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這是朱儀第一次真正麵對麵的和這位太上皇奏對。


    之前親征之前,他雖然也曾經覲見過,但是,每一次都是隨父親進宮請安。


    和太上皇見過是肯定的,可站在父親的身後,他始終沒有獨當一麵的機會,也不會真正被太上皇記得。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朱儀第一次,以真正的臣子身份,站在太上皇的麵前。


    “迴陛下,臣父正是先成國公,如今臣在京衛指揮使司,任護駕將軍一職。”


    盡管是第一次獨自奏對,但是,朱儀卻並無絲毫拘謹,落落大方的拱手開口。


    朱祁鎮點了點頭,笑道。


    “朕記得你,正統十年內苑秋獵,你連射三靶,箭箭靶心,為諸勳貴子弟之冠,朕當時還賞了你一柄寶弓。”


    看到這麽久遠的事情,太上皇竟然還能記得,朱儀頓時跪倒在地,道。


    “年少之事,不想陛下竟仍記得,陛下所賜,臣日夜奉於房中,天恩浩蕩,時刻謹記,隻恨臣力弱,未能隨軍出征,替陛下為馬前卒。”


    看著底下朱儀激動的樣子,朱祁鎮的臉上笑意收斂,反而露出一抹歎息,道。


    “不要胡說,勳爵世家,哪有讓府中嫡長隨父出征的道理。”


    說著話,朱祁鎮的臉色變得有些複雜,道。


    “此行親征,鷂兒嶺一役,成國公雖戰敗,但是,他的忠勇之心,朕實知之。”


    “隻是……苦了你了,朕在迤北的這一年,京中發生的諸多事情,聖母都曾對朕有言。”


    “成國公府一門,於國有功,於君有忠,不負公府之名!”


    話是這麽說,但是,其中有幾分是真,就未必了。


    至少,朱儀沒有感受到眼前的太上皇,向剛剛對英國公府時那般真情流露。


    這也並不奇怪。


    畢竟,客觀上來說,鷂兒嶺一戰的失敗,打亂了大軍撤退的步伐,所以,太上皇心中到底是如何看待這場戰役的,恐怕隻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了。


    當然,心中想法是想法,朱儀麵上仍是一副感恩的樣子,道。


    “謝陛下恩寬,臣自知家父有罪,未能替陛下斷後,以致陛下北狩虜庭,此誠大過也,自消息傳迴京師後,臣日夜惶恐不安,心中愧疚不已。”


    “思來想去,唯有盡心竭力,將陛下迎迴京師,方能稍贖其罪,如今陛下安然歸朝,實乃國之大幸,成國公府一門,願為陛下鞍前馬後,誓死效命,以贖其罪。”


    看著朱儀這副堅定的樣子,朱祁鎮愣了愣,旋即便撫掌笑道。


    “好,好,成國公府,果真不負忠勇之名,聖母沒有看錯人,你實乃國之幹臣也。”


    很明顯,這一次太上皇的誇讚,比剛才要真心了許多。


    朱儀低頭,態度謙恭。


    “謝陛下,此為臣之本分也,不敢受陛下讚譽。”


    不過,說到底,朱祁鎮也並不是傻子,或者說,朱儀到底是怎麽被勸過來的,孫太後早已經跟他說過。


    所以,這番話說完,朱祁鎮臉上多了幾分認真,道。


    “成國公府爵位一事,你不必擔心,朕既說了,鷂兒嶺一戰非你父親之過,那便不是,待過上兩年,尋個機會,朕自會替你討迴你該有的。”


    這便算是真正的承諾了。


    朱儀聽完之後,沒多猶豫,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叩首道。


    “臣代先父,謝陛下正名!”


    朱祁鎮點了點頭,示意朱儀起身,待他重新站迴遠處,朱祁鎮抬眼環視了一周,鄭重道。


    “朕此次能夠順利歸京,其中多賴諸臣相助,凡曾為朕盡力之人,不論是豁去性命的張軏,許彬,蕭維禎,還是舍了爵位的陳卿,辭官歸去的薛先生,亦或是被貶出京的李先生,屢屢為朕奔走的任卿。”


    “諸多忠直之臣,難以一一曆數,但朕心中皆十分感念,若日後有機會,朕必厚賜重賞,以酬幹臣。”


    話音落下,底下諸臣齊齊下拜,道。


    “臣等不敢。”


    一番推辭之後,眾人終於重新起身,隻聽得太上皇道。


    “今日召諸卿過來,還有兩樁事情,其一,是關於東宮進學……”


    “徐卿家?”


    徐有貞沒想到還真的有他說話的份,連忙誠惶誠恐的上前,拱手道。


    “臣在。”


    朱祁鎮上下打量了這個唯一進殿來的文臣,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實話實說,關於這個徐有貞,朱祁鎮的印象不多。


    畢竟,翰林院的人數眾多,徐有貞雖然有幾分偏才,但是,終究在文章一道上,不算十分頂尖。


    不過,雖然印象不深,但是,這段日子下來,朱祁鎮倒是聽說了他不少的事情。


    雖說朱祁鎮也覺得,提出南遷的徐有貞有些沒骨氣,但是,也正因如此,朱祁鎮才敢繼續用徐有貞。


    沉吟片刻,朱祁鎮開口道。


    “過了年之後,太子便要出閣進學,這是大事,昨日太子過來請安,朕已經對他多加勉力,教導太子當用心進學,承擔起儲君之責。”


    “隻是,朕如今身在南宮,不能時時教導太子,你身為右春坊大學士,日日陪伴在太子身邊,當替朕好好輔佐太子,匡正東宮,你可明白?”


    要說這徐有貞也是心思機敏之輩,一下子便反應了過來,拱手道。


    “陛下放心,東宮初立,魚龍混雜,諸多勢力虎視眈眈,太子幼弱,臣身為東宮屬臣,自當盡心竭力,輔佐殿下用心進學,早成大器,也當替殿下辨明忠奸,親賢臣遠小人,助殿下成東宮之業。”


    話音落下,朱祁鎮眉頭一挑,心中倒是對徐有貞高看了幾眼。


    他原本以為,還要再提點一番,徐有貞才能明白,卻不曾想,此人心思如此機敏。


    看來,這一年多的冷板凳,他到底沒有白坐。


    想來,若是今時今日的徐有貞,再迴到當初,隻怕不會那麽莽撞的說出南遷的話來。


    眼瞧著此人可用,朱祁鎮的態度便多了幾分溫和,繼續道。


    “你能有此心,朕心甚慰,東宮如今人手不多,你便多照看些,內閣的朱先生,你也要多多親近,若有機會,可引援賢良之臣入東宮之中,共同輔弼太子。”


    徐有貞於是跪倒在地,俯首道。


    “謝陛下信任,臣謹遵旨意。”


    命徐有貞起身,朱祁鎮沉吟片刻,繼續開口道。


    “除了東宮之事外,朕還有另一樁事,便是前段時間,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朝廷整飭軍屯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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