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見著了趙公子,這件事自然值得好好誇耀一番,所以直到晚飯時分,城中百姓還聚集在大槐樹下討論,誰都舍不得先迴去。

    “趙公子當真叫趙越?”有百姓端著飯碗問。

    “自然,賣餛飩的老張說,是趙公子親口所言。”另一人道,“大人聽到後也未反駁,可見的確是真的。”

    “我就說,那個畫冊上的趙越做不得準。”又有人道,“王天虎也真是大膽,居然敢冒充趙公子。”也難怪第一個就被官府圍剿,揍成豬頭連親爹都不認識。

    “也不知道趙公子下次何時才會再度露麵。”大家夥都覺得很是期待,當然,若是出現的時間再長一些,那便更好了,我們都十分想看。

    而此時此刻在尚府小院內,趙越正坐在石桌邊,細細擦拭霽月刀。

    溫柳年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

    “還沒歇息?”趙越站起來。

    “剛處理完公事。”溫柳年將托盤放在桌上,“尚堡主買來的酒,據說很不錯。”

    趙越道,“進屋吧,院子裏有些冷。”

    溫柳年點頭,與他一道迴了臥房。

    陸追正在與暗衛一道飲酒,遠遠在屋頂上看到這一幕,不由都在心裏感慨了一番。

    夜深人靜之時在臥房中相對小酌,天時地利人和,不亂性對得起誰。

    “是什麽酒?”趙越問。

    溫柳年道,“七月霞。”

    趙越將燈火挑亮了些。

    “我不懂酒,不過這壇酒似乎很難尋到。”溫柳年打開封口。

    “七月霞開在海島,在內陸是極為罕見。”趙越將酒杯並排放在桌上,“拿來釀酒味道不算辛辣,你可以試試。”

    “大當家喝過?”溫柳年有些意外。

    趙越點頭,“先前行走江湖的時候,喝了不少酒。”

    溫柳年道,“會醉嗎?”

    “你大概會。”趙越笑笑,“我不會。”

    溫柳年試著喝了一口,然後咂咂嘴道,“是很甜。”

    “將醉未醉之時,會覺得滿室都是花香。”趙越道,“這是七月霞最妙之處。”

    溫柳年仰頭一飲而盡。

    趙越:……

    溫柳年放下酒杯道,“能聞聞花香也不錯。”

    趙越笑著搖搖頭,又替他斟了一杯

    。

    酒壇不算大,不多時便已經空了大半,溫柳年趴在桌上,明顯有幾分醉意。

    趙越將他抱起來,原本想送迴房,走到門口卻又頓住腳步。

    就如陸追所言,有些事情自己若是不主動,隻怕會等一輩子。

    遲疑低頭看了眼懷中之人,就見他雙頰泛紅,眉頭淺淺皺在一起,是平日裏從未有過的模樣。

    喝醉酒……應該很難受吧,如此丟他一個人,似乎也不大好。

    想清楚這一點之後,趙越抱著人轉身,將他放在了自己床上,又叫來了熱水。

    溫柳年雖說不懂酒,不過酒品倒是很好,喝醉了也不鬧,平日裏白白淨淨的臉上有些紅暈,嘴裏時不時會嘟囔一兩句,卻也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

    趙越先是哄著喝了熱茶漱了口,又輕手輕腳脫掉鞋襪外袍,用熱手巾幫他擦了擦臉,方才拉過被子蓋好,自己就著剩下的熱水湊活洗了臉,就靠在床邊幫他按揉太陽穴,想著明早能舒服一些。

    溫柳年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睡吧。”趙越輕聲道,“明天便不會頭疼了。”

    溫柳年啞著嗓子道,“冷。”

    趙越手下一頓,而後便將他擁入懷中。

    溫柳年重新閉上眼睛,很快就又睡了過去。

    趙越心裏柔軟一片,低頭吻吻他的頭發,生怕會將人驚醒。

    第二天清晨,有太陽灑落窗花,溫柳年裹在被子裏,還在昏昏沉睡。

    知道他平日沒怎麽喝過酒,趙越也未叫醒,掖好被角後自己先下了床,洗漱完出門,卻見陸追正在院中喝茶。

    “早。”趙越反身關上屋門。

    “早。”陸追頗有深意看他。

    趙越有些不自在,坐在他對麵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陸追道,“可要準備一碗雞蛋麵?”蒼茫城的風俗,新媳婦娶迴家圓房第一天,夫妻兩人要一起吃一碗雙黃雞蛋麵,表示永世相纏。

    趙越臉色略微僵硬,道,“昨晚隻是喝多了酒而已。”

    陸追擺手道,“大當家不必解釋這些,起因不重要,過程也不重要。”隻要最終目的達到便好,況且酒後亂性,聽上去也頗有幾分江湖中人的不羈意味,很是灑脫。

    趙越又道,“並未發生其餘事。”

    陸追頓時很詫異,“就喝了酒?”

    趙越道,“是。”

    陸追道,“然後就沒了?”

    趙越道,“是。”

    陸追:……

    還是不是男人啊……

    趙越強忍住要揍他的衝動。

    陸追苦口婆心,“這種事情,你總不能讓大人主動。”還能不能有點土匪的樣子了。

    趙越道,“我不想趁人之危。”

    “這算什麽趁人之危!”陸追簡直想扒開他的腦袋看,裏頭到底裝了些什麽東西啊!

    趙越沉默。

    陸追苦口婆心道,“你若稍微爭氣一點,大人也不至於自己端著酒往房中跑。”

    趙越皺眉,“什麽意思?”

    “這還要問?”陸追道,“從當初下蒼茫山到現在,莫說是大人,就連我也看得鬧心。”速度慢成這樣,也著實夠丟人。

    趙越:……

    書呆子嫌自己慢?

    “早啊。”溫柳年伸著懶腰出門,“咦,二當家也在。”

    “大人早。”陸追站起來,“正好,大當家有話要說。”

    趙越不動聲色踢了他一腳。

    陸追道,“我先去看看尚堡主那頭。”

    溫柳年點頭,“二當家慢走。”

    待到陸追離開後,小院重新安靜下來,趙越站在石桌旁與他對視。

    溫柳年問,“我的臉沒洗幹淨?”

    “啊?”趙越迴神,“沒有。”

    “那大當家為何一直盯著我看?”溫柳年無辜道。

    趙越心一橫道,“好看。”

    溫柳年:……

    趙越道,“我——”

    溫柳年看著他。

    趙越深吸一口氣,覺得還是……說不出來。

    溫柳年道,“大當家若是不說,那我便要迴府……唔。”

    趙越大步上前,雙手捧著他的臉頰低頭吻了下去。

    既然說不出來,那便用做的會更快。

    嘴唇軟軟的,和夢中的滋味一般美好。

    趙越單手環住他的腰,親吻愈發纏綿。

    溫柳年輕輕閉上眼睛,睫毛在天光下有些微微顫抖。

    院中一片靜謐,連枯葉飄落的聲音也清晰可辨。許久之後,趙越戀戀不舍放開懷中之人

    ,低頭看著他。

    溫柳年睜開眼睛,唇色比起以往,要更多幾分水色。

    趙越如同受了蠱惑,又湊近舔了舔。

    溫柳年笑出聲。

    趙越用拇指輕輕蹭過他的臉頰,而後便將人緊緊抱進懷中,片刻也不想放開。

    溫柳年道,“我要迴府衙了。”

    趙越戀戀不舍鬆手。

    溫柳年道,“要一起去嗎?”

    趙越點頭,“自然。”

    兩人手牽手出門。小院外頭,暗衛正在與陸追一道熱情攀談,以表示“我們根本就沒有偷看”,旁邊還站著尚雲澤木青山,以及早起去給花棠買酸湯水餃,迴來後見一大堆人正扒著門縫往裏看,剛準備上前詢問究竟的趙五。

    趙越:……

    溫柳年拉著他的手,淡定與眾人擦肩而過。

    陸追在心裏感慨,看這架勢,蒼茫城該準備的不是聘禮,而是嫁妝啊……

    書房裏頭,負責盯梢的騰雲堡弟子剛剛趕迴來,正在等溫柳年。

    “出了什麽事?”見他神色有些慌亂,其餘人也不敢馬虎。

    “王大貴死了。”弟子迴答。

    此言一出,現場所有人都驚了一下,昨日還好好地在善堂吃酸辣粉,今天便丟了性命?

    “說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尚雲澤微微皺眉。

    “堡主恕罪,是屬下監察不利。”弟子道,“昨日王大貴從善堂迴來之後,便一直閉門未出,屬下沒想到他會出事,於是一直在屋外守著。今早眼看著天都大亮了,還沒見他像往常一樣出門砍柴,於是便掀開瓦片看了一眼,卻發現他仰麵朝天躺在地上,早已斃命。”

    “先帶幾個人過去,將屋子圍起來。”溫柳年道,“帶仵作一道過去,左護法有孕在身,這些事切莫驚擾到她。”

    “是。”暗衛點頭領命,轉身離開書房。

    “昨晚可有人進出王大貴的住處?”溫柳年問。

    “沒有。”弟子搖頭,“我們弟兄三人一直蹲守,片刻也未曾鬆懈。王大貴從迴家到身亡這段時間內,除非房中有暗道,否則並未見過任何一個外人。”

    “那其餘異常呢?”溫柳年又問。

    “也沒有。”弟子道,“王大貴為人似乎很是孤僻,迴家時在門口碰到了鄰居,居然連個招唿也未打。”

    “不

    管是自殺還是遇害,他與虎頭幫有聯係這一點,隻怕是能坐實了。”溫柳年道,“走吧,我們去王大貴的宅子裏看看。”

    趙越道,“我也去。”

    溫柳年叮囑,“不要打擾到其餘百姓。”畢竟查案不比兒戲,在善堂內一起吃吃酸辣粉可以,此番牽涉到人命,還是動靜越小越好。

    “我知道。”趙越拿起霽月刀,“先去王大貴的住處等你。”

    溫柳年點點頭,換了身衣服之後,便也帶著衙役一道去了王大貴的住處。

    雖說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不過見到一大群官兵突然圍住了宅子,甚至還有仵作,百姓多少還是能猜到些裏頭的狀況。蒼茫城本來就小,消息傳起來便更快,待到溫柳年趕到的時候,外頭已經圍了不少人。

    “大人。”見著他來,百姓紛紛打招唿。

    旁邊有兩戶人家,是王大貴的鄰居,溫柳年道,“昨夜可有什麽異常狀況?”

    “迴大人,什麽都沒有。”有個男子道,“昨日我下地迴家的時候,還在門口遇到了他,也和往常一樣連個招唿都沒有,直直便往門裏走。”

    與騰雲堡弟子所言相差無幾,溫柳年推開院門,帶人走了進去。

    趙越已經先他一步趕到,在宅子裏四下看了一圈。

    王大貴依舊躺在地上,並未被挪動,旁邊站著仵作與衙役,正在檢查四周的情形。

    屍體不遠處便是飯桌,上頭擺著一碗稀粥半碗臘肉,地上有殘破的酒壺碎片。隔壁臥房床鋪有些亂,顯然是早上起來的時候沒有收拾,櫃子門大大敞開,裏頭也被翻得亂七八糟。

    溫柳年又跨進廚房。

    趙越道,“方才已經看過,沒什麽東西被下毒。”

    米缸裏還有滿滿一缸新米,牆角胡亂丟著幾捆青菜,房梁上吊著風幹後的鹹魚與臘雞,桶裏還養著兩三尾活魚。

    溫柳年摸摸下巴道,“倒是挺會過日子。”

    趙越道,“有什麽發現?”

    “不像是自殺。”溫柳年道,“昨日在善堂看到他時,也沒見有何異常,甚至連一絲情緒破綻都沒有,不像是想要自絕於世之人該有的樣子。”

    趙越點點頭,與他一起出了廚房。

    “況且看廚房的狀況,他應該是想要好好過日子的,否則也不會買那麽多吃食。”溫柳年道,“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打算自殺,買這麽多

    食材應該是想吃飽了再上路,斷然沒有就這麽去了的道理。”

    趙越道,“萬一買好了,卻又不想吃呢?”

    溫柳年搖頭,“桌上稀飯與臘肉都被吃了一大半,不像是沒胃口的樣子。”

    “大人。”兩人說話間,暗衛又過來道,“王大貴應該是中了蠱。”

    “又是蠱毒?”趙越皺眉。

    溫柳年道,“何以見得?”

    暗衛道,“方才李仵作想要將屍體帶迴府衙,在搬動時卻覺得有些不對,不像成年男子的體重,解開衣服才發現身體早已焦黑,和前些天出現在五牛村的屍體一模一樣。”

    趙越搖頭,“大概是見他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又有被官府發現的危險,所以先下手為強。”

    “是我疏忽了。”溫柳年心裏歎氣,本該早些將他帶迴府衙問話才是。

    “也不必自責。”趙越道,“昨日並未有人出入這處宅子,就說明蠱毒早已被種入了王大貴體內,發作是早晚的事。”

    “去查查看宅子裏有沒有暗道。”溫柳年道,“小心一些。”

    趙越點點頭,“交給我便好。”

    將王大貴的身體用白布罩好,衙役一路抬著出了小院,百姓看到之後皆是唏噓,雖說平時沒怎麽打過交道,但好端端一條人命說沒就沒了,無論如何也會有些惋惜。有膽大的百姓見著溫柳年出來,湊上前問,“大人,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應該因病暴斃。”溫柳年道,“具體如何,要等驗完屍才能知道。”

    百姓心裏歎氣,也可憐他沒家沒口,於是自發湊了些銀兩準備辦喪事。

    府衙之內,花棠正在吃酸山楂,見著趙五迴來後站起來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城裏死了個人。”趙五坐在他對麵,“大人懷疑與虎頭幫有關。”

    “怎麽也沒人告訴我。”花棠放下手裏的東西,“我去看看。”

    “有那麽多人在,不差你一個。”趙五將人拉迴椅子上,“大人說過,此事不準你插手。”

    花棠好笑,“那我便什麽都不做,就在這裏坐著曬太陽?”

    趙五道,“總之就是不準去,萬一肚子裏真是個閨女呢,還沒出來就天天跟你一起看屍體,將來長大還要不要嫁人了。”

    花棠:……

    你想得還真是長遠。

    “有

    需要你的地方,自然會找你。”趙五道,“現在沒人找你,就說明其餘人尚且能處理,就不必操心了。”

    花棠撐著腮幫子歎氣,繼續一個接一個吃山楂。

    知道她心裏嫌悶,趙五心裏自然也著急,隻想著快些將這頭的事情處理好,也就能早些帶她迴追影宮養胎。隻是虎頭幫一直龜縮不出,強攻又攻不進去,想起來難免窩火萬分。

    “趙少俠。”溫柳年正在書房內整理卷宗,見著他進來後道,“找我有事?”

    趙五道,“大當家呢?”

    溫柳年道,“還在隨仵作一起驗屍。”

    趙五道,“我想今晚再去一趟虎頭幫。”

    “又去?”溫柳年道,“趙少俠可有什麽計劃?”

    趙五道,“去看看狀況,或許會有新發現。”

    “那就是還沒有計劃。”溫柳年道,“一次次去碰運氣也不是辦法,不如今晚聚集在一起,大家共同商議對策。”

    “也好。”趙五點頭,“大人有沒有什麽想法?”

    “有個辦法,算是大當家提出來的。”溫柳年道,“晚上等大家聚齊之後,再商議看看是否可行。”

    城中暴斃死了人,雖說與自己家沒關係,卻總歸也不是一件好事。暮色時分,王大貴的宅子前頭掛起挽幛與白花,看上去更是叫人情緒低沉。

    陸追遠遠道,“若百姓知道了王大貴真正的死因,隻怕氣氛會更糟。”

    尚雲澤道,“所以大人才著急找大家一道商議對策。”

    “走吧,迴去。”陸追收起折扇,“希望這次能找到辦法,將那夥妖人一網打盡,也好還蒼茫山一個安寧。”

    書房內,溫柳年正坐在書桌邊看卷宗,一臉若有所思。

    趙越靠在他身邊,微微有些皺眉。忙了一整天也沒見他怎麽吃東西,晚飯更是喝了兩口湯就來了書房,雖說心裏壓著事,但不吃飯總不是辦法。

    溫柳年歎氣道,“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究竟為何要與虎頭幫勾結。”

    “這世上每個人想要的東西都不一樣。”趙越道,“而一旦做了選擇,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算不得稀奇。”

    溫柳年合上卷宗,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要不要吃些東西?”趙越問,“不然半夜會餓。”

    溫柳年道,“沒胃口。”

    趙越從懷中掏

    出一包花生糖,打開喂給他一個。

    溫柳年嚼了兩下,鼓著腮幫子問,“又是給黑風的嗎?”

    趙越笑笑,“是給你的。”

    溫柳年道,“那下次要買加芝麻的。”

    趙越伸手拿掉他臉上一點糖渣,“好。”

    “大人……咳!”陸追方才推門進來,就見兩人正在燈下含情脈脈對視,於是主動停住腳步。

    後頭的人刹不及,紛紛撞在他身上,捂著鼻子嗷嗷叫。

    陸追冷靜無比,“我們是來議事的。”

    趙大當家掃了他一眼,顯然心情不甚好。

    陸二當家心裏很是悲愴。

    為何迴迴都是自己中刀?

    下次再有這種事,一定要跟在所有人的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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