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一驚,心中暗道不好,可不等他說話,便聽到自己人馬中已經有人亮出了刀劍,他大聲喝問:「放下刀!」可那人卻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一般,兀自砍殺起來。


    殺人亮刀的情緒是會傳染的,就像是一個信號,身邊的人紛紛亮起刀來,加入了砍殺的隊伍。人群混亂成一片,一時之間隻聽到兵戎相向的聲音。那高坐在大馬上的官員見此情景驚怒交加,高喝道:「諸位聽我命令,拿下這些縱火狂徒,或有反抗,就地處死!」


    此話一出,蔣超帶來的人馬更是恐慌不已,不顧夏俊的阻止越發的奮力抵抗。隻是這麽多人本就是夜裏行動,又哪裏及得上皇朝裏的巡查的禁衛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蔣超帶來的人馬便已經被製服的七七八八,地上一片狼藉。而糧倉的大火勢不可擋,此刻便是有人源源不斷的提起水來救火,也無異於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大火將整座糧倉吞沒,百車軍餉化為灰燼。


    這場大火一直燒了整整一夜,這一夜大錦朝京城百姓兀自睡得香甜,並不知道其中發生了多少暗湧。無人知道糧倉是怎麽著火的,一直到第二日早起的商鋪小販去鋪子裏開張,一眼瞧見那糧倉的地方冒起滾滾濃煙,原先的車馬一片狼藉,而裏頭灰燼叢生,顯然已經沒有什麽好好地糧草了。


    蔣府的二公子蔣超和夏府的二少爺夏俊在夜裏一把火燒了糧倉裏的軍餉,第一日便傳遍了整個京城。蔣權在府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一抖差點將茶盞倒翻,不可置信的瞪向身邊的新婚妻子夏月:「你說什麽?」


    夏月有些膽怯的看著蔣權,她不過是夏府遠方表親的一位女兒,原本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馬,可夏家為了拉攏蔣府,為了夏研死後不讓蔣府同夏府的關係中斷,便將她嫁了過來。夏月如今也不過十七八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嫁給蔣權能做她父親一樣的人,心中自然是怨的。如今嫁過來沒多久,蔣府便出了這樣的事,夏月心中更是怨憤,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蔣權表麵上瞧著溫和,發起火來卻是讓人膽寒。她道:「老爺,這是真的,外頭都傳開了。」


    她說的如此信誓旦旦,就是蔣權想要不信也沒有辦法,他憤怒道:「這個孽子!非要毀了蔣家不可!」


    「老爺別顧著生氣,」夏月打心眼裏的瞧不起蔣權這樣出了事隻知道怨天尤人的做法,掩住眸中的不屑道:「聽說侯爺已經進宮麵聖了,此事事情非同小可,燒了糧倉裏的軍餉可是大罪,邊關十萬將士如今可都是等著那糧食救急呢。偏偏二公子此刻做出這樣的舉動,難免讓人心生懷疑。」


    蔣權心中一驚,方才頭昏腦漲隻顧著暴怒蔣超的膽大包天,此刻卻才是真真正正的感到一股後怕。不錯,十萬將士還在邊關等著救急的軍餉,可蔣超和夏俊卻在昨夜裏一把火將糧倉燒了個精光。深更半夜的,若說是故意的,那是誰也不信的,若說是故意的,好好地官家嫡子為何要做出這樣的舉動。如今天晉國和大錦朝的戰事就是皇帝神經最敏感的一處地方,蔣超這個時候捅婁子,不是逼著皇帝往那上頭想,想著蔣超通敵叛國之事。否則,為什麽寧願毀了糧倉,也要大錦朝的將士陷入彈盡糧絕的危險之中!


    蔣權坐立不安,隻覺得一股冷汗順著脖子滑到了後背之中,帝王的懷疑就是懸在蔣府頭上的一把刀。可他如今隻有這一個兒子了,他不能不去管。


    他突然問夏月道:「夏侯爺為何要進宮?」夏誠雖然也隻有夏俊這一個孫兒,可是應當不會如此快速的就進宮麵聖。在事情沒有全部弄清楚之前,夏誠不可能輕舉妄動。如今急匆匆的麵聖,一定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夏月看了蔣權一眼,小聲道:「聽說昨兒個,夏二少爺出現的時候,還帶了夏家的私軍,那些士兵同城守備大人廝殺了起來,陛下聽說了極為震怒,將夏二公子和二少爺打入了天牢。」


    蔣權一聽此話,幾乎要暈了過去。京城位高的官吏每個府裏養一些私軍算不得什麽大事,這隻私軍與府裏的護衛沒什麽兩樣,數量也並不很多,皇帝也是默許的。可兩個人縱火和帶著私軍縱火的罪名卻是大大不一樣,若說隻是單獨的人縱火,大可說是夏俊和蔣超自己的主意,可一旦有了私軍,那就是牽連到了整個府裏的大事。尤其是這私軍還與城守備廝殺了起來,豈不是在天子腳下叫囂,皇帝會有什麽想法?必然是認為他們早已有了反心!


    蔣權一把抓住夏月:「你可聽清楚了,隻有夏府的私軍,和蔣家沒有一絲關係?」


    夏月心中更加鄙夷,到了這個時候,蔣權一心還隻念自己,生怕牽連到了蔣府,也實在是足夠自私了。可轉念一想,夏府和蔣府的關係本就是利用聯姻來維繫,夏研死後更是將自己加嫁過來,本就是為了利益才走在一起,哪還有什麽親情?


    「並沒有蔣家的私軍,老爺請放心。」雖然這麽想,夏月卻還是笑道,不過又立刻蹙起眉頭來:「不過老爺,眼下是不是要進宮去為二公子說說情?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蔣權坐在原地,眸中神色變幻未定,若是從前,他定然二話不說便想法子救出蔣超。可如今蔣家不如從前,在京城中名聲本就敗壞,皇帝對蔣家又頗有微詞,此次蔣超捅了這樣一個天大的簍子,這事實在是太大了,蔣超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更讓人擔憂的是帝王的態度,如果他此刻進宮向蔣超說情,會不會接下來皇帝就以為此事蔣家也參與了一份子。原本隻是懷疑夏家有謀反之心,這一下子便會牽連到蔣家,這可如何是好?


    「不,」想了許久,蔣權才下定決心般的道:「眼下不是好時機,你替我修書一封,送往錦英王府,就說要蔣阮趕緊迴府,她二哥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她也要想法子救她二哥一命。」


    夏月在沒有來蔣府之前便已經聽過蔣阮的事跡,關於蔣阮整治夏家和蔣權的事情,她其實是拍手稱快的。如今聽蔣權這樣說,心中不免又生出一絲鄙夷,蔣權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自己不敢出麵,卻是教女兒出麵。蔣阮和蔣超本就不合,蔣權心知肚明,蔣阮怎麽會心甘情願幫蔣超脫罪,也不知蔣權如今是不是因為太過心急,才會這般糊塗。


    ……


    天牢裏,最暗的一處牢房,兩間牢房緊緊毗鄰在一處,中間隔著厚厚的鐵柵欄。微弱的火光不僅沒有給本就陰森的牢房帶來一絲光明,反而顯得更加詭異了些。


    那鐵柵欄兩邊,正靠牆坐著兩人,一人垂頭喪氣哀聲連連,一人卻目光陰寒,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蔣超看著夏俊,難掩心中的焦急:「表弟,如今我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夏俊冷笑一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蔣超見夏俊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心中更是焦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咱們究竟是哪裏出了錯?見鬼了,城守備又怎麽會在這時候趕來?」


    夏俊垂下頭,目光閃了閃。從昨夜起心中不祥的預感到了眼下終於得到了映證,他就覺得一切過於順利,順利的讓人心中起了疑心。蔣阮沒有從中阻攔,這實在說不過去。如今他終於明白那種莫名其妙的預感究竟是從何而來,隻因為從三年前算計蔣阮開始,隻要是與蔣阮有關,她都沒有輸過。她不會輸,他們又怎麽能贏得如此輕鬆?這一切,不過是她算計的罷。


    「我們中計了。」半晌,夏俊才緩緩道:「這是一個從一開始就針對我們設下的局,對方一直知道我們要做什麽,不過是順手推了一把,眼下才到了收網的時候罷了。」


    蔣超驚訝的看著他,腦子越發的糊塗:「表弟,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昨夜裏糧倉大火來的莫名其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縱火,將罪名引到你我之上。而當時城守備率兵而來時,我明明下了命令,不許私軍衝動交手,可卻有人主動拔刀相向,現在想來,實在太可疑了,分明是有人混在其中,故意攪亂池水。」


    那人混在私軍之中,挑起夏府私軍和城守備帶領的士兵們的衝突,便謀得了一個夏府縱兵傷人,犯上作亂的名聲。這縱火的罪名再加上犯上的罪名,實在是罪大惡極,可謂稱得上謀反之心昭昭了。


    「可……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們偷換糧草的計劃?」蔣超心中驚訝竟然還有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此事的計劃知道的人不過五個,是從哪裏泄露出去的消息。


    「很奇怪是嗎,我也覺得很奇怪,根本不像是得知了我們要縱火的消息,反而像是一開始就知道我們要做什麽,甚至在其中推了一把。現在想想,張繼在朝堂那天唱的戲,也實在過於圓滿了,我想,在那個時候,我們就已經中了別人的圈套還不自知。」夏俊道。


    蔣超搖頭:「表弟,你說的這個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個人是誰?誰有這麽大的本事?」


    「誰?」夏俊眼前浮現起一張嫵媚艷麗的臉來,那上揚的媚眼微微彎著,似乎在嘲笑他們的自作聰明。是她嗎?雖然太過不可思議,可夏俊卻有一種直覺,此事一定和她脫不了幹係。世上是沒有未卜先知之人的,可為什麽,她究竟是怎麽得知他們的計劃?簡直像是把他們的心思全部摸透了一般。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她甚至讓當值的趙毅避開了昨夜的檢索,昨夜抓住他們城守備是另一名老官,大錦朝出了名的鐵麵無私,若是趙毅,或許皇帝還會懷疑其中是因為趙家和夏家的過節趙毅才這般做的,可換了那老官,幾乎是完全掘棄了這種可能。蔣阮連這一點都想到了,他們根本沒有翻轉的機會。


    「你知道最可怕的地方在哪裏嗎?」夏俊冷笑一聲,道:「我們半夜燒了糧草,一不小心便會被扣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那糧草是緩解邊關燃眉之急的,如今一把火全部燒盡了。我們無法補償。現在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蔣超急忙問。


    「等。」夏俊道:「等八皇子將換出來的糧草找個理由全部換迴去,告訴皇帝我們燒的是生了黴菌的糧食,而不是軍餉,此事便能迎刃而解。」


    「那便好。」蔣超鬆了口氣:「八皇子還需要用得上你我二人,蔣家和夏家也不能丟,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的。」


    「但願如此。」夏俊看著自己的手,隻是……他心中暗暗道,蔣阮真的僅僅隻做到了這一點嗎?那個女人出手狠辣無情,這一切若真的由她一手主導,又怎麽會種種拿起輕輕落下?隻是為了讓他們受這麽一點苦頭?夏俊心中那股隱隱的不安再次冒了出來,他握住拳,不再說話。


    ……


    八皇子府上,幕僚安靜的退到一邊,一句話也不敢說。本是萬無一失的事情卻不知怎地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麻煩,尤其是被人抓了個正著。那城守備又是出了名的剛直不阿,幾乎是沒有喊冤的機會。生了黴菌的陳糧無法運送到邊關,這一部分便是輸了,相當於滿盤皆輸。


    宣離臉上表情此刻是十分難看,饒是他手下的人各個地方都安插的有,可城守備怎麽會突然率兵前來,到現在他也沒弄清楚。更不明白這個計劃究竟是哪裏出了紕漏,才會讓人鑽了空子。如今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連兜網都不知如何兜起。


    「殿下,是否想法子救夏俊和蔣超出來。」幕僚開口道:「眼下事情還牽扯到夏家,若是坐視不理,陛下定會重重處罰夏家,夏家如今對殿下還有用,不可輕易丟棄。」


    夏家的私軍都被當場逮住,已然是掙脫不開的事實。若是順勢發展下去,皇帝便會連夏家也一鍋端了,如今他大業未成,還需要依靠夏家手裏的力量,怎麽能輕易地丟棄了這顆最重要的棋子?若是夏家因此折損了,不僅寒了那些跟在他身邊的臣子,也讓他自己損失了大半力量。夏家,不能不救。


    幕僚見宣離沒有說話,繼續道:「如今隻有想法子將原先的軍餉運送迴去,討個法子說夏俊和蔣超燒的是陳糧,是在保護軍餉。隻要將事情圓一圓,做的幹淨些,也不是不行。」


    宣離一驚,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眸光一沉,道:「不。」


    幕僚驚訝的看著他。


    宣離冷笑一聲:「若是我真的這麽做了,就是正中了別人的下懷。你可以說夏俊是為了保護軍餉,別人未必就不能說夏俊是想要調換出軍餉中飽私囊。我看那背後之人,說不定待我剛想法子向父皇說明,他便有了其他的證據坐實夏俊調換軍餉的罪名。介時父皇必然震怒萬分,連我也一同怪罪下來。況且……」他想到了什麽,可是沒有說完。


    幕僚跟著有些擔憂,問道:「殿下這樣做,可是打算不管夏俊和夏家的死活了?」


    「棄軍保帥。」宣離臉上劃過一絲殘忍:「如今我也是沒有辦法了。」


    ……


    蔣阮放下手裏的狼毫,一手清麗的簪花小篆寫的秀氣嫵媚,坐在對麵的紫衣青年終於忍不住問:「若是宣離想法子救他出來?夏家也並不能折損什麽,還會對你懷恨在心。忙活一場,隻是得了個這麽結果而已。」他向來習慣用權術將所有人算計進去,如今還是第一次接受別人的安排擺布,甚至不知道這計劃的每一環,隻是依照蔣阮吩咐的去做,卻仍是一頭霧水,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幹什麽。


    「我與他們早已是死敵,談懷恨不是多餘?」蔣阮不緊不慢的將宣紙提起來,小幅度的晾著,道:「宣離為什麽要救他?」


    「夏家倒了,對宣離沒有任何好處,他的大業還要靠夏家的扶持,這次若是夏家傷了,無異於斷了他的左膀右臂,他怎麽甘心?」


    蔣阮看著齊風,忽而微微一笑:「是麽,齊公子,我與你打個賭如何?」


    「什麽賭?」齊風被她的動作弄得微微一怔。


    「就賭,宣離一定不會出手救夏家。」蔣阮道。


    「怎麽會?」齊風驚訝。


    「失了夏家,他損失的不過是一個左膀右臂,救了夏家,他卻可能就此終止他的大業。」蔣阮淡淡道:「宣離此人性情多疑,有這樣一個可以救夏家的機會,他反而會遲疑,認為我們在背後挖了個坑請君入甕,越是遲疑,越是不敢輕易做決定。」


    「可那也隻是懷疑而已,他不會連試探都不敢。」齊風雖然驚異蔣阮對宣離心思的熟悉,仍然堅持道。


    「他自然是不敢的。」蔣阮突然笑了起來,轉頭看向齊風,眸光美麗而充滿深意:「你可知那八百車軍餉現在在何處?」


    ------題外話------


    一下大雨就停電,昨天沒碼存稿,今兒早上才臨時碼的,時間木有推後,隻要不停電俺還是會一直八點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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