所以當年倭國才能一路攻略城池。”

    “的確。”陸追點點頭。

    “內陸作戰與海戰截然不同,當時切莫說東北駐軍來不及撤迴,就算是真撤迴了南方,隻怕也未必就能馬上作戰。”溫柳年道,“所以大明王的出現,其實對這場海戰的勝利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史書雖說已經抹去了雲斷魂的名字,對其部下也隻字不提,不過關於幾場重要戰役記錄卻還在,雖說用詞模棱兩可,不過想也知道單憑當時楚國薄弱的海軍防備,莫說是與水戰經驗豐富的倭國軍隊交戰,隻怕有沒有能力造出戰艦都是問題。

    “所以我才說,大明王應該並無反意。”溫柳年道,“因為按照他當時的實力,若想奪取江山,理應是輕而易舉之事。兩軍對壘之時機會何其多,何必要等到倭國已被擊退,大軍班師迴朝,一切都塵埃落定之時才想起要奪權。”

    “離蛟與青虯又是怎麽迴事?”趙越道。

    “離蛟原本是大明王的下屬,輕功極其了得,人稱黑衣鬼影,也算是有些戰功。”溫柳年道,“但在百姓中的聲譽卻一直就不怎麽樣,傳聞中也大多將他寫成一個暴仄之人。在海戰大捷之後,大明王也隨楚氏先皇一道北上,在王城住了一段時間,離蛟便是在那時燒了清歡茶坊,二十餘個無辜女子悉數斃命,當時鬧得滿城風雨,大明王為此震怒,離蛟自知難逃一死,便在一個雨夜砍殺看守逃出王城,再也沒有出現過。”

    “逃出王城之後一路去了苗疆,在那裏學到了一身邪門歪道的煉蠱之術,後來在藏於蒼茫山中,想著要找機會再重出江湖。”趙越道,“這樣倒也能說得過去。”

    “大人。”衙役在外頭敲門,“還

    有一個犯人方才也醒了,可要立即升堂?”張生瑞先前挨了暗衛一記手刀,所以一直在昏迷,還未來得及提審。

    離蛟身邊的軍師,自然算是左膀右臂。地牢裏頭很是陰森,兩支火把在牆上熊熊燃燒,氣味也有些刺鼻。

    張生瑞被牢頭帶到溫柳年跟前,還未等到審問,便已經主動開口道:“我什麽都說。”

    “很好。”溫柳年道,“本官就喜歡你這種識時務之人。”

    “說完之後,大人可否饒我不死?”張生瑞道,“我一直待在蒼茫山中,並未殺過一人。”

    “那你平時都做些什麽?”溫柳年問。

    張生瑞道,“賬房與一些商號之事。”

    “商號在何處?”溫柳年又問。

    “天南海北,四處都有。”張生瑞道,“雲南最多,而後便是中原一帶。”

    聽上似乎家底還挺雄厚……溫柳年摸摸下巴,點頭道,“若是當真隻是負責虎頭幫的賬務,倒是可以留一條命。”

    “多謝。”張生瑞道,“大人想些問什麽?”

    “所有事。”溫柳年道,“隻要是你覺得有價值,便統統說出來,而後再迴答本官的問題。”

    張生瑞點點頭,很是配合。

    既然是被離蛟看重之人,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雖說隻是一介文人,卻很有頭腦見地,記憶力也極好,隻可惜全部用錯的地方。

    當初加入虎頭幫,是為了能換取將來的富貴榮華,先是從小賬房開始,慢慢一步步坐到了總管的位置。打家劫舍隻是個幌子,貧瘠如蒼茫城也撈不到多少銀子,和商號收益比起來堪稱微不足道。離蛟為人謹慎,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自己的姓名與來曆,連張生瑞也一直都當他姓李。

    當初亦是穆家莊二人主動送來名帖,說要與虎頭幫一道聯手對付趙越。

    “虎頭幫一直不會與其餘門派有來往,我當時以為幫主會拒絕,沒想到他在看過信函之後,居然一口答應。”張生瑞道,“還讓穆萬雷與穆萬雄進了山,借出報喪鳥助其作戰,隻是後來卻還是功虧一簣。”

    “當初穆家莊的拜帖之上都寫了些什麽,你可知道?”溫柳年問。

    張生瑞道,“幫主看完之後便將其付之一炬,並未向任何人說起過信中內容,不過後來穆家莊來人,我曾經在外廳聽到幾句他們交談的內容,似乎說過要在鏟平朝暮崖後,便出山報仇,共成大事。”

    “期間可有提到過大明王,雲斷魂,青虯或是楚氏先皇?”溫柳年問。

    張生瑞搖頭:“沒印象,不過待到穆家莊的人離開之後,幫主一直就很興奮,還說過段日子,要我隨他一道去東海找龍王。”

    “海龍王?”溫柳年微微皺眉,腦海裏迅速閃過一個人。

    為了能換得一個活命的機會,張生瑞果真是事無巨細,幾乎將所有他覺得有用之事都供了出來,甚至連與離蛟的私情也不例外——說是私情,倒不如說是為了保命。離蛟早年為了煉蠱,導致自己也變得半人半鬼,不知從哪裏聽來個“補陽”傳聞,而張生瑞對他自然也不敢抵抗,兩人的關係也就一直延續了下來。

    臨近天亮之時,溫柳年才出了地牢,轉身就又往書房跑。

    “迴來!”周頂天揪住他的後衣領,“睡覺!”

    “不睡。”溫柳年拚命掙紮。

    周頂天瞪眼:“反天了你。”

    “又不困。”溫柳年抓住趙越的胳膊,“帶我去書房。”

    趙越搖頭,將他打橫抱起大步迴了臥房。

    陸追在一邊道:“難得見大當家硬氣一迴。”

    周頂天吹吹胡子,又有些不高興,還沒成親怎麽就抱著一起迴房,聘禮都還沒有下,難道不該分床睡?

    況且這門親事我也並沒有答應啊。

    更別說小崽子還有個親爹,搖頭晃腦那叫一個迂腐啊,滿嘴之乎者也,成日絮絮叨叨,若是被他知道這迴事,估摸著得活活氣厥過去。

    臥房裏頭,溫柳年趴在趙越肩頭,張嘴一口咬下去。

    趙大當家哭笑不得,伸手將他拎起來:“拿我撒氣?”

    “天都亮了。”溫柳年盤腿坐在床上,“過半個時辰就去書房。”

    “又不是習武之人,身子骨也不見得多能熬。”趙越將他塞到被窩中,“若是將自己累垮了,豈不是更耽誤事情?”

    “你分明就教過我習武!”溫柳年強調。

    趙越好笑:“就那兩三下耍花槍的把式?”

    溫柳年:……

    你教我的時候分明就說很好用。

    “閉眼睛。”趙越拍拍他的後背。

    溫柳年摟住他的脖子:“你想不想聽關於白荷的事?”

    趙越低頭看他,微微有些意外。

    “先

    前在書房沒說。”溫柳年道,“不過你若想聽,我就告訴你,書裏也是有記載的,並非全是離蛟所言那樣。”

    趙越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

    倘若真是生母,那自然好奇想要多知道一些事情,若隻是陌路之人,就當是聽聽故事也好。

    如他所言,總歸也睡不著。

    多年之前,白荷曾是名動天下的秦淮歌姬,後來賺了些銀子,便替自己贖了身。按照當時的風氣,大家夥都猜測大抵會嫁給哪家富商做妾,卻沒料到她竟然一路北上去了王城,在那裏開了一間百花苑。

    第一歌姬聲名在外,京城富少聞訊自然紛紛趕去捧場,據稱當時樓內日日賓客滿座,管弦絲竹聲一刻也不會停歇,裏頭歌女大多是些十八九的姑娘家,嬌俏俏的扮相一來,脆生生的嗓子一開,金銀玉器幾乎要丟滿台。

    而關於白荷的記載,也自此開始變得五花八門。有說她隻賣藝不賣身,無論是多少黃金放在麵前,也是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也有人說她隻接自己喜歡的客人,若是相得中,那便一兩銀子也不會收,說不定還會拿出千金相贈;當然,更多的傳聞則是像離蛟所言那般,將她描述成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半點朱唇萬人嚐,隻要肯出銀子,那便是夜夜顛鸞倒鳳紅羅帳,與她有牽連的男子多不勝數,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雜貨商販,甚至還有傳聞說楚氏先皇也曾喬裝探訪,當然,大明王雲斷魂的名字亦赫然在列,而且似乎還去過很多次。

    “之後呢?”趙越問,“還有些什麽消息?”

    “後來大明王離奇失蹤,百花苑當晚便起了一把大火。”溫柳年道,“不過在此之前,裏頭所有的歌姬與雜役都已經被遣散,樓內隻有白荷一人。”

    百姓對此自然議論紛紛,有人說白荷是被雲斷魂帶走,也有人說她已經被朝廷賜了毒藥,還有人說她是與一個朝中武將私奔,五花八門莫衷一是,誰也說不清到底哪種才是真。當時鬧得很是沸沸揚揚,不過隨著時間緩緩流逝,各種傳聞也就跟著淡了下來,現在去王城裏頭問一句,隻怕除了老人之外,也無人再會知曉白荷究竟是誰。

    趙越聽完之後,久久也未出聲。

    “就這些了。”溫柳年道,“也的確有傳聞,說她在失蹤之前,已經懷有四個月身孕。”

    趙越點頭:“嗯。”

    “將來可以去東南找找看。”溫柳年道,“說不定還會有新的發現。”

    “然後呢?”

    趙越問。

    “……”然後說不定,你就可以把娘親找迴來了啊。溫柳年默默想。

    “若是有緣,自然會見到麵。”趙越道,“沒必要強求。”

    溫柳年靠在他懷中。

    “謝謝你。”趙越捏捏他的後脖頸。

    “謝我做什麽。”溫柳年捏捏他的下巴,我們都要成親了。

    “蒼茫山匪患已平,皇上大概很快就會召你迴王城了。”趙越道。

    “嗯。”溫柳年枕在他手臂上,“你想去嗎?”

    趙越道:“我會陪著你。”

    “你若不想去,我們就想辦法留在這裏。”溫柳年道,“我也喜歡朝暮崖。”

    “不必為我打亂你的計劃。”趙越笑笑,“王城照舊有依山傍水之處,我重新建一個新的朝暮崖給你便是。”

    溫柳年趴在他胸前想事情。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趙越道,“所以隻管做你想做的事。”

    溫柳年揪住他的衣帶。

    我想成親。

    我想成親。

    我想成親。

    趙越替他蓋好被子,右手在他背上輕撫。

    溫柳年打個嗬欠,懶洋洋閉上眼睛,直到墜入夢鄉前一刻還在想,就算當真要迴王城,那也要先去江南提完親!

    趙越心裏有些納悶,這是夢到什麽了,怎麽睡著都是一臉怨念的樣子。

    第二日一大早,幾個鄉紳便送來了聯名貼,說城裏三天後要開一場大戲,也算是感念大人替百姓剿匪,還特意強調務必讓趙公子也一道參加。

    大家夥都很想看。

    “去嗎?”趙越問。

    “自然去。”溫柳年點頭,“這還是我上任以來,城中第一次請外頭的班子唱大戲。”先前誰都知道蒼茫城中在鬧土匪,就算是肯出大價錢,戲班子也未必肯來。

    “這下百姓的日子算是安定了。”木青山也感慨,後來又有些舍不得,“大人說不定很快就要調任王城。”

    “一道去便是。”尚雲澤倒是不以為意,“還記不記得先前曾跟你說過,要去王城散心?”

    “嗯。”木青山點頭。

    “那還有什麽好愁眉苦臉。”尚雲澤揉揉他的腦袋,“不過在去王城之前,要不要先將親事辦了?”

    原本隻是打趣,沒曾

    想木青山在聽到之後,居然還認真考慮了一下。

    尚雲澤頓時意外萬分,心裏先是一喜,卻又不敢多說話,隻是小心翼翼看著他。

    半晌之後,木青山點頭,“好。”

    “你……再說一遍。”尚雲澤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

    木青山看著他,“好。”

    “你答應了?”尚雲澤欣喜若狂,一把將他抱到懷中,“答應現在就與我成親?”

    木青山有些不自在:“你聲音小一點。”外頭都聽到了。

    話未說完,便被尚雲澤拉著出了門。

    “要去做什麽?”木青山踉踉蹌蹌。

    “迴騰雲堡。”尚雲澤帶著他翻身上馬,大笑道,“準備成親!”

    餘音嫋嫋,溫柳年恰好路過,被馬蹄揚起一臉灰。

    這就要成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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