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儀的確等了很久。


    朱祁鈺在坤寧宮實際上耽擱了不少的時間,成敬去稟奏的時候,朱儀其實已經等了小半盞茶了。


    隻不過,成總管是個有眼色的人,知道什麽時候不該打擾。


    待朱祁鈺在坤寧宮更衣過後,再趕迴乾清宮,距離宮門下鑰,已經隻剩下半個時辰了。


    “臣護駕將軍朱儀,見過陛下。”


    朱祁鈺擺了擺手,命人給他賜了座,旋即,便單刀直入的問道。


    “前段日子,一直有勳戚上書,希望朕能恢複你父親的爵位,此事,你有何看法?”


    朱儀愣了愣,沒想到天子問的這麽直白。


    這,叫他如何作答?


    聯係起自己夫人最近迴來跟他說的話,朱儀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難道說,真的辦成了?


    定了定神,朱儀謹慎的開口道。


    “朝廷爵位臣不敢置喙,但是陛下聖明燭照,家父一生為國征戰,曾奉先皇聖命,平定漢王之亂,先皇屢次巡邊,家父皆鞍前馬後,盡忠職守。”


    “鷂兒嶺一役,家父雖敗,卻不曾苟且偷生,雖遭虜賊伏擊,卻拚死掩護大軍後撤,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屍骨至今尚無人收殮,臣身為人子,心中悲痛難當,伏惟陛下察之,念在家父為國戰死,準臣祭葬。”


    似乎是觸動了心緒,朱儀說著話,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地,眼眶都隱約有些泛紅。


    成國公府一門顯赫,宣德年間,一度壓過英國公府,成為勳戚當中的頂級世家。


    最盛之時,朱勇手握京營大權,官至太子太保,宣宗皇帝屢次巡邊,都要欽點成國公扈從。


    但是如今,門庭冷落,祖輩拚死掙來的爵位,也未保住。


    朱儀如今的心緒激動,既是因為悲痛父親的遭遇,也是對人情冷暖的感歎。


    不得不說,文臣這次做的是真絕,為了打壓勳戚,絲毫的人情都不講。


    如今成國公府麵臨的局麵,其實非常的尷尬。


    作為朝廷僅存的幾座公府之一,它在勳戚當中的份量極重,尤其是,朱勇是先皇最信任的大將。


    誠如朱儀所說,在宣德年間,朱勇的實權和受信任的程度,甚至要高過英國公張輔。


    因此,要削去成國公的爵位很難。


    朱儀一直在感歎人情冷暖,但是事實上,燕王府一係的勳貴們,已經在竭力爭取了。


    土木之役以後不久,就有大臣上本,指責成國公朱勇喪師辱國,當削去爵位,一族盡誅。


    當時便有不少的勳貴反對,而且態度十分激烈。


    成國公府一門顯貴,故舊姻親很多,這件事情遭受的反對程度,甚至比京營被拿去還要強烈。


    爭論到最後,誰也不肯讓步,這件事情便一直擱置了下來。


    在勳貴們的堅持之下,朝廷遲遲沒有給朱勇定罪,也沒有明詔削去成國公朱勇的爵位。


    但是相對的,在文臣的堅持之下,爵位的襲封也被死死的卡住,同時,就連朱儀前往鷂兒嶺祭葬的要求,也不予允準。


    這就是文臣們最冷酷無情的地方。


    朱勇的屍骨,到現在都沒有歸京,一直停在鷂兒嶺。


    因為一旦要將屍骨迎迴京中,那麽就涉及到葬禮的規製和身後的諡號評價。


    文臣始終認為,朱勇喪師辱國,不配以國公尊榮下葬。


    勳貴們則覺得,朱勇雖然進軍不當,但是畢竟是為國戰死,累累戰功,一門忠烈,何況人死為大,連身後名都不肯給,太過苛刻。


    於是,索性就徹底擱置了下來,一直拖到了現在。


    朱儀沒有提爵位的事情,隻是從人子的角度出發,請求祭葬,十分合理,但是的確也是在委婉的表達自己的態度。


    見此情景,朱祁鈺也歎了口氣。


    “你一片孝心,朕固然能夠明白,但是你可知道,這次出兵,雖然是太上皇掛帥,但是你父親卻是帳下第一大將。”


    “英國公年邁不堪,你父親卻正當壯年,是這一批出征中的勳貴的中流砥柱。”


    “此一役當中,你父親的過錯,不僅是鷂兒嶺一戰,更是整個戰略的失當,土木之敗,雖是在你父親死之後才發生,但是要論責任,你父親卻逃不掉。”


    朝堂之爭,總歸都是要講道理的。


    單單是鷂兒嶺一戰的被伏,文臣不會這麽揪著朱勇不放。


    朝廷曆次出征,前線指揮的總兵官,都是由勳貴擔任,如果這一次不是親征的話,那麽這個總兵官,妥妥的就會落在朱勇的身上。


    這次出征,勳貴之中以英國公張輔和成國公朱勇為尊,張輔年邁,成國公才是出戰的主力。


    很多戰略的製定,都是出自於成國公朱勇,雖然說是迫於王振的壓力,但是他要負的責任,卻是推脫不掉的。


    這才是這件事情一直遲遲沒有說法的核心原因所在。


    朱儀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些他當然明白,他跑過的各家府邸,那些叔伯都是這麽對他說的。


    因為這個原因,勳貴們即便是為朱勇爭取,心裏也是有幾分虛的,隻是,他還是覺得不甘心。


    至少,身為人子,豈能坐視父親埋骨他鄉?


    咬了咬牙,朱儀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此言不妥,此次出征,太上皇將兵事進付王振,家父雖有武略,卻不得施展,大軍至宣府時,家父曾苦勸太上皇迴撤,卻被王振喝止。”


    “臣曾詳細查閱兵部軍報,並仔細詢問過鷂兒嶺幸存的兵士,當時家父阻擊瓦剌大軍,並未冒進,是王振親信,監軍太監劉僧貪功,貿然率前鋒突入隘口,家父不得已之下,為救劉僧,方才揮師跟進,遭賊人伏擊,並非家父冒進,實是太上皇寵信宦官,放縱……”


    朱儀畢竟隻是個年輕人,這段時間奔走四方,好不容易看到了點希望,但是如今卻麵臨這樣的局麵,不由得方寸大亂,說話的口氣也有些衝。


    一連串的話說出來,朱祁鈺的臉色不由沉了下來,厲聲喝道。


    “放肆!”


    “你這是在指責太上皇昏庸無能,寵信宦官,以致土木大敗嗎?”


    聲音在朱儀的耳邊炸響,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衝動之下,到底說了什麽。


    絲絲的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朱儀立刻叩首在地,道。


    “臣一時激動,口不擇言,萬望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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