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高考前一天的晚上,我打電話給她,又過了三天,她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感覺還不錯,等著我放假迴家。

    時間不慢,轉眼已屆放假了。我和方淩都在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第二天迴家,而其他兩人卻與平日沒什麽差別,這不由得又使我想起,在南方,我不過是個遊子罷了。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因為與電話較近,我先接起了電話:“喂,您好,找誰?”

    “哦,您好,請問林木森在嗎?”

    “在啊,您等等。”

    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我想可能是林木森的母親。

    “六木,你的電話。”

    林木森跳下床走過來,接過了話筒:“喂,林木森。”

    如此的近,看得清林木森眼角深深的紋路。近兩個月來,他沉默了很多,雖然買了新的吉它,也很少彈了。那一天之後,我曾再去過是非湖,可那一把吉它早已不見了。

    林木森放下話筒的時候,呆然的立在了原地。

    “木森,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我問道。

    林木森像是突然醒了一般,拔腿向外跑去。我急忙扔下手裏的東西跟著跑了出去。在學校外林木森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的時候我追上了他。

    “木森,到底出了什麽事?”

    林木森看了看我,說:“陪我去吧,車上說。”

    我未作遲疑,跟著他鑽進了出租車。

    “快點,南門醫院。”

    我心裏一哆嗦,莫不是他家人出了什麽事?

    “木森,是誰病了?”

    “文然,是文然。”

    “文然?”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陳文然,上次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女孩。剛才,是她媽媽打電話告訴我,她病了。”

    我愣了一下,未再答言。不一時已到南門醫院外,林木森急不可奈的立即下了車向裏跑去,我剛下了車就聽到司機那焦急的聲音:“喂,錢!”

    我摸出十元錢拋給他,也急急忙忙的進了醫院。林木森正離開前台,看到我,他稍停了一下說:“怎麽才來?三樓,我們上去。”

    跟著他上了三樓,到了一個病房外停下,稍稍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喘息,林木森擰開門進去。

    這是一個單人病房,一張病床上有人正麵躺著,她的床邊彎曲著許多粗細不同的小管子。坐在床前椅子上的一個中年婦女站了起來,看著我們問道:“你們誰是林木森?”

    林木森眼睛看著病床,一邊走過去一邊說:“我是!”

    那名婦女轉頭看了看病床上的人,輕輕說道:“文然睡著了,下午可能會醒來。她已經休學四個多月了,兩個月前住進了醫院。本來我是不知道你的,可這幾天文然迷迷糊糊的總是喊起你的名字,醒來之後我問她,她又總是哭著搖頭。我在她的電話薄裏找到了你的電話號碼,就冒昧打了電話,希望你能來看看她。文然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她忽然哭了起來,林木森轉過頭來看著她,哽咽著叫了一聲:“阿姨!”

    她艱難的點了點頭,走過去幫她的女兒理了理頭發。

    適時的,文然夢囈一般開了口:“木森,木森!”

    林木森忙應道:“文然,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文然。”

    然而,文然卻不再說話了,她的媽媽淒然一笑,說:“沒用的,她聽不到,她隻是在說夢話而已。”

    林木森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我,我搬了另一把椅子走過去,說:“木森,先坐下吧,等她醒來。”

    林木森依言坐下了,眼睛轉向文然。我也看向她,她的臉色很蒼白,眼窩深深的陷了下去,頭發也枯幹發黃而且很少了。總之,她瘦到幾乎脫去了人形。

    過了很久,林木森才喃喃問道:“她得的是什麽病?”

    “血癌。”

    “血癌?”林木森呻吟似的重複了一遍。

    傍晚的陽光斜斜射入病房的時候,文然睜開了眼睛。

    已似入夢的林木森一個激靈,輕聲喚道:“文然。”

    文然似是做夢似的轉了轉眼珠,然後便突然清醒了一般微微的轉過頭來。她看了林木森好久,才輕輕地說:“木森。”

    “是我,文然,是我。”林木森帶著淚的臉上綻開了一絲笑容。

    文然輕輕的把頭搖了搖,有淚從她眼裏滑了出來:“你怎麽會來?你為什麽會來?我不要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的。”

    “文然,你怎麽這樣說呢?什麽時候我也該在你身邊的,留你一個人過了那麽久,都是我不好。文然,原諒我好嗎?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林木森的語氣輕柔,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

    文然微微的笑了,伸出了枯瘦的右手,林木森很快握住了它。

    “木森,我從來都沒有怪你呀!我們還都是學生,我們都不自由的。”

    我忽然想到,或許自己不應該存在,所以我慢慢地退出了病房。不一時,文然的母親也出來了。她看著我微微一笑,說:“多謝你提醒我。”

    “沒什麽的。”

    “你,你是林木森的好朋友吧?”

    “是!”

    “哦!”

    再不說話,我們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木森從病房裏出來,輕聲對我說:“程紀,文然要聽我彈吉它,你幫我去取。”

    我答應了一聲,剛要走,又被林木森拉住了:“程紀,吉它在我家裏,這是我家的地址。”他拿出一張卡片給我,“院子裏的一棵老丁香樹下,你挖下三十厘米左右可以找到一個匣子,那匣子裏有文然送我的吉它。”

    “怎麽……”

    “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把它從湖裏取了出來。但覺得難過,就埋在了自己家裏,建了一個塚,上麵擺了一個寫著‘文’字的小木牌,很容易找的。”

    我點了點頭,拿了卡片出了醫院。為了快一點,我攔了一輛出租車。

    林木森的家在郊外,從遠處就可以望見的一所大房子。白色的圍牆,有兩扇黑色的大鐵門。我扣了扣門環,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了:“唔,你找誰?”

    同我說話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哦,這裏是林木森的家嗎?”

    “嗯,我是他奶奶。可他現在在學校裏,再過幾天才能迴來。”

    “我知道,奶奶,我是他的同學,受他所托來幫他取一件東西的。”

    “那,進來吧!”

    她把門開大了,讓我進去。我徑直走到那一株唯一的丁香樹下,樹下很明顯的一塊隆起,上麵插著一個小木牌,一個紅色字跡的“文”字。

    “唉,這孩子,又遇到不如意的事了吧?”

    林木森的奶奶已拿了一把鏟子走了過來:“我看到你來這株丁香樹下,就知道小森他想要的東西了。喏,鏟子給你,我老了,得你自己動手了。”

    我接過鏟子,拔下木牌放在一邊,然後開始挖地了。

    “小森的爹媽死的早,你們平日可得多照顧他啊!”

    “什麽?”我停了手,轉過頭看著她,“奶奶您說什麽?”

    “小森沒有說起過嗎?他五歲那年,他爹媽都死在了火裏,小森他原本有一個孿生妹妹的,三歲那年丟了。唉,這麽多年了,小森就和我這糟老婆子相依為命,可憐的孩子啊!”

    “唔!”林木森從來都沒有說起過自己的家人。我的心裏忽然變得沉重,轉身又開始挖地。動作慢了許多。

    “小森這孩子也是命苦,總有許多事擾他。唉,說是他堅強,撐到現在,其實是因為丟不下我這糟老婆子。我也快入土了,真不知道我死了小森他會怎麽辦呢!”

    我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心情更加沉重了。鏟下“叮”的響了一聲,原來是鏟碰到了匣子。我小心的鏟去了匣上的浮土,而後丟了鏟子,拿出了匣子。

    “哦,挖出來了。孩子,走吧,小森正等著呢!”

    “好,奶奶再見!”

    “再見,再見,請幫忙多關照小森。”

    “我會的。”

    我捧著匣子出去,送我來的出租車正等在那裏。我上了車:“南門醫院。”

    文然的母親依然在病房外,看到我來,她輕輕地笑了笑說:“辛苦你了,送進去吧!”

    我點了點頭擰開門進去。林木森聽到門響轉過頭來,見是我,便從椅子上站起走過來,他笑了笑接過匣子,說:“謝謝你了,程紀。”

    我勉強對他笑了笑,出了病房。本來是想問一問文然的母親的,可想一想我又忍住了,下了樓到前台,我問裏邊值班的護士:“請問,三樓312病室的陳文然的主治醫生是誰?”

    “是李大夫,左轉第二個房間便是他的辦公室。他今天正好值班。”

    護士伸出手向左邊的走廊指了指。

    “謝謝!”

    依著護士的指示找到那一個辦公室,我敲了敲門。

    “請進!”

    我進去,那醫生看了看我,指了指他辦公桌前的一張椅子說:“請坐。”

    我坐下,問道:“您是陳文然的主治醫生吧?”

    “不錯,我是陳文然的主治醫師。”他靠在了椅背上望著我。

    “我隻是想問一問,陳文然她還有多少時間?”

    “你是她什麽人?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咬了咬嘴唇:“我是她朋友。她的生死很可能影響到另一個人,我必須有所準備。”

    醫生愣了一下,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她最多隻能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了。”

    “什麽?”我甚至站了起來。

    “我說,陳文然最多隻有一個禮拜了。”醫生微微提高了聲音。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

    “謝謝。”我離開了醫生的辦公室,似乎隻是為了掩飾,我去買了盒飯。走在醫院的走廊裏,有林木森動聽的吉它聲與低沉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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