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爺送來了兩個仆婦,說是廣陵府楊老夫人給駱大小姐備下的,現兒在外頭候著呢。”門口走進一個婆子,笑著行了一禮:“瞧著是兩個利索人兒。”


    相宜聞言抬頭,就見兩個人已經踏過了門檻,兩人都生得身材高挑,眼神精明,瞧著好似練過功夫一般,走起路來,竟然是響聲都沒有的。


    “駱大小姐,我們是楊老夫人派過來的。”年紀老的那個笑得十分和氣:“我姓秦,你叫我秦媽媽便好。”她伸手指了指身邊的那個年輕些的:“她叫方嫂。”


    秦媽媽與方嫂都是替楊老夫人麵前得力的人,而且最要緊的是方嫂會些武功,相宜此時並不知道,後來見著方嫂一隻手便能平舉起一隻裝滿水的水桶,目瞪口呆之際,方嫂這才笑著道:“若是沒有武功,我們家夫人恐怕也不會派我們來服侍姑娘了。”


    相宜心中一陣發熱,這世上也不是全無壞人,楊老夫人林夫人她們,都是好心腸的。


    這三日裏頭,相宜去外祖家拜望了外祖父,錢老太爺似乎對她這個外孫女興趣缺缺,隻是打賞了一快玉玨,倒是那繼外祖母十分熱絡,一隻手牽著三歲的兒子,一邊笑吟吟的問著打官司的事情:“喲喲喲,你那祖母也真是厲害,吞了錢家這麽多鋪子銀子,竟然不聲不響的,一晃就是七年。”


    相宜沒有吱聲,隻是坐在那裏,一臉不知情的樣子,錢老夫人咬著牙直搖頭:“你好歹也迴外祖家來問問,來問問!”


    這位錢老夫人不過三十多歲年紀,容長臉兒,一雙三角眼,瞧著便是個厲害角色,相宜聽著她說駱老夫人吞了錢家的鋪子銀子,心中便知這位繼外祖母似乎打上了主意,什麽錢家的鋪子銀子?這是母親的嫁妝,跟錢家有什麽半分關係?


    在錢府吃過午膳,相宜便匆匆離開了,錢沐陽與二舅三舅一起接了她吃晚飯,相宜仔細打量著,二舅舅三舅舅倒也不像是壞人模樣,隻有大舅舅錢沐陽有些無賴的嘴臉,而且大舅母瞧著是個軟糯的,說話輕聲細氣,拉著她的手直掉眼淚。


    跟三個舅舅一起吃飯,比跟錢老太爺一起用飯輕鬆多了,舅舅舅母們還帶了幾位表兄妹一道過來,用飯的時候說說笑笑,瞬間便熱絡了起來。大舅母叮囑相宜:“以後多來華陽看看,親戚間理當多走動,你瞧你那表兄妹,個個喜歡你得不行呢。”


    相宜含笑點頭:“聆聽舅母教誨。”


    認了一日親戚,又在林府與林茂蓉林茂真玩了兩日,這三日過得飛快,林知府那邊來了消息,駱老夫人已經將那筆銀子轉到了相宜的名下。第四日一早,林知府便讓人喚了相宜過去交割這筆財產,林夫人趕緊讓婆子捧出一個寒鐵盒子來:“駱大小姐,這盒子是巧匠做出來的,機關精致,拿了盒子不一定能打開,你拿著它裝房契罷。”


    相宜心中實在感激,接過盒子向林夫人道過謝,帶著連翹她們去了知府衙門。林知府見她過來,趕緊讓師爺把那房契與銀票捧了過來:“駱大小姐,你且收好。”


    方嫂走上前去,替相宜把房契與九萬兩銀票接了過來放到寒鐵盒子裏頭,關上盒子的瞬間,她仿佛能感覺到一種冷冷的目光往這邊射過來,方嫂瞥了駱老夫人一眼,見她麵如死灰的盯著那盒子,心中嗤嗤一笑,這也真算得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祖母,我們迴廣陵去罷。”相宜走到駱老夫人身邊,微微行了一禮,餘媽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把扶住了駱老夫人:“老夫人,咱們走。”這大小姐可真是口蜜腹劍,今年年初,死死兒的巴住老夫人,送她去族學,又給她做了新衣裳,現兒倒好了,九萬兩銀子接過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駱老夫人這幾日仿佛蒼老了不少,頭發全部白了,雖然沒有關在牢房裏,可臉上卻浮出了一層油來,十分憔悴。她素來戴得端端正正的抹額,現在微微斜著在一旁,中間那顆寶石似乎也沒那樣發亮了。


    華陽府衙外邊停著一輛馬車,簾幕已經有些褪色,上邊標著駱府的表記。駱老夫人由餘媽媽攙扶著,手腳並用的爬上了馬車。相宜趕著走了過去,卻被餘媽媽惡狠狠的盯了一眼:“大小姐,你還是自己去雇一輛馬車迴廣陵罷,現兒你都有三個下人了,哪裏還能坐下。”


    駱老夫人這是生氣了,相宜瞧著那遠去的馬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她剛剛好還不想跟駱老夫人坐一輛馬車,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怎麽過呢。


    “姑娘,我去雇馬車。”秦媽媽手腳輕快,一忽兒便不見了人影,相宜看了看身邊幾個下人,臉上露出了笑容來。


    第43章 |£


    陽光從馬車側麵的窗戶透了過來,一縷金黃的陽光照在相宜臉上,白玉一般,裏邊微微透出紅色的影子來。方嫂坐在相宜左側,嘖嘖讚歎了兩聲:“姑娘現兒就這般好眉目,以後定然會出落得水靈。”


    相宜聽著微微一笑,生得好看又能如何?前世她還不是貌美如花,可始終卻沒有被容大奶奶看在眼裏,重活一世她才明白,好容貌固然重要,可卻不是必然的條件,生得貌美又如何,沒有那份持家的大氣,容大奶奶根本不將她看在眼裏。


    十二歲那年,姑母楊二奶奶想要給她與嘉懋牽紅線,喊她去楊府相看,嘉懋是看上了,送了支簪子給她。大周舊俗,相看以後,男子若是滿意,便會送發簪,她拿著那錦盒全身都在發抖。自從與嘉懋相識以來,她便對嘉懋心存好感,聽著楊二奶奶說要說媒將她說給嘉懋做媳婦,一顆心早就飛了過去。


    本以為該是十拿九穩的事兒,可容大奶奶就是不鬆口。她也曾大著膽子問了楊二奶奶一句,楊二奶奶道:“容大奶奶說……怕你不能做當家主母。”


    相宜的心一沉,悲憤得快說不出話來,兩隻手絞著手帕子,眼淚珠子簌簌的落。楊二奶奶見她這般模樣,隻是安慰她:“不打緊的,你還年紀小,過兩年,眉眼長開了,氣度養出來了,或許容大奶奶就看上了。”


    然而,她沒了機會。


    楊二奶奶在那年搬去了京城,再也沒迴過廣陵,而她被駱大奶奶鎖在了後院,每日裏派人在廣陵街頭放流言:“容家沒看上,便瘋了,發了花癡,見著年輕男子便走不動路,拉拉扯扯的!”


    “小時候便生了病,現兒更是愈發重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長短腿般!”


    “咦,聽說那駱大小姐生了滿臉麻子,真是禍不單行……”


    流言在廣陵愈傳愈遠,相宜及笄的時候,駱大奶奶沒給她辦及笄禮:“病得沒法子見人了,如何好邀那親朋好友過來參加這及笄禮呢。”


    即便駱大奶奶邀請,又有哪些個親朋好友會過來呢?相宜就如一株見不到陽光的花,一日日的枯萎下去,直到駱大奶奶替她尋了一門好親事——那個三十多歲的老秀才,不但沒有半分家底,便是連夫妻之間那床笫之事也不中用。


    迴想到前世,相宜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那時候自己怨恨駱大奶奶,總覺得十二歲那年相看的時候,她故意破壞了自己的好事,拿了一件暗紅色的碎花棉襖給她穿著,就像那鹵熟了的牛肉,肯定是因為這樣,容大奶奶才看不上自己。


    現在想著,原因不僅僅是這般簡單,容家是江陵大族,嘉懋又是長孫,她那時候真是一副小家子氣,被駱大奶奶關在後院裏,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隻能自己捧著一堆書看了又看,拿了毛筆練字,寫了又寫,方寸之地養出來的姑娘,即便是讀了些詩書,又如何來大氣?


    相宜的臉色有些黯淡,想著前世,心裏便有些悵然,雖然已經決定今生不再與嘉懋扯上關係,可一想到過往,依舊有些惆悵,自己前世確實是糊糊塗塗的過了一輩子,雖然也裝模作樣的做過小白花,或許那也是嘉懋心中憐惜自己,不想拆穿罷了。


    她死在產床上,究竟是不是薛蓮清做下的手腳,她已經不願再去想,畢竟是自己對不住她,這一輩子,但求不要再見到她,也不要給她的生活帶來困擾,自己要好好的愛護自己,就如今日,她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在楊老夫人的幫助下,她將駱老夫人打敗了,奪迴了屬於母親的東西,可是前邊的道路還很漫長,還不知道駱老夫人究竟會怎麽樣對付她?


    從餘媽媽那番舉動來看,駱老夫人大概心裏已經埋下了怨恨的種子,自己算是與駱老夫人撕破了臉皮,祖孫倆要做出這幾個月那和和氣氣的模樣來,大抵是不可能的了。相宜捏著自己的手指,白磣磣的一片,一顆心忽然便提了起來,迴到廣陵更是要留心,須得好好保護自己,不能讓駱老夫人有半分機會可趁。


    雖然是重活了一世,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多得很,從這次與駱老夫人的拚鬥來看,若沒有楊老夫人提點,自己肯定會是一敗塗地。現在的自己與前世相比,隻是預先多知道了些東西,而要想要讓自己脫胎換骨,那可還要一步步的熬出來才是。


    “姑娘,你在想什麽呢?”連翹歡歡喜喜的坐在旁邊,掀開簾子看路邊的風景,她才十歲大,還沒有那般心思縝密,隻是在單純的享受著出行的快意。一雙手指著外邊叫得歡快:“姑娘,你快來瞧,外邊那一雙鳥兒真是好看,翠綠的毛色,比楊府那綠毛鸚哥不會差。”


    相宜漫不經心的看了外邊一眼,眉尖卻沒放鬆,秦媽媽在一旁覷著相宜那模樣,微微一笑:“姑娘不用擔心,迴府以後我與方嫂自然會保你周全。”


    “媽媽……”相宜心中感激,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秦媽媽朝她笑了笑:“姑娘莫怕,放寬心便是。”


    迴了廣陵踏入駱家的大門,相宜還是有些忐忑,走到前堂門口,青梅坐在抄手遊廊那邊磕著瓜子,見她過來,一動也不動,隻是斜眼看著。


    從青梅的舉動便能看出此時駱府大抵已經將她排斥在外了,相宜輕輕踏上台階,挺直了脊背往前邊走了去,她在路上就早有準備,此時倒也不覺驚奇。


    駱老夫人坐在前堂中央,駱二奶奶駱三奶奶分坐在兩旁,卻沒見著駱大奶奶,想來她的身子沉重,不方便出來走動了。駱相琿與二房的駱相群坐在一處,兩人直往相宜身上看了看,又湊到一處交頭接耳說起話來。


    “祖母安好。”相宜走到前邊,彎腰行了一禮,站起來笑盈盈的望著駱老夫人:“祖母走得甚快,相宜都沒有追上。”


    駱老夫人皺著眉頭看了看相宜,好半日才開口說話:“宜丫頭,起先在華陽府,我也不便多說,現在你迴家了,咱們祖孫倆關上門來說說心裏話,總莫要讓祖孫情分因著這事兒給弄淡了。”


    相宜抬頭望著對麵的駱老夫人,見她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仿佛在一門心思為自己打算,說得十分誠懇,心中不由得暗自歎息,駱老夫人這手段,在前世來籠絡她,肯定是沒問題的,可這人已經活了一世,還看不出來誰是真心,誰虛情假意,那也是糊塗得無可救藥了。


    “母親,你現在跟相宜說這話,隻怕是遲了。”駱二奶奶捏著一把扇子不住的在搖晃:“她現在可是有銀子旁身的人,還用跟您來商量什麽?”


    相宜母親錢氏有嫁妝的事兒現在駱府人盡皆知,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忽然就得了一大筆銀子,還有四間鋪麵呢,一個個都眼熱得不行,駱二奶奶想著自己娘家就打發了幾千兩壓箱銀子,以後駱相繁出閣,還不知道該怎麽打發,隻愁得兩道眉毛都皺到一塊,見著相宜,心中實在是不舒坦。


    駱老夫人沒有理睬她,駱二奶奶得了個沒趣,將手中得扇子猛搖了幾下,心中的火蒸蒸的上來了,眼睛轉到方嫂手中捧著的那黑鐵匣子上頭,換成了羨豔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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