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報?


    王文將信將疑的拿起眼前的一封封軍報,挨個看了起來。


    從蠟封的方式可以看得出來,這些軍報都是直送兵部,並沒有對外公開的絕密軍報。


    無一例外,全都是從大同附近的關隘而來。


    王文並不是完全不知兵的文臣,他早年間也曾以僉都禦史的身份提督軍務,更曾經參與過紫荊關之戰,對於邊境的局勢,也有很深的了解。


    這些軍報,所報的事情都不算大,無非是些小股虜賊擾邊的情況。


    但是王文一封封的看,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最近一段時間,虜賊劫掠邊民的頻率在逐漸變高。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少軍報當中都不約而同提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這些越過邊境的小股虜賊,並不像往年一樣,是各部族的普通青壯年。


    他們裝備齊全,比普通的牧民青壯年,戰力要高上一大截。


    雖然每次人數都不多,但是卻著實給邊軍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看著這些軍報,王文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成了川字。


    直到,他看到了最後一封軍報,來自於大同鎮守總兵官定襄伯郭登,上麵清楚的寫著。


    “……近來大同城內捕獲虜賊諜人十數人,據我軍夜不收來報,瓦剌老營似有異動,各部族調兵頻繁,恐也先賊心不死,再圖大同,請增派精兵三千,軍馬五千匹……”


    這下王文算是坐不住了,抬頭望著天子,開口道。


    “陛下,難不成也先竟敢再舉大軍入侵邊境?”


    朱祁鈺擺了擺手,示意成敬重新將軍報收迴放好,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開口道。


    “郭登隻是猜測,所以請求朝廷增兵,以備不時之需,不過,依朕看來,十有八九,邊境不會安寧。”


    說著,朱祁鈺輕輕歎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繼續道。


    “朕知道,朝中大臣私下裏都在議論,說朕不願迎上皇南歸,貪戀權位,但是他們又豈能知道,這件事情,哪是朕說了能算的?”


    “也先本性梟雄,逢此大敗,必不甘心,何況紫荊關一敗,瓦剌元氣大傷,想要盡快恢複過來,需要大量的物資。”


    “先前大戰,也先心裏清楚,我大明雖願迎迴上皇,但卻不會接受他毫無休止的索取,因此,劫掠是他唯一的選擇。”


    “有上皇在手,我大明便心有忌憚,不會和瓦剌有大規模的戰事,但是為了盡快恢複,也先必定會再起大軍,劫掠邊境。”


    聽到這個結論,王文總算是稍稍放下心來。


    畢竟,如今的大明,可真的是再也折騰不起一場大戰了。


    略一沉吟,王文道。


    “既然如此,朝廷當下令,命邊防官軍嚴加鎮守,加強巡邏,若遇賊虜,當場斬殺,若遇大軍,則及時求救,謹防賊虜大舉來襲,大舉劫掠我軍民百姓。”


    這本就是尋常的措施,王文沒怎麽多想,就說了出來。


    但是,話說完了之後,他卻突然想起來,今天他過來的目的。


    聯想起軍報的內容,王文忽然明白過來,開口問道。


    “陛下的意思是,也先不會輕易放歸太上皇?”


    朱祁鈺點了點頭,淡淡的道。


    “至少現在不會!”


    “也先此人,桀驁不馴,紫荊關一敗塗地,他必然不會服氣,何況他扣留了太上皇,但是除了最開始敲詐到了一些財帛金銀外,便再無所獲,他定然心有不甘。”


    “有此二者,這趟使團即便出使,也不會有什麽收獲的,何必多此一舉,做這個惡人。”


    這並不是朱祁鈺在瞎猜,而是前世證明了的道理。


    事實上,太上皇能不能南歸,決定權從來不在朱祁鈺的手裏,而在也先的手裏。


    也先如果不願意放人,大明派多少使團前去都沒用。


    但是反過來,也先如果願意放人,派三五精兵,將太上皇送到大同城門口,守將也不可能不收。


    但是朝中總有些人,看不清楚這件事情,非要瞎折騰。


    誠然,前世楊善的巧舌如簧,的確在迎迴太上皇這件事情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但是,更大的原因,則是也先在羈留了太上皇一年之後,最終發現繼續羈留也拿不到任何的好處。


    加上他屢逢大敗,內外交困,沒有實力也不敢徹底和大明交惡,所以才選擇了放歸。


    可是如今,時候不到,也先麵臨的局麵還遠遠不夠惡劣。


    現在的也先,雖然元氣大傷,但是實力尚存,他隻會選擇繼續劫掠邊境,然後利用手裏的太上皇敲詐勒索。


    至於真正的和談放歸,他恐怕是不會考慮的。


    這一點,剛剛擺在王文麵前的軍報就是實證!


    如此頻繁的調動軍隊,隻能說明,也先賊心不死,還想要擾邊報仇。


    因此,許彬他們這趟過去,大概率也就是白送一些金銀財帛過去而已。


    王文也想通了這一節,道。


    “陛下聖明,是老臣考慮不周了。”


    說完,王文端起杯子,想要抿一口茶,但是眼角餘光,卻瞥見了擺在天子手邊的軍報。


    他忽然便想起,這軍報按照慣例,應該是先送到兵部,然後轉呈天子。


    這麽說來……


    “陛下,提到兵部,於尚書如今還被禁足府中,現下邊境又起事端,兵部那邊,僅憑兩個侍郎,怕是照顧不過來,老臣便厚顏替於尚書求個情,陛下可否提前解了他的禁足?”


    朱祁鈺眉頭一挑,若有所思的瞥了王文一樣。


    王文和於謙,兩個人可沒什麽太好的交情,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這兩個人脾氣可都不相投。


    他這哪是為於謙求情,分明是拐著彎的在試探自己的用意。


    片刻之後,朱祁鈺輕輕搖了搖頭,淡淡的道。


    “邊境不會有什麽大事,也先如今元氣大傷,草原部族也尚未熬過冬季,他即便要用兵,也得等上一兩個月,就算是真的大舉進攻,大同有郭登,宣府有楊洪,他也翻不起什麽大風大浪。”


    “何況,也先雖然是草原蠻族,但是他要動兵,總得找個由頭,不會立刻打起來,朕已經命俞綱調軍馬精兵支援大同,於謙的禁足就隻剩下半個月了,還是好好的待在府裏吧。”


    王文長長的舒了口氣,心中卻是一驚,望著天子的目光,越發的變得敬畏起來。


    那天俞士悅到他府上,自然是將除夕日在禦前發生的一切都對他說了。


    當時,王文便覺得,天子不會無緣無故的發這麽大的脾氣。


    他將於謙禁足府中,定是怕於謙這個愣頭青出來攪局。


    不過那個時候,王文隻覺得,天子是不想讓於謙摻和迎迴太上皇的事情。


    但是如今看來,隻怕沒有這麽簡單。


    天子如此言之鑿鑿的說,也先會再起邊釁,說明他對邊境局勢早有預判。


    而這些軍報,也恰恰證實了天子的判斷。


    那麽不妨做個假設。


    如果於謙沒有被禁足的話,那麽這些軍報,必然是都要經過於謙之手的。


    雖然和於謙有些不大對付,但是王文不得不承認,於謙在軍事一道,眼光還是頗為獨到的。


    這些軍報到了他的手中,他很容易便能推斷出,也先依舊狼子野心,並沒有送還上皇的誠意。


    既然如此,他必然會竭力阻止使團前往瓦剌。


    所謂一通百通,想明白了這一節,王文仿佛是豁然開朗,很多事情都明白了過來。


    譬如最重要的,天子為什麽明知道是無用功,還要遣派使團前去呢?


    王文想了想這次出使的名單。


    剛剛被提拔起來的右都禦史許彬,右副都禦史蕭維禎,還有都督同知張軏。


    都是堅定的上皇一派。


    隨著楊善和寧陽侯等人被下獄,朝堂上能夠確定的,十分堅持立刻迎迴上皇的,三品以上的官員,也就剩他們幾個了。


    朝廷不可能因為他們沒有完成使命,就苛責於他們,即便是許彬提前立了所謂的軍令狀也是一樣。


    要知道,自從上皇北狩,朝廷也派了好幾撥的使臣過去了,皆是無功而返。


    不可能單單因為許彬他們沒有成功將太上皇帶迴,就對他們過多處罰。


    但是,如果說,在他們出使之後不久,也先就再起兵戈,大舉犯邊呢?


    使團過去,縱然不能帶迴太上皇,也至少要保持和瓦剌的關係不能繼續惡化。


    不能成功帶迴太上皇,並不是什麽大罪。


    但是擅自挑起兩國戰端,可就大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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