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麽金玉坊就隻能落在老大夫婦手裏管著?大周上上下下這麽多金玉坊,不拘給幾間讓老三管了,他手頭也鬆活些。容老夫人斜眼望了望容大奶奶,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你自己的兒子麽,自然覺得好,你讓別人去評評理,看看方才他說的話!是一個孝順孩子能說出來的嗎?皇後娘娘一片好心,卻被他當成了驢肝肺!這個倒放在開外,最主要的是,皇後娘娘若是下了懿旨,他還能抗旨不尊?想要我們容家跟著他遭殃?”


    嘉懋坐在那裏一聲不吭,聽憑著容老夫人叱罵了幾句,等著容老夫人停了嘴,朝她拱了拱手:“祖母,嘉懋今年考取了大周的狀元,怎麽著也算是小有成就,為容家爭了麵子,長輩們看在嘉懋為家族爭光的份上,多多少少也該體諒嘉懋的辛苦,有些事情便該讓嘉懋作主。嘉懋有嘉懋的想法,不是嘉懋不孝順,隻是日子是嘉懋過的,任何人都不能代替,還請祖母與各位長輩諒解。”


    容老夫人聽著這話,琢磨出了些話裏頭的味道來,嘉懋的意思,好像是說他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她迷惑的看了看嘉懋,又望了望容大奶奶,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神色來:“嘉懋,你考取狀元是一迴事,你的親事又是一迴事,別的事情我們還可能聽你幾句話,可這親事卻是一輩子的事兒,怎麽能由著你自己的性子來?我琢磨著,原來你這是心中有人了,這姑娘究竟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讓你這般心心念念,就連皇後娘娘的話都敢不聽?”


    旁邊容三奶奶賈安柔掩嘴笑了起來:“母親,咱們府裏大少爺看上的,肯定是哪家的高門貴女呢,你們就隻管準備好納吉之禮前去求親便是了。”


    容大奶奶的手捏緊了自己的帕子,心中隱隱有些明白,肯定是那駱相宜。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眼前一閃而過,那眼波漾漾,似乎能說話一般,這樣的姑娘,也算是靈秀無雙了,小小年紀便自己拋頭露麵去行商,組建了華陽茶會,還在京城都開了分號,她培植出來的華陽春,皇上喝了都說好,定為了貢茶,這份能幹,也足足配得上嘉懋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她的家世。


    楊老夫人不是個講究出身的人,容大奶奶從小受的教導便是不用看人出身,需得看人品格。可是嫁到江陵來快二十年,在容家住久了,自己看多了,慢慢的也被這世間通識改了些主意。


    她不是看不起相宜,隻是覺得相宜父母兩邊都沒什麽好身份的人,父親被判了流放,外祖家裏又多的是那般汙七八糟的事情,由不得她聽了也糟心。相宜這孩子是個好的,可到時候她若是要嫁給嘉懋,旁人問起來媳婦出身哪家,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答複。


    隻不過……容大奶奶暗自歎氣,自己就得嘉懋一個兒子,隻要他過得好了那也就沒什麽其餘的想法了,嘉懋若是堅持,那她也隻能默許,就看他拗不拗得過皇後娘娘了——畢竟皇後娘娘得旨意,那可是僅僅次於皇上,她開口了,誰敢不聽從?


    “母親,這話先且不著急提,嘉懋明年開春以後才十六,還早呢,現在就說什麽。”容大奶奶緩緩說了一聲:“嘉懋好不容易才迴府一趟,別因著這些事情亂了興致。”


    “就是你將嘉懋慣壞了,我們容家可馬上就要成公侯府第了,嘉懋到時候便是世子,如何能不檢點些?”容老夫人不滿意的瞥了容大奶奶一眼,聲音堅定:“以後休得再提自作主張的事情。”


    ——原來自己這般努力,在祖母眼中全然不是什麽,即便他成了名滿大周的狀元,在長輩眼中壓根什麽都不是,他還是他們的孫子,什麽都要聽從他們的話。


    嘉懋心中憤懣,一聲不吭,站起身來就走了出去,容大奶奶心中著急,趕忙也站起來追出了前堂,夾棉的門簾晃晃蕩蕩,上邊的牡丹依舊花開富貴,可人卻沒見了影子。


    “哎喲喲,你瞧瞧,你瞧瞧!”容老夫人的一隻手壓著胸口,不住的叫喊起來:“老大,你瞧瞧你那媳婦和兒子,隻將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你也不好生勸導著他們,竟然坐在一旁連口都不開!都是瞧著我年紀大了,有什麽都不聽從了不成?”


    容大爺趕緊陪著笑臉道:“母親大人息怒,嘉懋隻是一時沒想通而已,我過會去尋了他來,好好的說清楚便是。”


    容老太爺歎著氣道:“按理說,若是嘉懋能尋著門當戶對的小姐,兩人情投意合,那真是再合適也不過的事情,隻是這裏夾雜著皇後娘娘,這便不好辦了。”


    “老爺,你說的什麽話!”容老夫人很是不滿意:“這親事哪裏能輪到嘉懋開口的?還不是家裏給他定?還沒成親就勾勾搭搭上了的,能是什麽好人不成?你快些莫說了,他此時是戀□□熱,咱們可不能失了長輩的威嚴,由著他恣意妄為!”


    容老太爺沒有吭聲,心情有些複雜,這些年來,他一直窩窩囊囊的在江陵呆著,為著那“不得參與朝堂政事”的祖訓,空有抱負卻沒能施展才幹,這麽些年來,他的熱情已經消磨殆盡,現在皇上忽然又有旨意,要將他擢升為長寧侯,心中又有了一絲希望。


    雖然知道這隻是個閑散侯爺,可畢竟還是與朝堂攪上了關係,嘉懋又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現在掛了兩府職務,更是大有前途,容家的榮耀又要重新開始了。


    隻是這榮耀都是歸功於皇後娘娘,沒有她,容家哪裏還能中興?皇後娘娘關心嘉懋的親事,那是她對容家心有感情,這才會想要替容家著想,再說她給嘉懋挑的,肯定是嫻靜溫柔又出身高貴的大家小姐,如何會害了嘉懋?嘉懋又何必這般計較?


    望了望自己的夫人,容老太爺心中暗道,誰不是這樣過來的?當年他連容老夫人的麵都沒見過,家裏就給他定下親事,是母親看中的,隻說賢惠,懂持家。可是等著嫁到容府來以後,他才發現自己媳婦跟母親原來是一路人,並且甚有過之。


    隻是長了一張還算過得去的臉,其餘真沒有什麽可取之處,貪婪小氣、腦子不聰明,而且剛愎自用,這些年她做下的糊塗事情要是一一羅列出來,容老太爺可是一個晚上都說不完。其中做得最糟糕的是,她將自己的小兒子給養壞了,成了一堆扶不上牆的稀泥。


    盡管她這裏那裏都不好,自己不也就這樣過來了?嘉懋還是年輕,很多事情都沒有想通,隻是憑著自己的一廂情願去看待事情罷了,容老太爺搖了搖頭,決定下午找了嘉懋過來,好好的開導開導他。


    “老爺,宣旨使到了。”一個婆子飛快的跑了進來:“等府上的人過去聽宣旨吶。”


    “快快快,開中門,擺香案,準備接旨。”容老太爺顧不得再想這麽多事情,趕緊吩咐大家都到外邊去接旨:“切莫晚了。”


    眾人一擁而出,到了中門附近,容老太爺見著嘉懋與容大奶奶正站在那裏,一顆心才放下來,總算這個孫子是知大局的,沒有負氣走開,還是跟著來接旨了。


    宣旨使站在香案前邊,嫋嫋的白色煙霧氤氳,將他的臉孔遮了一大半,他朝旁邊的小內侍點了點頭,伸手拿起那黃綾聖旨,開始抑揚頓挫的讀了起來。


    聖旨的內容,容家早就知道了,皇後娘娘早就寫了信過來,隻是現在聽著那宣旨使念出皇上的旨意,更是覺得心裏頭舒服,有一種終於又能揚眉吐氣的感覺。


    嘉懋靜靜的跪在那裏,根本就沒有聽那宣旨使究竟在讀些什麽,他隻是在想著祖母在前堂裏說的話,心中堵著一團,實在是不舒服。


    上畫舫之前,他收到了林茂蓉送來的琉璃繡球燈,當時的心情是很複雜的,他既生氣,又覺得有些悲哀——這怎麽可以?相宜竟然是這般不在意他們之間的感情,竟然將這燈籠轉送給了林茂蓉!


    可終究心中那抹柔情卻怎麽樣也按捺不住,這船才走了兩個碼頭,他便覺得惆悵壓過了悲哀,心裏隻有一分牽掛,卻再也沒有怨恨與責怪。


    91|不要臉沒


    琉璃繡球燈微微的旋轉著,裏頭發出一團暖黃的光,仿佛照出了一張略帶愁容的臉孔。


    嘉懋著迷的看著那盞燈籠,琉璃上頭雕琢出的花朵倒映在地上,不住的轉動著,黑黝黝的一團影子。他手裏拎著那盞燈,一顆心就如那燈籠一般,轉來轉去,沒得一點停歇的時候,掙紮煎熬,真不是簡單的用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相宜站在碼頭上的身影,一直在他腦海,從未消退過,她眼中那一抹緊張的神色表明她有些擔心這燈籠的事情。嘉懋歎息了一聲,忽然心就軟了,坐在桌子旁邊,凝視著那暖黃的燈籠,心上心下。


    當時她為什麽要將燈籠送給林茂蓉?是不愛惜他送的東西嗎?


    不,不是。嘉懋連連搖頭,該是林茂蓉強行索要,她招架不住,這才將那琉璃繡球燈給了她——林茂蓉是林知府的千金,當時相宜在華陽根基未穩,隻能靠著林知府的關照才能一步步的往那康莊大道上走,她拗不過林茂蓉的請求這也是常理。


    想到此處,嘉懋心中好一陣痛,重活一世,他竟然還是不能維護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人欺負,自己實在也太窩囊了些!他前一輩子懵懵懂懂,一直在容家的大樹下歇涼,就是最後時分做了決定,要與相宜私奔,都被捉了迴來,到了最後依舊保不住相宜,還沒見著她最後一麵,她便已撒手西去。


    這一輩子,他依舊還是重複著原來的老路,江陵容家的大少爺,備受寵愛,隻是想從物質上去多關心她,給她送各色東西,鬥篷、首飾、銀子,幫她搜羅她需要的一切,可卻沒有去想她受苦受難的根源。


    前世相宜被駱大奶奶虐著,嫁得很不如意,他隻知道繼母狠毒,卻沒去想究竟是誰任憑著這駱大奶奶苛待她。駱家雖然沒落,可那時也還是廣陵大族,這尊卑大小還是要分清的,駱大奶奶能肆無忌憚的虐待相宜,那不是有人在縱容?這縱容的人,是駱大爺,更有主管內院的那位駱老夫人。


    自己重活了一世,卻沒有去細想其中的緣由,直到相宜在外祖母的幫助下將駱老夫人扳倒,他這才明白,原來上輩子相宜苦難的根源不是駱大奶奶,卻是駱老夫人。


    駱老夫人死了,駱大奶奶也過世了,相宜與她的父親撕破臉出了府,自己對於這些事情都無能為力,隻能是在她到了華陽以後才騰得出手來支持她——他指點她開鋪子,為她暗中出力,他以為自己已經幫助了他,可到現在他才明白,其實他根本沒有覺察到她內心深處的痛楚。


    比方說,這琉璃繡球燈。


    那時候她對自己說,燈籠不小心打破了,隻是不想讓自己知道她將燈籠送人而已,那時候的她,心中肯定驚慌不安又覺得苦澀不堪,可自己卻一點也沒體會到。


    當她被生活逼在困境的時候,他沒能及時趕到她身邊,反而在這時候用那責備的目光看著她——嘉懋抓緊了自己的手,有幾分懊悔,自己難得不該是要憐惜她,要寬容的對她微笑?為何還要對她使臉色?


    相宜,嘉懋長長的唿出了一口氣,實在是我太過粗心,沒有體貼你,今生今世,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與你在一起,陪伴你,不讓你受半點委屈……哪怕……嘉懋的心漸漸的熱了起來,一陣洶湧澎湃,他想到了一個主意,那是不得已被逼到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相宜能自請出族,他也可以,他不再頂著容嘉懋的名字,不是容家的子孫,那就沒有誰再能來逼迫他。出了江陵容家,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他想娶誰便是誰,不用看旁人的臉色。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手,嘉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不能,就是不能。


    少年郎的心情總是那般多變,一縷情思讓他夜不成寐,合上眼睛,眼前全是她,那溫柔的笑容,黑亮的雙眼裏全是愛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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