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淩躺下了,喝酒他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人的酒量,該是與先天的生理有關係吧!看著方淩赤紅的麵龐,我苦苦地一笑,手一鬆,酒瓶掉在了地上。玻璃清脆的破裂聲撞擊著我的耳膜,一次又一次。

    我把方淩扶正了,幫他蓋上了一塊薄毯。

    高三畢業,我與方淩在一起寫了兩份一模一樣的誌願,之後便都被遠離家鄉的南方的一所大學錄取了。穆絮已經與方淩確定了男女朋友的關係,她拉著常英一起考到了與我們同一個城市的另一所學校。

    白靈更向北走了一程,與我更遠了。而莫然則恰好坐在了我高三時坐過的教室裏,開始她忙碌萬端的高三。

    高考誌願交上去的那一天,我們都將徹底的離開我們呆了六年的地方。對於我們的中學,我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可曾經中學裏的人,有我牽掛的。隻是,她也要走了。

    我走在迴家的路上,在同一個街角,我又遇到了白靈。隻是,我們的位置似乎顛倒了一下。我們都是形單影隻。

    看著她,我勉強笑了笑低聲說:“白靈!”

    她也笑了笑:“明天我就要迴家了,今天來和你告別。”

    告別!是啊,時間到了,該散的都該散了。

    我和白靈一起走著,毫無所覺地出了城,接著又毫無所覺的走到了曾經去過的地方。白靈站定,淡淡地一笑說:“想不到,開始的地方今天變成了結束的地方。”

    “白靈……”我忽然覺得無話可說。

    “你不用說什麽,”白靈又笑了笑,“方淩昨天找過我了,他的話讓我覺得安慰。”

    “方淩?他怎麽沒有告訴我?”

    “這個也許隻能問他自己了。程紀,以後要對自己好一點,別太散漫了,也不要把什麽事都裝在心裏。那樣不好。”

    “唔!”除了點頭我似乎又無話可說了。

    “程紀……”

    “什麽?”

    “哦,沒什麽。莫然是個好女孩兒,要對她好。”

    “我會的。”

    “方淩把他的手機號碼給了我,等我在大學安定了之後,會聯係你們的。”

    “好!”

    “好了,程紀,我不想呆在這裏,我們迴城去吧,你請我吃冰淇淋好不好?”

    我們走進城裏的一家冷飲店後,便有人叫我們的名字,是方淩。他的對麵是穆絮,穆絮的旁邊是常英。我對他們笑了笑,與白靈在離她們較遠的地方坐下了。

    穆絮和常英都很驚訝地打量著白靈,因為我和莫然的關係她們都知道。

    可是她們都不清楚!白靈又是沉默的人了,她隻是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服務生送來的冰淇淋。我看著她,心緒不停地翻覆著。分科後兩年來,與她相見似乎不到十次。可現在,我們已經走到了分離的邊緣。

    方淩很快消滅了他自己點的東西,和穆絮她們站了起來。方淩笑著對我喊道:“程紀,我們先走了,帳留給你付啊!”

    方淩帶著穆絮她們走了出去。

    “白靈,你明天迴家?”

    “嗯!”

    “那,我去送你。你什麽時候走?”

    “早晨吧!你不用送我了,我怕自己會不習慣那樣的分別,我一個人走吧!”

    “哦,那好,你路上小心一點。”

    “我會的。”

    我眼前盤子裏的冰淇淋開始化了,粘稠的幾種色澤在努力融合著,我便用勺子輕輕地攪動它們,也算是一種幫忙吧!

    “你怎麽不吃?”白靈的盤子已經空了。

    “哦,我忘記了。”

    白靈笑了,我從沒見過的,該是真正開心的笑吧!她說:“你真的挺傻的。”

    我是真的傻,不然當初就不會聽方淩的建議。如果我不傻,我當初就該避免與莫然的交往加深。而現在我能說什麽?我傻,我對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認真考慮,才會讓一切的一切與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我傻麽?我怎麽不覺得啊?”

    “因為你傻到覺不出自己傻了啊!”白靈依然在笑著。

    “嗬嗬,那就是我真的傻了。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對我說假話。”

    “嗯,”白靈很鄭重地點了點頭,“不會!”

    “那我想問你,你有沒有為你做過的事後悔?”問過之後我忽然有些後悔。

    “後悔?”她又笑了,“很多啊,我為做過的很多事後悔,可惜,有太多是不可挽迴的,後悔過後傷心過後也就可以平靜了。”

    忽然陷入了無言的境地,我在想她會因了什麽後悔,她也許也在想她後悔的事吧。我前麵盤子裏的冰淇淋完全化開了,它們張狂的衝出了盤子,在桌麵上綿延婉轉地向我衝了過來。它們在桌子的邊緣停下,要匯聚成一股更有力量的能對我的衣服構成威脅的勢力。我適時地用紙巾陰止了它們的陰謀。

    服務生過來笑眯眯地問道:“兩位還需要點什麽嗎?”

    “兩杯桔汁。”白靈這樣迴答他。

    服務生應了一聲轉身走了。我看了看四周,已經很少空位了。那麽,那服務生本是要變相驅逐我們,迎接新的財源的。我自己笑了笑。桔汁很快送了上來,我想那服務生的意思還是早完早走。

    就著吸管喝了一口,喉嚨裏有了濕濕的味道。空氣裏分別的氣息忽然間就憑空生了出來,讓我的心裏有了絲絲縷縷的悲愴。我看著若有所思的白靈,期待著她能再對我說些什麽,可是什麽都沒有。

    我終於低下頭,靜靜地喝起桔汁。桔汁在一點點地矮下去,最後顯出了杯底。白靈看到了,也很快地喝完了她自己的那一杯,微微一笑說:“程紀,我們走。”

    我點點頭,招手叫來服務生。服務生端著一個托盤過來,上麵有兩張賬單和一些零錢。我看了看賬單,拿了零錢和白靈走出了冷飲店。

    抬頭看了看天空,雲淡風清。想著接下來的別離或許就是永恆,我無法讓自己不覺得失落。看著清秀可人的白靈,明白自己徒勞的刻意忘卻隻會把她記得更深。

    也開始喜歡莫然了,因為自己的決定。覺得自己對她負有責任,所以試著開始喜歡她,接納她,慢慢的,效果還是不錯的。

    先入為主的思想根深蒂固,莫然很難侵入白靈占據的大片領土。我的心像遠古的荒原而且是跳來跳去的猿人們打架的戰場。淩亂不堪。不知道它還能負載多重。

    我們的目的地是學校。因為彼此都認為應該別離了,白靈要迴她的宿舍打包以準備明日更遠的別離。我想把她送到與非別不可最近的前一程。

    終於走到了宿舍樓的前麵,相顧無言。醞釀了半天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念頭讓我的嘴裏吐出了這樣一句話:“白靈,今天晚上請你吃飯好嗎?”

    她掠了掠額上滑下的頭發而後笑著迴答:“如果可以見到莫然,我去!”

    我不知道她的腦子裏還有多少怪念頭。三個人坐在一起,在她們的印象裏我是喜歡自己的朋友和男朋友,在我的印象裏她們是喜歡的朋友和女朋友。這樣的格局勢必要求她們可以談笑自如而我自己心緒難平。不過,想一想即將的別離,白靈的倔強,我咬了咬牙說:“好,她也來。”

    “那好,”她還在笑,“六點整我在學校大門口等你們,待會兒見!”

    既然即將再見,暫時的分離便也不會艱難。所以,我們各自走開了。她迴了宿舍我向著莫然她們的教室走去。

    十分鍾後,課間活動。莫然站在我的眼前問我怎麽現在來找她。

    我看著她始終帶著笑的雙眸自己的心境便有些落寞了。

    “莫然,今天晚上請白靈吃飯,她明天就要走了。你和我一起去。”

    莫然微微地歪著頭一臉的天真:“紀,你去就好了嘛!你們一群朋友在一起,我去了似乎有些不太好。”

    我輕聲糾正:“不是,隻有我們三個人。”

    莫然輕輕地撚著自己的發梢,低下了頭。

    “我,我一定要去嗎?”她忽然這樣問我。

    我的眉頭擰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了:“怎麽,你不想去?”

    “不是,”她笑了笑,“你來找我嗎?”

    “好,你請好假,放學以後我在樓下等你。我先走了啊!”

    “哦!”

    五點三十五分,我在樓下等到了莫然。然後我們一起到學校門口,白靈已經在那裏了。

    吃飯時的氣氛還是很融洽的。莫然與白靈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倒顯得我自己是陪著朋友會見朋友的。一頓飯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大約就用了四十分鍾吧!白靈說她還要坐很久的車,要早些休息,所以在吃過飯後便和我們告別了。她已經買好了第二天早晨七點半的車票。

    白靈先離開了,我送莫然迴家。到了她家附近,莫然卻停下不肯進去。她看了我很久,之後輕輕地說:“紀,其實白靈她很喜歡你,而你,也不是對她沒有感覺。這從剛才你為她挾菜的時候就可以看出來。”

    我咬了咬嘴唇,無話可說。女孩子都很相信直覺,因為她們的直覺很少出錯。

    “是因為我嗎?紀,如果這樣,我退出!”

    我還是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的眼睛。

    “就這樣吧!紀,你走,去找白靈。”

    “好!”我說了,然後我轉身走開。我沒有聽到她移動的聲音。走出十多米遠,我返身輕輕地走迴去。她背對著我,肩膀不停地抖動著,喉中有壓抑的聲音。

    我忽然覺得心中很痛,覺得自己真的很混賬。我扶住她的肩,輕聲說:“然!”

    她驀地轉身,臉上滿是淚痕。

    “你為什麽不走?你不是說你要走了嗎?為什麽,為什麽不走?”

    她終於哭出了聲音,我抬起自己的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然,白靈,是我的好朋友,而你,是我的女朋友,你要明白。”

    我把莫然擁進懷裏,她的淚再一次打濕了我的衣服。

    “然,我們現在都不迴家吧!我自己想去喝點酒,你去看著我,別讓我找不到家。”

    莫然輕輕地“嗯”了一聲,從我的懷裏抬起了頭。

    我又一次幫她擦去了淚水,牽起了她的手。微笑著,走進了一家酒吧。

    我沒有喝醉,因為我還要自己清醒著送莫然迴家。九點多,我迴到自己的家,倒頭睡下,之前沒有忘記調好鬧鍾。

    莫然她們六點半就上課了,六點三十五分,我在學校門口等著。

    白靈提著一個箱子兩個包出來,看到我,她把它們都放在地上,掠了掠額前的頭發,微微一笑說:“你還是來了。”

    我點了點頭,走過去提起了她的箱子和包。她也不說什麽,靜靜地走在我的身邊,向著車站。

    白靈上了車,車子十分鍾後走。我站在車旁,一句話也沒有。時間在一點點地過去,我等著開動的一聲汽笛,等著跟她說再見。

    白靈從車窗裏遞出了一個信封:“程紀,車開了你再拆吧!”

    我點了點頭,把它拿在手中。

    汽車發動了,我退後了一步,看著她說:“再見!”

    “再見!”

    再見的日子還有多遠,我不知道。汽車開動了,我拆開了信封。一張照片,一封短信:

    “程紀:

    再見了。你問我有沒有後悔的事,我說很多。真的很多。也許,以後都不會再見了,我撕了記著方淩手機號碼的那張紙。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麽語氣對你說話。方淩說,你去認識莫然,是為了給別人錯覺,為了和我能以即使是普通朋友的形式交往,我哭了一場。

    如果當初,我可以勇敢一點,不是那麽的怕那些閑言,一切都不會是今天這樣吧!可惜,晚了,所以我後悔。

    方淩說,因為莫然開始喜歡你,莫然身上有我的影子,你不忍心傷害她。又因為是你主動去認識她,所以莫然成了你的女朋友。我很欣慰,為那影子,為你的善良。聽過方淩的話,我可以開心的獨自遠走它方。

    離開了,我自己切斷了能與你聯係的路。因為,現在我們才真正的開始需要距離。也許,許多年,甚至一生我們都不會再見了,所以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已經喜歡你 三年了。如果不說,我怕自己會再後悔。

    程紀,人生總是要不如意吧?怕你會忘記我的樣子,留一張照片給你。也許,我還是有些自私吧,因為你一定在試著遺忘。我不會忘記你,也想讓你一樣不要忘記我。

    程紀,知道你一定會來送我。我也一定不敢對你多說什麽,車開動的那一霎那,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哭,這次分別,是我們的永別嗎?

    希望你可以快樂。我開始讀《聖經》已經半年多了,我想讓上帝走進我的心裏,給自己一個信仰。你與上帝同在,我會為你祈禱,祝願你一生幸福。

    紀,好想像莫然一樣這樣親切地叫你,可是,我不敢的,隻能像普通朋友一樣,叫你程紀了。程紀,祝你快樂,再見了,再見!

    靈“我看著白靈的照片,她有幹淨而明朗的笑容,可是那黑色的眼眸深處,又是什麽?

    看了看白靈乘坐的那輛車離去的方向,很多的人,很多的車輛。在這個普通的早晨,和白靈分別了。我還是留給了她一條路,她會聯係我嗎?

    白靈隻是低著頭走路,沒有看到我把自己的照片裝進了她的包裏。在不知道此次離別是否永別的時候,我也同樣不想她把我忘記。而照片的背麵,有方淩的手機號碼。

    我看了看東邊的太陽。我的照片,她不會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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