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錦朝的這個苦夏,過的分外漫長。因為戰火的波及,倒似變成了一堆炎熱的沙漠,了無生機。宣離的人終於退出了京城,至了城門邊緣,到底是寡不敵眾。那宣沛的手下不乏武將,老有將軍府趙光父子四人和,年輕又驍勇善戰的戰神蔣信之,文有林尉柳敏之流,武有蕭韶數十萬錦衣衛。宣離的人節節敗退,這其中蔣信之和蕭韶的錦衣衛勢頭尤其兇猛,幾乎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殘暴無理,有時候對上落單的宣離的軍隊,分明是旗鼓相當的人數,有時候甚至遠遠不及,到了最後,也幾乎成了單方麵的屠殺。


    蕭韶從來都是把殺手的習慣帶到戰場上的,敵人在錦衣衛們的眼中並不能稱為敵人,隻能成為獵物,於是屠戮就成了本能。所有人都知道蔣信之和蕭韶如此瘋狂地原因是什麽,因為宣離擄走了蔣阮,並且害死了她。


    宣離當初甘於做這個決定,大約也是因為有蔣阮在手中才如此有肆無恐。隻要錦衣衛不出麵,宣沛的人自然隻能與他打成平手。誰知道元川的最後一處計謀,竟是將他也算計了進去,於是和蕭韶徹底成為死仇,而和錦衣衛作對的人,在世上行走,本就會平白多幾分艱難。


    加之朝中有宣沛坐鎮,處事井井有條,便是那些還有些站不定位置,起初在奪嫡之爭中存了僥倖心理的臣子,也都被宣沛一一安排處置了。宣沛大力扶持心的臣子,其中不乏起初就跟了自己的心腹,他賞罰分明,而一番秋後算帳的行為也讓諸位臣子意識到,這個少年天子並非省油的燈,朝堂眾人的一舉一動早在許久之前就被他看在眼裏,不過從前都隻是按捺不動罷了。


    隻是即便戰事再如何激烈,捷報傳的再如何頻繁。當事人,無論是皇帝還是將軍府,蔣信之還是蕭韶,俱是神情沒有一絲喜悅。尤其是蕭韶,每日冷冰冰的做事,冷冰冰的吃飯,竟是比從前還要性子冷漠的多,好似天下萬物,沒有什麽是可以映照在他眼中的一般。


    「還沒有消息嗎?」林管家,現在應當是朝廷新臣,林尉遠遠望了一眼站在院子中涼亭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蕭韶,問身邊人道。


    齊風搖了搖頭,這些日子,蕭韶從來沒有放棄尋找過蔣阮的下落。每一處的錦衣衛都接到通知,可是這樣大規模的尋找都沒有結果,本就或許意味著什麽。蕭韶是個冷靜理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可是他就堅持的認為蔣阮沒有死。當初錦衣衛們想在那間被火燒毀的寺廟中找一些灰燼,替蔣阮立個衣冠塚,被蕭韶看見之後,怒不可遏,竟是逕自將那衣冠塚劈成碎片,再狠狠地懲罰了那些自作主張的錦衣衛,自此,誰都不敢在蕭韶麵前提起蔣阮下落幾個字了。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蕭韶既然要堅持這個願望,他們又能怎麽辦呢?隻是要一個人守著無望的希望,大抵是旁人看的有些傷感罷了。


    林尉也嘆了口氣,道:「走吧。」正要離開,卻瞧見錦二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神情竟是十分激動地模樣,舉著個什麽東西,連輕功也不顧了,跑的倉促,嘴裏嚷道:「主子,主子,有消息啦!」


    齊風和林尉同時一怔,隨即立刻快步朝兩人走去,蕭韶轉過頭,錦二激動地也顧不得主僕之禮,齊風和林尉剛一走近,就聽到錦二的聲音:「少主,有人在城南當鋪裏發現了少夫人的首飾!」……。


    蔣阮縫好小褂子上的最後一針,拿嘴將線頭咬斷,熟練地打了個結,她做這些做的很是熟練,桂嫂瞧見也忍不住誇讚,還說看著是大戶小姐細皮嫩肉的,想必平日裏沒做過什麽粗活,誰知道這衣裳縫製的精巧,竟比村裏的裁縫縫的還要好。


    蔣阮就笑,她也曾是在莊子上生活過許久的,那時候每日有做不完的繡活,針線自然也就練出來了。迴了尚書府後她極少碰針線,隻是如今想著肚裏的孩子就滿心歡喜,做針線也是樂趣。從春日開始做到夏日,這幾日又趕了些夏日穿的小涼褂子,都是棉布,摸著也舒服得很。


    桂嫂道:「不過雖然做得好,阮娘子也還是別做的太多了,要知道你這臨盆的日子也快近了,可莫要因此出了什麽閃失。這幾日好好休養著,天氣也熱,這些事情就交給我來吧。」她看著蔣阮的肚子,愛不釋手的伸手摸了摸:「看這肚子大的,定是個大胖小子。」


    蔣阮也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伸手摸了摸,似乎還能感覺到孩子在踢自己。在這裏的日子竟是比從前在外麵的世界中過的輕鬆許多,也許是因為此地地處偏僻,又與世隔絕,這裏的人沒有算計著過日子,無論如何,倒是十分適合她在此養胎。


    就在這時,隻聽得外頭傳來一陣責備的聲音,似乎還有孩子低低的啜泣,蔣阮和桂嫂都是一怔,便看著大山拉著小山過來,小山耷拉著頭,臉上還掛著淚珠。


    「怎麽啦?」桂嫂問道:「大山,你是不是又欺負小山了?」


    「娘,我沒有欺負小山!」大山麵上還帶著怒氣,似是十分生氣,看著小山道:「你自己告訴娘和阮娘子,你幹了什麽事!」


    桂嫂和蔣阮對視一眼,這事竟還與蔣阮有關。蔣阮微微一笑:「大山你先別急,小山年紀還小,不懂事,你這麽容易嚇著他。小山出什麽事了?」她在這裏的日子都是寄住在桂嫂家,大山兩兄弟本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待她也十分赤誠,投桃報李,本就應該感激人家。隻是她如今沒法子報答他們罷了。


    小山一聽,「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更令蔣阮有些莫名,大山嘆了口氣,麵色羞慚的站在蔣阮麵前,對蔣阮施了一禮,道:「對不住了阮娘子,這小子偷了您的首飾,拿去變賣了。」


    桂嫂「騰」的一下站起身來,看著小山的麵色就變了,怒道:「小山!我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我們不偷不搶,不做偷雞摸狗的事,你怎麽這麽沒出息,你對得起你爹嗎!」桂嫂說著說著就氣得眼眶發紅,幾乎是要掉下淚來,也是被氣的狠了,伸手就要打小山。


    「桂嫂別生氣。」蔣阮忙勸道,她懷著身子倒不好直接去護,就道:「小山定不是故意的。先聽孩子怎麽說吧。」


    小山抽抽噎噎的道:「瓊花他奶奶生病了,要名貴的藥續命,王大夫也沒有那些藥,必須京城中才有。瓊花家裏窮,拿不出那些錢來,我、我看阮娘子的首飾看起來也許值錢,就偷了去當了。可是我是活當,以後等我有了錢,一定會替阮娘子贖迴來的。」


    蔣阮在這裏住了許久嗎,自然也聽過瓊花家裏的事情,瓊花家裏就隻有她和奶奶相依為命,瓊花奶奶如今年事已高,本就是風燭殘年,瓊花大約是找小夥伴訴苦,小山與瓊花一同長大,隻是自己也拿不出那麽多錢,就想著蔣阮過來的時候帶著些首飾,後來因為懷了身子就取下來了。


    桂嫂一下子就愣住了,大約也沒想到小山是因為這麽個原因來偷蔣阮首飾的。這行為的確說不過去,可卻又是出於好心。她憤憤道:「那你也不應該去偷阮娘子的首飾!」


    小山哭著道:「娘教我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當初爹走後,咱們娘三過的艱難,瓊花奶奶沒少接濟咱們,現在她有難處,咱們不能袖手旁觀。可是我沒有錢,那些首飾都是死物,我就是借阮娘子,以後一定會還的。」


    蔣阮微微思忖了一下,道:「小山,這裏距外頭很遠,和京城也有十幾裏地,你是怎麽出去的?」


    小山眼角還掛著淚:「我是自己走出去的。走了好幾天才出去,前幾日我說去山裏和二狗子玩,就是去當東西了。」


    桂嫂倒抽一口涼氣,小山畢竟還是個孩子,就這麽徒步走幾日也是累的夠嗆了。哪個母親不心疼兒子,尤其是桂嫂又是和兩個兒子相依為命的,自然心中的那點怨氣很快就散了。隻看著小山罵道:「真是個傻蛋!為什麽不告訴娘和你大哥?」


    「我、我怕娘和大哥不答應,可是隻有阮娘子的首飾能救瓊花婆婆了。」


    蔣阮微笑道:「不礙事的桂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些首飾本就不值得幾個錢,況且我如今懷了身子也不好再用。都是些死物,留著還不如換了銀子給人治病。我的命是大山和小山救的,桂嫂你又給了我一個容身之所,這麽久的日子都是你們在照顧我,我沒有什麽可以迴報的,那些首飾我本來就想說送給你們,當做這些日子叨嘮的一點補償。小山還是個孩子,重要的是心地善良,並非故意偷得。我看桂嫂也不要責怪於他了。」


    小山揉了揉眼睛,看著蔣阮沒說話,倒是桂嫂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那怎麽可以?阮娘子,大山他們救你是應該的,你說什麽補償,豈不是見外?這東西我們真的不能收,迴頭讓小山把銀子數告訴我,我們再贖迴來就是了。」


    蔣阮搖頭:「不過都是身外之物,不重要的,不必贖迴來。倒是小山,從這裏出去可是碰上了什麽危險,沒有遇上什麽人嗎?」她擔憂的是另一迴事,之前怕元川的人還在外頭徘徊,所以並不敢輕易出去露麵,省的又落入虎口,小山拿著自己的首飾出去會不會被人發覺?


    小山搖頭道:「沒有。」


    蔣阮想了想:「那京城最近可是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小山想了想:「京城在打仗,到處都是人。」他們深處避世之地,所以對朝堂上的奪嫡並不是很清楚,自然也不知道宣離的名字。


    桂嫂一聽就急了:「在打仗你還跑出去,你就不想想出了什麽事我和你大哥怎麽辦?沒受傷吧?」方才還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此刻便是忍不住的關心自己孩子的安全,桂嫂越想越是不安,就揪著小山的耳朵往屋裏走去:「不行,我得瞧瞧。」她囑咐大山:「大山,你看著點阮娘子,別讓她提重東西。」說完就帶著小山走了。


    桂嫂和小山走後,就隻剩下大山和蔣阮兩人,大山有些手足無措的看向蔣阮,最後還是鼓足勇氣道:「對不住,阮娘子,是我沒有教好小山。」


    蔣阮迴過神來,笑道:「這有什麽關係?小山也不是故意的,再者都是為了救人,大山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她說著又想起方才小山說的在京城中的情況,小山說京城裏在打仗,卻沒有說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不知道蕭韶現在怎麽樣了。宣沛和大哥又怎樣?


    大山也猜到了蔣阮是因為小山的話而失神。不過大山以為蔣阮是想起了自己的丈夫,那個虐待她欺騙她還想要她的命的毒辣丈夫。在大山眼中,蔣阮性情溫和又善良,必然是為自己的丈夫不忍了。大山心中有點為蔣阮鳴不平,他想著蔣阮值得更好的人,就道:「阮娘子……其實,其實你不必想著過去的事情,應當向前看,不珍惜你的人,就讓他過去吧。」


    他鼓足勇氣說完這番話,臉立刻就漲紅了,蔣阮有些愕然的看著他,她自然能看出這個少年對她的情意,這些日子他關懷備至,蔣阮與他禮貌的保持距離,可這孩子大約也是一根筋,又是生活在此種淳樸環境中,倒是一心一意的不曾改變過。


    大山看著蔣阮那張明麗的臉,他道:「阮娘子其實可以留下來,我……小山也很喜歡你。阮娘子肚裏的孩子,我、我也可以幫著照顧,我可以教他射箭……。」


    這種含蓄的表白幾乎是大山可以說到的極致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女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對於他來說,蔣阮嫁過人沒關係,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沒關係,他是想要真心的照顧這個女子。


    蔣阮也有片刻的錯愕,若是放在外麵的世界,她這樣的身份便是不折不扣的下堂婦,就算身世再如何可憐,也不會有好人家的男子願意要他的。可此地卻不一樣,而大山這樣年輕,本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孩子,卻還是對她表白了心意。


    蔣阮看著麵前的少年,潮氣蓬勃像株未被外頭世界侵染過的太陽,她微笑道:「謝謝你,可是大山,我自己也可以照顧他的。」


    她的話語平靜,沒有絲毫起伏,很顯然,她的心境沒有因為大山的話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她沒有動心。


    大山失望的看著她,不甘心的問道:「是因為…。阮娘子還忘不了他嗎?」


    蔣阮微微一笑,正要迴答,突然覺得小腹猛地一痛,她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可是那痛感竟是越來越大,幾乎越來越強烈,她一下子沒忍住呻吟了一聲,就扶著一邊的柱子彎下腰來。


    「阮娘子?」大山先是一愣,見蔣阮難受的模樣心中也跟著一慌,連忙走過去,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一把扶住蔣阮道:「阮娘子,你怎麽了?」


    「好痛。」蔣阮皺眉道,一瞬間麵色慘白如紙,大山見勢頭不對,連忙高聲喚道:「娘!娘,阮娘子不好了!」


    桂嫂正在屋裏教訓小山,聽到大山的話連忙跑了出來,看見蔣阮的模樣也是嚇了一跳,急忙道:「怎麽迴事?」說著就來扶蔣阮,帶看清楚蔣阮的神色也是一驚,隨即道:「不好,怕是要生了。」她忙道:「大山,你去村裏把餘婆子叫來,就說阮娘子要臨盆,我先帶她迴屋去。」


    大山應著就出了門,桂嫂小心的攙扶著蔣阮到了屋裏的床上,此刻蔣阮已經痛得開始頭上冒汗,隻是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桂嫂看著就心疼,說道:「阮娘子千萬莫要撐著,隻是現在孩子才剛開始動,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開始生,現在莫要就將力氣用完了。我馬上讓人煮點紅糖雞蛋來,阮娘子好歹吃一些有力氣,等會才好把孩子順順利利的生出來。」


    蔣阮前世今生生孩子都是頭一遭,便是平日裏在如何沉穩鎮定,心中若說是一絲一毫的恐懼也是沒有的。隻是她向來理智而冷靜,便是乖乖的對桂嫂點了點頭,道:「好。」


    桂嫂連忙又去叫隔壁的小媳婦去幫忙煮雞蛋,自己親自坐在床邊陪著蔣阮。她握著蔣阮的手,安慰蔣阮不要害怕,蔣阮疼的有點恍惚,不自覺就將蕭韶的名字叫出聲了:「阿韶……。」


    此時此刻,正在京城之外飛快朝這邊趕來的蕭韶正飛快的抽著身下的馬兒,不知為何,神情突然一怔,緊跟著他身邊的蔣信之瞧見,問道:「怎麽迴事?」


    蕭韶抿了抿唇,搖頭道:「沒什麽。」


    ------題外話------


    這下子是真的要請假寫大結局啦,三天之後咱們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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