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夫人擺了擺手:“為何還喊我福瑞公主?我都已經自請去封號了,你們怎麽就是沒記性!朱公公,你是來買茶的?”


    “是是是,貴妃娘娘得知京城新開了一家翠葉茶莊,裏頭有皇上都喜歡喝的茶,特地讓我趕著買些迴去哪。”那朱公公聲音尖細,說起話來滿臉都是諂媚的笑:“誰不知道楊老夫人的鋪子裏賣的全是好東西?”


    “翠葉茶莊今日才開業,貴妃娘娘就知道了?她消息也真是靈通。”楊老夫人笑了笑:“皇上喜歡喝的茶,貴妃娘娘可不一定愛喝,還是揀了她喜歡的買些迴去罷。”


    “不不不,貴妃娘娘說了,她就想嚐嚐華陽春的味道,看看究竟為何這般得了皇上青眼,竟然親自賜下墨寶給翠葉茶莊。”朱公公說得很慢,臉上的笑容也是慢慢的展開,一絲兒不早,也沒有一分晚,恰到好處。


    “既然貴妃娘娘非得要嚐嚐,那就賣些給她罷。”楊老夫人看了看相宜:“你這華陽春有多少存貨?”


    相宜見著楊老夫人眼中的一抹微光,心中即刻領悟到了她的意思:“這次一共送了三百斤上品進京,到時候挑一百斤送去宮裏,隻剩兩百斤了。”


    “那就賣半斤給貴妃娘娘罷。”楊老夫人掃了那朱公公一眼:“朱公公,不好意思了,這華陽春沒有太多庫存,隻能給這麽多。本是一千兩銀子一斤,看著貴妃娘娘的麵子,就算九百兩便是。”


    朱公公臉上一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笑著點頭:“楊老夫人說多少便是多少。”


    四百五十兩銀子換了一對琉璃罐子裝的茶葉,這生意做得實在是輕鬆。相宜望著那幾個搖搖擺擺走出去得內侍,有些莫名其妙:“老夫人,他們為什麽要到宮外買茶?皇上不是點名要我送一百斤茶葉去宮裏?難道貴妃娘娘都分不到?”


    楊老夫人笑了笑:“她有閑錢,就讓她花。”


    榮貴妃一直矯情,總覺得皇上對楊老夫人特別好,心有不甘,凡是楊老夫人弄出些什麽東西來,她都是花了大力氣都要收了去揣摩一番,看看究竟哪些東西好在哪裏,為何得了皇上喜歡。


    她總以為楊老夫人玩了什麽花樣,皇上才會這般注意她,可她卻不知道,皇上對楊老夫人的好,是源自心底裏的那一份情感,那是一份淹沒了三十年沒有再說出來過的情感。


    相宜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她隻在驚歎楊老夫人的心狠手辣。


    華陽春的上品,在華陽也就賣到一百兩銀子就頂天了,結果到了京城,楊老夫人張張嘴就給她漲了十倍的價格,這價格也真是嚇人,相宜心裏頭想著,隻有傻瓜才會花這麽一大筆銀子來買茶葉迴去罷?


    可事實證明,她錯了。


    京城裏的貴人真多,而且是錢多人傻,翠葉茶莊開業第一日,生意好到差點將門擠破。


    誇張到了什麽程度?茶室裏坐得滿滿得,外邊鋪子裏頭得座位上還坐著一大堆人,伸著脖子往後院看,隻希望快些出來幾個人,自己好替補上去。


    原本楊老夫人答應帶著寶清她們到外邊去玩,但最後卻不得不在翠葉茶莊消磨了一整日,就連午飯都是在風雅樓裏用的。有幾位貴夫人一直拉著楊老夫人閑話家常,楊老夫人抬頭看著時辰快子時,可那幾人都沒迴府的意思,索性讓管事婆子去風雅樓訂了座,引了那幾人過去,總算是騰出了一間茶室出來。


    相宜也跟著一道過去用飯,幾位貴夫人先是誇讚了寶清寶琳一番,然後接著誇她:“一看駱小姐便是個機靈人,那雙眼睛瞧著真是水靈,若是和我們家的蓮兒站到一處,保準將她給比下去了。”


    哪裏當得起這夫人這般誇獎?相宜趕緊謙讓:“夫人說得太過了些,相宜都快要飄到天上去了,哪有這麽好?我若是與小姐站到一處,隻怕是半分顏色都不見了呢。”


    旁邊有夫人嗤嗤的笑:“薛夫人,你那長女實在生得是好,就連容妃娘娘見了都讚,說她溫柔敦厚,又賢淑婉婉,又何必如此謙虛?”


    薛夫人?相宜心中一咯噔,方才她說自己女兒名喚蓮兒,她那女兒,莫非就是……她?


    忽然間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又上來了,前世的事情,今生難道又要重來一遍?前世容太後見過薛蓮清,說她溫柔敦厚,賢淑婉婉,特地下旨賜婚於長寧侯府的長公子容嘉懋。


    這事情她記得很深,那時候繼母特地喊了她去前堂,眼睛斜視著她,笑得格外舒暢:“你還在等那容大少爺來求親?真是癩□□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人家可是長寧侯府的長公子,怎麽會來娶廣陵破落戶的女兒!”


    她默默低頭聽著繼母的嘲弄,心中有一絲絲期待,嘉懋,或許還是會來廣陵找她的,即便楊老夫人已經去了京城,他也會來找自己說說他們的將來。他送給自己的七彩琉璃簪子還在,那是他的心意,相看以後送簪子,那便是男方認定了這件親事,就等著媒人登門了。


    “瞧你那樣子,難道還不服氣?你以為容大少爺會登門求婚不成?”繼母的聲音就如鋸木一般劃拉著她的心口,生生的疼:“容家現在可是長寧侯府了,太後娘娘親自過問了容大少爺的親事,最近京城裏傳來消息……”


    她猛的抬頭,就見繼母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都說太後娘娘傳了幾家貴女覲見,挑中了兵部尚書薛大人的長孫女,名喚薛蓮清,說她溫柔敦厚,賢淑婉婉,特地下旨賜婚給自己的侄孫容嘉懋。”


    記憶就如那潮水,席卷而來,又飛快退去,抬起頭來時,幾位貴夫人正在與楊老夫人說笑,根本再無人理睬她。


    寶清瞧著相宜似乎有些失神,伸手拉住她,輕聲在她耳畔道:“宜姐姐,沒事兒,她們長輩肯定不會與咱們做小輩的多說什麽,咱們自己玩自己的,別與她們說多話,有時候說多了指不定哪裏就得罪了她們呢。”


    寶琳挽住她的手:“宜姐姐,咱們去外邊聽曹大家彈琵琶。”


    風雅樓的正中央搭了個台子,上邊放著古琴琵琶之類的樂器,每日都有樂坊裏的大家在這裏登台奏樂,就如翠葉茶莊也請了大家們過來演奏一般。相宜往台下看過去,就見鮮紅的氈毯上坐著一位四十餘歲的女子,懷裏抱著一麵琵琶。


    那女子雖然已不是二八芳華,可風韻猶存,眼波一轉,依舊有灩灩的嫵媚從那波光裏延展出來,讓人看了有說不出的舒服。她的十隻手指就如筍尖般白嫩,才撥動了兩下琴弦,那曲調似乎就已經沁入了人的五髒六腑,有如清泉涓涓,十分受用。


    “這才是造詣。”寶琳讚歎了一聲:“這麽大的年紀了,還是有人競相請她登台,這份功力不可小覷。”


    寶清惋惜的搖了搖頭:“可是這麽大年紀還要出來求營生,怪可憐的。”


    “自己吃自己一口飯,不偷不搶,還能名滿京城,我也不覺得她有什麽可憐的,或許她就樂在其中呢。”寶琳望著台上那神色專注的婦人,她的手指撥動得很快,那幾根琴弦似乎被她輪了起來,刮刮擦擦的蹦出了幾聲,剛烈得猶如見著沙場上得廝殺一般。


    “十麵埋伏。”相宜聽出了那曲子來,不僅也心生敬佩:“能將這曲子彈得這般好,也是她得功夫,琳妹妹說得沒錯,她自己吃自己一口飯,不偷不搶,還名滿京城,也該是活出了自己的一番風采來了。”


    相宜低頭看著那紅衣婦人,她的笑容雖然有些俗豔,可卻將她內心的那種滿足提現得淋漓盡致。她得手抓住走廊的闌幹,靜靜的看了一陣子,那份心慌氣悶忽然就散了,今生她已經有了自己的一份事做,又何必再去計較那些!


    容妃娘娘賜婚不賜婚,跟她有什麽關係呢?嘉懋娶了薛蓮清,她還是駱相宜,她不會變成一個低賤的姨娘,她要揚眉吐氣的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遇著合適的良人便嫁了,兩人和和睦睦的過一輩子,這樣也好。


    與其那般牽腸掛肚低聲下氣的過日子,不如自己活得自在,就如這位曹大家——前世的曹大家沒有成親,收養了個女兒,將自己的一手琵琶絕技悉數傳給了她,替她覓了一門好親事,女婿是招贅的,她的日子過得順心順意。


    迴頭瞥了一眼雅間裏的幾位貴夫人,相宜輕輕笑了笑,雖然她們穿得光鮮,身上戴滿了首飾,可卻不見得日子過得舒服呢,指不定心裏正在煩著家裏姨娘小妾的事情,還在看著庶子庶女們不順眼,可在外邊還是要裝出一副笑容滿臉,實在也是為難。


    自己要做一個像楊老夫人那般的女人,這是她今生要為之奮鬥的目標,相宜暗自下定了決心,翠葉茶莊才是她最重要的東西,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86|不要臉沒


    一個穿著深綠色常服的小內侍站在映月宮門口,用小叉子將門口懸掛的燈籠給取下來,旁邊一個宮娥拿了火折子點亮了燈籠裏的燈芯,很快,那個燈籠便有暖暖的一團黃色透過淡紅色的羊皮紙躍了出來,將燈籠皮上繪著的水墨蘭草投在地麵上,黑黝黝的一叢。


    “咱們娘娘似乎有些不大高興。”小內侍將燈籠叉了上去,門口瞬間便有淡淡的光亮,遠遠的瞧著,似乎與青蓮色暮靄裏的餘暉融在了一處,宛若是夕陽的一點薄影。


    那小宮女探頭看了看沉香宮裏邊的主殿,見著一排燈籠已然點亮,明晃晃的一片,趕緊擺了擺手:“快莫要說了,娘娘的心事,咱們去猜度什麽。”


    小內侍沒有吱聲,隻是心中暗想,娘娘的心事,恐怕宮裏的人都知道,還用猜度麽。


    主殿裏,一襲華貴的錦衣托出一張怒氣衝衝的臉。


    眉毛皺到一處,搽得粉白的臉孔沒有一絲笑容,遠遠瞧著仿佛是牆壁上漿了白色的灰,隨時就要簌簌的落下來。


    “哼,真是會要價,九百兩一斤,她以為她的茶是大紅袍不成?”榮貴妃將茶盞重重的擱置到一旁:“也不過這般口味罷了,我嚐著還不及大紅袍的一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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