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宜丫頭,你為何有些悶悶不樂?”駱老夫人忽然笑了起來,眼神中全是慈愛:“從廣陵到華陽,路上差不多要走兩日,你年紀尚小,一路顛簸又怎受得了?等著你年紀大些,到了十歲,也就可以去外祖父家認認門了。”


    “多謝祖母掛懷。”相宜站了起來,朝駱老夫人行了一禮,慢慢的走了出去。


    “為何老夫人不讓姑娘去華陽呢?”翠芝跟在相宜身後,有幾分鬱悶:“這麽多年了,外孫女兒都不去華陽,這也太不像話了。”


    相宜沒有出聲,慢慢的朝前邊走著,前世駱老夫人找這些理由搪塞她,她隻是乖乖的聽著,也沒去多想,可她已經親曆過一世,看盡了人心險惡,機關算計,忽然間覺得駱老夫人這般說很難讓她接受。她拉緊了披風慢慢的往前邊走著,心裏頭暗暗的想著,這裏頭必有蹊蹺。


    暮色已經有些深了,走廊下的燈籠亮了起來,星星點點的延綿過去,燈光透過大紅的輕紗照到了地上,一團團的紅暈,燈籠被寒風一吹,不住的旋轉起來,那地上的燈影也跟著不住的搖晃起來,影影綽綽,就如銀河落到了地上一般。


    “翠芝,你認識那李姑姑否?”走到自己院子門口,相宜停住了腳,抬頭望了望翠芝,滿眼盼望:“你是跟著我母親從華陽過來的,我外祖家的老人,你總識得罷?”


    翠芝點了點頭:“自然識得,奴婢給大奶奶做丫鬟的時候才八歲呢,當時劉媽媽便已經是錢老夫人身邊得力的人了,她和氣得緊,對我們都很好,有時候去老夫人院子裏,她還會塞塊芝麻糖給奴婢呢。”


    “錢家日子好過,還是駱家日子好過?”相宜掂量了下,想打聽下外祖家的財力,若是外祖家跟駱家一般光景,那自己也不需去多想,鋪子什麽的,可能就沒有打發了。


    “姑娘,自然是錢家日子好過!”翠芝覷了覷旁邊,見著沒人,這才低聲說道:“那時候大奶奶到了冬日,通身全是蘇錦、雲錦衣裳呢,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四時衣裳每年都得六套,駱家……哪裏又比得上!若是能由奴婢選,奴婢肯定願意留到錢家的!隻可惜到了十五歲上頭,大奶奶要出閣,點陪嫁丫鬟,老夫人見奴婢手腳情勤快,就點了奴婢和其餘三個姐妹一道過來。”說到後邊,翠芝不由得住了嘴,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昔日駱大奶奶從華陽過來,帶了四個丫鬟:翠芝、翠玲、翠玉、翠花,駱大奶奶過世以後,駱老夫人因著嫌棄相宜是掃把星,恨恨兒道:“掃把星也用得著這麽多人服侍不成?留得一個丫鬟就足夠。”


    除了翠玉爬床做了姨娘,翠玲與翠花都被駱老夫人喊來的人牙子帶著走了,也不知道賣去了什麽地方,自此再也沒在駱家院子裏見過她們。


    昔日的好姐妹,現在卻流雲一般,散去便不再相逢,即便還有留在駱家的翠玉,可翠芝卻不屑去找她,有時候見了麵,兩人都不說話,翠玉的臉上似乎有些掛不住,總是匆匆忙忙的走開了。


    相宜見著翠芝那傷神的模樣,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輕聲道:“翠芝,別難過了,翠玲翠花現在肯定過得很好,可能嫁人生孩子了。”


    翠芝笑了笑:“那倒也是,各人都有各人不同的活法,我也不用去擔心她們了。”


    蘇錦、雲錦衣裳……相宜撚了撚自己的衣裳角兒,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母親在錢家過的才真是是大小姐的生活,哪裏像自己,穿著這撐不起場麵來的棉襖棉裙。


    隻不過,聽著翠芝這般說,華陽錢家雖然式微,可總比駱家要好。駱家不過是一副空架子,大門做那般寬,外邊粉飾得光鮮,內裏早就顯露了衰敗的樣子了。自己屋子裏頭糊窗戶的紗,有些地方都破了,露出了一點點斑駁的紗影來,她讓劉媽媽跟管事媽媽去說過了,可還不見有人來替她換窗紗呢。


    走迴自己的屋子,天已經全黑了,劉媽媽已經到廚房將晚飯拿了過來,正放在炭火盆子上熱著,見相宜迴來,趕緊把桌子收拾了出來:“姑娘餓了罷?快些來吃飯,熱了一陣子,剛剛好。”


    相宜端著飯菜,一邊扒拉心中一邊暗自想著,祖母不讓她去華陽,她便越發想要去問問清楚了,即便自己不去,打發翠芝或是劉媽媽去也行,她們兩人都認識李媽媽,隻要能找到她,問問清楚便好。


    她絕不相信母親沒有帶嫁妝,穿得起雲錦蘇錦的母親,嫁妝裏大毛衣裳都有幾箱的母親,為何死後卻隻留下幾樣不值錢的首飾?難道真是被周媽媽與那兩房陪房弄走了?即便是被弄走了,那也該能清出些東西來。


    正月十四那日,黃娘子授課的時候說的是《孝經》,女學裏有十來個學生,個個聽得認認真真,當黃娘子問及如何行孝,大家都答得很是踴躍,唯獨有相宜坐在角落裏,一聲不吭。


    黃娘子覺得有幾分驚奇,素日裏駱大小姐聽得認真,答得也踴躍,不知為何今日卻沒精打采。她笑著望了相宜一眼:放軟了幾分聲音:“駱大小姐,你來說說看?”


    相宜緩緩的站了起來,心中一酸,眼中盡是淚水,她也不知道為何,竟然莫名其妙念出了一句話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黃娘子吃驚的看了相宜一眼,猛然站了起來,走到相宜麵前,見她眼中盈盈有光,輕輕將手放到她肩上:“駱大小姐,令慈不在了?請恕我不知,觸及你的傷心事。”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卻越發讓相宜傷心,前世所受的種種折磨都一一浮現在眼前。都說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她卻是比草還不如。身為廣陵駱家的大小姐,任憑繼母欺辱著,全城皆知駱家有個發桃花癲的大小姐,滿臉麻子長短腿。


    繼母不僅破壞她的名聲,還蓄意破壞了她與嘉懋的親事。雖說自己不能嫁與嘉懋,不僅僅隻是因為繼母在裏邊作梗,還有不少別的因素,可相宜卻執著的認為,若不是繼母自小便將她往死裏整,將她養成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或許容大奶奶也會點頭答應這門親事。


    都是因為母親沒有在,她前世過得這般辛苦,而這一世,要想不重蹈前世的覆轍,她必須步步留神,唯恐行差踏錯,這駱府裏全是鬼影憧憧,她得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來麵對一切。


    相宜越想心裏越難受,那堵得慌的感覺讓她痛哭了起來,書房裏十幾個女學生見著相宜哭得厲害,有知道相宜身世的,陪著她掉了幾滴眼淚,瞬間這屋子裏頭氣氛就壓抑了不少,沒有剛剛那般歡快。


    “駱大小姐。”黃娘子的聲音溫柔卻不失堅定:“失去了母親自然是傷心之事,可並不是失去母親的人都是這般淒苦,這世上還有不少美好的事情等著你,且莫要這般傷心。”她拿出一塊帕子來,替相宜擦了擦眼睛:“我也自幼失去了母親,家中繼母多方為難於我,但我依舊還是走出來了。”她微微一笑:“你瞧瞧我,雖然說隻是在楊氏族學謀了西席之位,但我自己卻已經心滿意足,自己的飯米自己掙,不用在家中伺候男人看他臉色,這難道不是最最好的生活?”


    相宜抬起臉來怔怔的望著黃娘子:“娘子也跟我一樣,幼年辛苦?”


    黃娘子點了點頭:“不錯,我那時候的日子,恐怕你無法想象得到。你現在至少是駱府的大小姐,錦衣玉食,還有丫鬟婆子伺候著,我那時候受的苦,不是一句話能說盡的。”按在相宜肩膀上的手壓得重了幾分:“駱大小姐,若是你信得過我,那以後心中有什麽苦處都可以找我來說,我雖然沒有什麽能力,可是或者還能給你出些主意。”


    相宜輕輕點頭,半彎腰行了一禮:“多謝娘子指點。”


    第25章 24|5.21


    “相宜,相宜!”前邊傳來歡快的叫喊聲,相宜站定了身子,就見寶柱與嘉懋奔著跑了過來,嘉懋的臉上紅撲撲的一塊,手中提了一個琉璃繡球燈籠,笑著伸了過來:“相宜,明日是上元節,我今兒就要迴江陵去啦,這燈籠是我送你的上元節禮。”


    琉璃燒製的鏡麵很是平滑,淡淡的綠色晶瑩剔透,似乎能見著裏邊的油燈托座,琉璃外殼上還裝了幾層淺碧色的紗,上邊繪製著各色各樣的四時花卉。寒風一吹,那燈籠便飛快的轉動了起來,那些花似乎活了一般,花瓣都要飛了起來。


    “多謝你了,嘉懋哥哥。”相宜小心翼翼的提著那盞燈籠,百感交集,嘉懋明日就要迴江陵去了,以後指不定再也見不著,這個權當留做個念想也是好的。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不再跟他糾纏,可相宜的那顆心,總是莫名其妙會想到嘉懋。


    或許是因為前世兩人的孽緣太深,他們就如風中糾結的砂礫,紛紛揚揚的隨風而起,又隨風而落。隻不過她是那最粗糲的砂子,沒有被吹多遠就落到了地上,而嘉懋則是那泥地上的細沙,隨著風飄出了很遠,她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


    寶柱也急急忙忙將自己的節禮送了過來:“你別光隻看嘉懋送的燈籠,你看看我的,看看我的。”


    寶柱送了一方硯台,他上迴見著相宜的硯台磕破了兩個角,覺得奇怪,問了下翠芝究竟是怎麽壞的,得知是駱相鈺弄出來的花樣,氣得憤憤不平:“相宜,我再給你去買一個,哼,真是氣死人了!那紫心硯嘉懋選了好長時間呢!”


    相宜見著那黑乎乎的一塊硯台,沒有上迴嘉懋送的那般好看,但這也是寶柱的一片心意,她趕緊收了起來,朝寶柱笑了笑:“多謝寶柱哥哥的硯台。”


    “相宜,你千萬不能示弱,以後若是那駱相鈺還用那卑鄙的法子捉弄你,你便來告訴我,我去你們駱府將她捉住,狠狠的打一頓。”寶柱揮著結實的小拳頭,牙齒潔白,迎著日頭影子閃著光,他跟祖父學了武藝,對付一個五歲的黃毛丫頭,自然不在話下。


    相宜搖了搖頭:“寶柱哥哥,哪裏能讓你到我們家去打人,以後我避著她就是。”


    上迴她奔去了駱老夫人那邊,駱相鈺以為她向駱老夫人告狀,心中還是有些畏懼,這幾日都沒什麽動靜,隻是在院子裏跟著丫鬟們趕著那雪團到處亂跑,沒事兒做了就吩咐丫鬟婆子堆雪人玩,不敢再來相宜這邊吵鬧。


    雖然說駱老夫人偏心,可她也並不是一味溺愛,駱相鈺與駱相琿實在鬧得難看,她還是會出來說話的。相宜以前不願意跟駱老夫人親近,總覺得祖母的心偏到了天邊去了,可現在想著,該站起來說話的時候還是要說,免得她們覺得自己好欺負,一步步的壓到頭上來。


    “哎呀呀,怎麽能就隻是避著她?”寶柱撓了撓腦袋:“我教你一手功夫,小擒拿,用的是巧力,保準將她給撂到地上。”


    翠芝在旁邊連連點頭:“寶柱少爺說得是,姑娘你學著些招術,以後也好防身。”


    寶柱聽到翠芝同意,越發得意,拿了嘉懋當靶子,開始比劃給相宜看,如何才能又快又狠的將對手捉住摔到在地。相宜在旁邊睜大眼睛瞧著,見嘉懋被寶柱摔到雪地上,心裏忽忽兒的有些痛,嘉懋卻不在意,爬起來打了打身上的雪片兒:“相宜,你看清楚沒有?”


    相宜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寶柱出手有些快,她沒有看得大清楚中間的姿勢,可她又不想寶柱將嘉懋再摔一次,站在那裏呆呆的看著寶柱與嘉懋,都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站在一旁的翠芝卻領會得很好:“寶柱少爺,是不是這樣?”她走了過去,猛然伸手捉住寶柱的右手腕,彎腰一帶,就將寶柱扛到了肩膀上,反手一摔,寶柱便被翠芝扔到了地上。


    嘉懋在旁邊瞧著,撫掌大笑了起來:“寶柱,這下該你被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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