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這場春雨,眼見著就要停了,突然雨勢加大,原先的希望便如破碎一般,教人失望不已。百姓們整日求神拜佛,希望上天不要在繼續懲罰大錦朝,然而天不從人願,雨勢依舊沒有減緩。


    夏研提出想令蔣府女兒家前去寶光寺祈福,一來是每年恰逢這個時候,蔣家的確會去寶光寺捐些香火錢,來尋求佛祖庇佑。二來則是,寶光寺作為京中最有名的寺廟,本身十分靈驗,尤其是頭柱香。每年無數人為了頭柱香爭執不已。今年則是因為雨水的原因,倒是沒有往年那般爭執的局麵。


    夏研提出這個要求時,蔣阮十分爽快的就應了。露珠緊張道:「姑娘,她定是不安好心,姑娘怎麽就應了?」


    寶光寺山高穀深,一路上不乏險路,如今雨水沖刷,更是泥濘不堪,行路如此艱難,原先的富貴人家都望而卻步,夏研卻提出去上頭柱香,必然不是那麽簡單。


    「無事。」蔣阮微微一笑:「蚌殼過於嚴實,自然無從下手,如今主動打開,怎麽能不抓住機會?」


    露珠打聽到夏研上午曾出去過一趟,直到晚上才迴來,迴來的時候神色似乎有些異樣,逕自去了素心苑,與蔣素素說了大半天話才迴了屋。


    「蚌殼?」露珠一愣:「姑娘是要……」


    「明日你也跟我一道出去。」蔣阮令她附耳過來,低聲吩咐幾句。露珠聽了,神色變了幾變,道:「姑娘不可,這太危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蔣阮道:「況且,這也不是全無把握的事。」


    露珠咬了咬唇,終於橫下心來,道:「奴婢聽姑娘的。」


    蔣阮微微一笑,麵前的熱茶冒出裊裊青煙。寶光寺這個地方,今生她還是第二次去。第一次是在五年前,那個時候她也是想要爭奪頭柱香,企盼趙眉的病能快些好起來。然而那柱頭香到底是沒有爭到,趙眉的病情也沒再好起來。


    這一世,她不信神佛,偏就要在佛門聖地,開始這一場血腥的復仇。


    李安?她慢慢低下頭,茶水熱氣裊裊,遮住她的麵容,唯有一雙清潤的眼中厲芒一閃,紅潤的唇微微一勾。


    慢慢等著吧。


    慧覺這幾日過的分外安逸。


    關良翰為了保護他,請他在關府裏居住,隨性還撥了侍衛給他。慧覺雖然不解,心中猜測關良翰與蔣阮背後之人定是一人,倒也沒那麽多隱憂。水庫一事過後,他在京城中聲望極高,許多名門貴族都以能請他上門為榮。可蔣阮卻吩咐人傳信給他,讓他低調行事,最好減少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次數。


    慧覺先是有些不滿,而後明白過來,人們敬神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神秘。如今他越是聲望楚楚,越是要保持神秘。蔣阮說,若要成大事,不可貪圖小利,謹小慎微,日後當有大富貴。


    慧覺如今將蔣阮的話奉若珍寶,自然應從。平日裏都在關府中默禪,這些日子極少出門。這一日,他正站在窗前擦拭木魚,就看見關府花園的長廊外,關良翰追著一個黑衣青年匆匆走出門,一邊走一邊喊:「老三,你幹嘛又用我的兵?不行,絕對不行,你當我關家軍是什麽了?他娘的!你給我站住!」


    慧覺奉行非禮莫視,非禮莫聽的原則,便將窗戶啪的一聲關上了。


    門外,蕭韶終於停下腳步,關良翰步子邁的太大,差點撞到蕭韶身上,跳起腳來罵道:「你他娘的怎麽迴事?快把兵符給我!」


    蕭韶手裏的正是關家軍的兵符,關良翰伸手去搶,蕭韶身子一側,兩人交手幾次,關良翰無可奈何。


    他收迴手,道:「老三,你是不是把我的兵都當成你家的了?你三十萬錦衣衛放在那裏幹嘛?」


    「錦衣衛不好出麵。」蕭韶道:「借你兵符一用,用完還你。」


    「不行,」關良翰正色道:「上次水庫的事就替你背了黑鍋,這次你又要幹什麽作奸犯科之事?陛下要是怪罪下來,我他娘又有倒黴日子要過了。」說罷他看了看蕭韶,突然道:「不過你我既然是同門師兄,我這個二哥一向是十分大方,你要是告訴我今日要去做什麽,我就把兵符借給你。不然,你就是拿了兵符,我也能想辦法讓你支不動他們。」


    「借你兵去追李安。」蕭韶道。


    「李安?」關良翰道:「你知道他在哪兒?你追他幹嘛?」


    見蕭韶不說話,關良翰似乎是想到什麽:「陛下給你的任務?」


    蕭韶將兵符收起來,轉身就走:「多謝。」


    「喂,我還沒說完!」關良翰怒道:「這麽大的事兒,我也要跟去,老三,你給我等等!」


    聲音漸漸遠去。


    這一天早上,蔣阮起了個大早,三個丫鬟都早早的起來。服侍過蔣阮用過飯,連翹就開始為蔣阮挑衣裳,白芷道:「今日是去祈福,便找件素淡些的吧。」


    挑到最後,連翹為蔣阮選了件普藍色提花雨絲錦交領琵琶襟長襖,外罩一件碧色底撒花纏枝花素麵披肩。見慣了她穿大紅大艷的衣裳,穿這樣素淡的,加上她不笑時候神情的寡淡,便有了一絲冷素之態。


    露珠一邊給蔣阮梳頭,一邊道:「姑娘,今日怕是諸多風險,要不找一兩樣防身的東西如何?」


    蔣阮點頭,露珠為蔣阮梳起的髮髻中,插得盡是鋒利的髮簪,簪子頭俱是尖尖長長,也能算得上一件武器。


    最後走的時候,白芷想了想,便從桌子底下的抽屜中抽出一把匕首,這匕首的把手是鑲了一層銀邊,上麵綴著幾粒珍珠,本是用來欣賞收藏的,白芷瞧了瞧有些發鈍的刀尖,還是遞到了蔣阮手中:「姑娘且拿著,總好過沒有。」


    蔣阮掂了掂,便將匕首揣進袖中。四人剛一出府門,就看見停在一邊的馬車。


    蔣丹、蔣儷和蔣素素擠在一輛馬車上,蔣超單獨一輛馬車,她的馬車卻是單獨留了出來。


    蔣阮詢問的看向一邊的夏研,夏研溫柔道:「阮兒你是蔣府的嫡長女,身邊帶著的丫頭又多,放在其他馬車裏恐怕不能服侍周到,娘特意給你尋了一輛馬車來。」


    蔣阮瞧著「特意」給她尋來的馬車。馬車外表華麗。甚至比蔣素素那一輛有過之而無不及,看著卻是要小些,剛好容她和幾個丫頭坐下。


    「母親這樣,可真叫阮娘為難。」蔣阮微微一笑:「同是府裏姐妹,又怎麽好厚此薄彼?」


    夏研笑容更深:「阮兒何必如此說,你們姐妹幾人都是好的,隻是如今你是大姐兒,自然要拿出氣派來。況且眼下也尋不到別的馬車了,還是先走吧,免得耽誤了時辰,趕不上頭柱香。」


    蔣阮笑而不語,正在此時,卻聽得夏研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母親多慮了。」


    蔣信之大踏步的走過來,摸了摸蔣阮的頭:「既然都是蔣府的姐妹,讓阿阮一個人坐一輛馬車的確不好,父親從來仁慈,庶子庶女也是和嫡子嫡女一視同仁的。」


    夏研聽到「庶子庶女和嫡子嫡女一視同仁」,臉色青了青,當初趙眉沒還沒死的時候,蔣權便待蔣素素兄妹比蔣阮兄妹要好得多,如今當著下人的麵,蔣信之這般說出來,令她心中一緊。待抬頭去看時,蔣信之仍是一副端正輕鬆地表情,絲毫沒有流露出一絲半點的嘲諷。


    夏研心中暗暗罵了一句,蔣信之兄妹嘴上肉如此不饒人,真令人恨不得撕爛了他們的嘴。


    「可是,眼下確實尋不到馬車了。」夏研無奈道。


    蔣信之一笑:「無妨,」招了招手,便見幾輛馬車悠悠的駛來,俱是和「特意」為蔣阮準備的馬車一模一樣,一共三輛。蔣信之道:「我尋來的馬車,請幾位妹妹一道坐上去吧。」


    夏研一愣,心中突然有些發冷,便去瞧蔣信之的臉色,蔣信之神情沒什麽異常,夏研勉強笑道:「哪能讓你這孩子破費。」


    蔣信之一笑:「母親不必如此,這些車夫都是頂好的,駕起馬車來又快又穩,幾位妹妹大可不必忍受顛簸的滋味,也能快去快迴。」


    蔣阮也跟著笑道:「母親就別推辭了,難不成是不想接受大哥的心意?」


    眾目睽睽之下,夏研被蔣阮這一句堵得啞口無言,拒絕不得,隻能咬著牙同意了。蔣素素蒙著麵紗,看不清楚表情,率先走向後麵的馬車。蔣儷自然是求之不得,不用和蔣素素蔣丹同坐一輛馬車。蔣丹咬了咬唇,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蔣信之,這才慢吞吞的下來。


    待幾名姐妹坐上蔣信之為他們準備的馬車後,蔣阮才帶著露珠他們上了馬車,夏研勉強維持著微笑的表情,隻聽蔣信之揮了揮手,不知從哪裏走來兩個高大的侍衛,蔣信之道:「保護好小姐。」


    兩個侍衛領命稱是。夏研一愣:「信之,你這是……」


    「阿阮幾個姐妹獨自去那樣遠的地方,二弟又不會武,府裏的侍衛怕是有些不頂用。」蔣信之笑道:「我這兩個兄弟都是軍中出來的粗人,見過血,殺氣很重,有他們保護阿阮幾個,我也放心。」


    他說到「見過血,殺氣很重」的時候,聲音刻意放緩了些,隻聽得夏研脊背發涼,有些不敢抬頭去看蔣信之的表情。


    蔣超坐在馬車中,一直盯著蔣信之的一舉一動,待聽到蔣信之說他不會武還特意找了兩個侍衛的時候,隻覺得受了極大的侮辱,更是惡狠狠地盯著蔣信之,心中將他詛咒了幾百次。


    蔣信之吩咐好一切,蔣阮從馬車簾中伸出頭來對他笑:「大哥迴去吧。」


    蔣信之拍了拍她的頭,神情待她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路上小心。」


    蔣阮笑著將簾子放下,待看不見蔣信之後,才靠著馬車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大哥。」


    蔣素素將這兄妹倆的動作看在眼裏,眼中閃過一絲嫉妒。蔣信之如今就如蔣府裏的一尊殺神,煞氣極重,人人都不敢招惹他,生怕激起了這戰場上迴來的軍人的怒氣。蔣素素厭惡蔣信之,心中又嫉妒蔣阮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哥哥護著。曾幾何時,她也有蔣超護著,那時候蔣超春風得意,人人都稱他是狀元郎的才華,她自然也驕傲無比,然而眼下蔣超成為京城的笑柄,蔣信之卻搖身一變成為副將,他越是護著蔣阮,蔣素素就越是嫉妒。


    她重重的放下簾子,想起昨日夏研與她說的那些話,麵紗下的臉不禁露出一個快意的微笑。


    蔣信之出色又如何,護著蔣阮又如何,今日蔣阮插翅難逃,就算有十個蔣信之也救不了她。


    蔣丹若有所思的看著夏研與蔣信之,突然將馬車簾子一拉,簾子後怯生生的表情不見,慢慢的揚起唇角來。


    馬車踏在下過雨的石板路上,濺起淺淺水花。目送著蔣阮的馬車離去,蔣信之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夏研笑著問蔣信之:「信之,今日不用去軍中嗎?」


    「將軍今日有公務在身,不用我去。」蔣信之道。


    夏研心中焦急,道:「那信之,怎麽不去院子裏呆著?」


    「今日天氣甚好,想在府門口多待一會兒,」蔣信之微笑:「母親有什麽事嗎?」


    如今天空陰鬱,雨水不停,哪裏來的好天氣,夏研咬緊了嘴唇,咬牙道:「無事。」見蔣信之半晌都無迴去的意思,心中急的不行,一咬牙,迴頭就往屋裏走去。


    待夏研走後,蔣信之臉色一肅,招手叫來兩個侍衛,吩咐道:「好好看著府門,有什麽人出來,一路跟著,打暈。」


    兩個侍衛領命離去。


    蔣信之想起昨夜蔣阮讓露珠過來與他說的話,隻說要備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和找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一路跟著,最後再去趙家。


    他不知道蔣阮要做什麽,蔣阮真的想要隱瞞的事情,身為大哥他也毫無辦法。而蔣信之不會逼迫蔣阮說出不想說的事情,他相信自己的妹妹。


    但不知為何,今日的他眼皮一直在跳,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他勉強壓抑出心中的不安,翻身上馬,朝將軍府的方向奔去。


    夏研迴到了妍華苑中,小廝過來說蔣信之已經離開,夏研立刻站起身來急道:「快,找兩個人快去告訴他們,第二輛才是蔣阮,別弄錯了人。」


    小廝忙應著出去了。夏研這才坐會椅子,長長舒了口氣,琳琅給她遞上一杯茶,夏研喝了幾口茶,才將心中的驚惶壓了下去。想起蔣信之今日的一舉一動,總覺得有些不安,問身邊的李嬤嬤道:「嬤嬤,你說,他們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否則怎麽會突然換馬車?」


    李嬤嬤安慰她道:「夫人寬心,老奴看那大少爺必然是狡猾無比,想要防著夫人才故此這般做,但夫人的計劃應當是不知道的,否則怎麽會讓大小姐跟著去寶光寺,還隻撥了兩個侍衛。」


    聽李嬤嬤如此說,夏研這才靜下心來,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哼,的確是狡詐,不過今日那個小賤人卻是非得栽了不可。軍中人又如何,到底隻有兩個罷了,無異於螳臂當車,說起來這都是蔣阮自作孽,與李家結了如此的深仇大恨,李安此人錙銖必較,又怎麽會輕易饒了她?」


    她秀麗的臉上泛起一個森冷的微笑:「寶光寺路途遙遠,蔣信之就算得了消息,再趕過去,也來不及了。」


    就在昨日,她突然接到一封信,竟然是李安的。李安在信裏直接了當的說要除了蔣阮,需要她的幫忙。夏研心中雖然膽怯與李安這樣的罪臣扯上幹係,但李安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幾句話就撩撥的夏研心動不已,隻恨不得立刻就將蔣阮撕成碎片。


    夏研本來準備在去寶光寺的途中動點手腳,讓蔣阮吃些苦頭,李安卻說了他的計劃,夏研聽了,隻覺得妙不可言。便將這個機會讓給了李安,仍舊按計劃讓蔣府的幾位小姐去寶光寺,可計劃,卻不是原來的計劃了。


    成了,自然是好的,她隻管等著坐收漁翁之利,不成,也與她夏研沒有一點關係。


    李安的計劃大膽瘋狂,但就算出了什麽事情,一個罪臣的突然出現,也與她扯不上幹係。本來安排的萬無一失,誰知道中途出現了一個蔣信之,愣是將馬車換了下來,四輛一模一樣的馬車,難免李安帶的人會認錯。


    若是錯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隨即又安慰自己,不會的,派去的人很快就能通知到。今日寶光寺一行,蔣阮勢必在劫難逃,過去都是因為她運氣好才躲了過去,可是如今在寶光寺等待蔣阮的,卻是天羅地網,便是有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也無妨。


    因為,李安帶去的,不是一人兩人,而是一隊士兵。


    真正的,宰相府養在外頭的,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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