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


    蘭郎中:“……”


    半晌,蘭家小院傳出一聲怒吼,“哪個兔崽子敢打我閨女主意?!”


    謝蘭衣和萬安買了匹好馬,栓上謝蘭衣前些日子自製的馬車,謝蘭衣坐在車裏,萬安在前頭駕車,也不用韁繩,就讓馬兒任意選了個方向走,走到哪裏是哪裏。


    走出鶴望山好遠,看到路邊一個茶棚時,想著休息一下,萬安便勒停馬,轉身要扶謝蘭衣下來。


    掀開車簾,卻見謝蘭衣倚在窗邊,手微微勾著簾子,目光迷蒙地看著鶴望山的方向。


    萬安歎了一口氣,“既然舍不得,幹嘛還非要走呢?”


    謝蘭衣這才放下簾子,轉過頭來,目光恢複了清冷。


    “她太小了。”他輕輕說道,“她需要些時間想一想,而我……也需要時間。”


    萬安又歎了一聲。


    謝蘭衣微微一笑,控製著輪椅,伸出裏麵的機械臂,自己下了馬車。見萬安還站著歎氣,他迴頭,目光裏漾著鱗鱗水光,莞爾一笑:


    “萬安,三年後迴來,若她既未婚嫁,也未許人,你陪我去提親可好?”


    ☆、109|8.2


    新帝登基,年號元嘉,是為元嘉帝。如今已是元嘉三年。


    這三年中,元嘉帝殺伐果斷,手段狠辣,對內,以鐵血手段收服了朝中一幹蠢蠢欲動的臣子,對外,武力鎮壓仁王等叛軍,三年之間,伏屍百萬,世人皆言元嘉帝殺戮太重,難為仁君。


    然而元嘉帝卻全然不在乎。鎮壓朝臣時,元嘉帝曾下令將數個世家名門滿門抄斬,當真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據說太史令為人剛直,不懼元嘉帝淫威,生生在史書上定下“暴虐”之語,朝臣紛紛歎息,皆以為京城又要多一戶人家闔府染血,誰知元嘉帝看到太史令評語,不僅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卿乃直臣也,當賞!”。


    滿朝文武登時掉了一地眼珠子。


    大周自打立國,我行我素到這份兒上的帝王,也就元嘉帝這一個了,好在他雖我行我素,卻還有些分寸,並非全然濫殺,因此三年下來,朝臣們雖然不滿,但也慢慢習慣了新皇的蛇精病作風。


    隻是萬萬沒想到,他們這位元嘉帝的蛇精病遠遠還沒到達極限。


    蘭家小院,襄荷坐在李子樹下的石凳上,早已長成大狗的饅頭趴在腳邊,還有隻醜貓趁她不注意跳到石桌上,腦袋埋進糕點盤子裏大吃特吃。


    襄荷卻沒注意包子的偷吃的行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一遝信紙上。


    信有三封,第一封信封用的是五色花箋,抬頭還有黛筆細細描繪的海棠紋樣,顯然是女子所用;第二封沒有任何花樣,信封用的也是坊間常見的白麻紙;第三封與第二封一般模樣,簡單樸素,隻是若湊近了聞,便可以聞到一絲淡淡的藥香。


    這三封信,分明來自周清芷、劉寄奴、謝蘭衣。


    襄荷先打開最上麵,周清芷的來信。


    自從三年前去了京城,周清芷和周夫人便再也沒有迴來過襄城。期間襄荷一直與周清芷書信聯絡,得知她與周夫人住在薑家在京城的宅子,薑家人對母女倆很好,因此這三年,除了思念故鄉以及少數故鄉的親人外,周清芷的日子算得上平靜而溫馨。


    周夫人去年為她訂了一門親,到今年年底便出嫁,對方出身不算顯赫,但也是世代官宦之家,最難得的是人品、相貌、才學無一不好,因此即便出身弱了點兒,也很得京城貴女們的青睞。周清芷是罪人之女,能結上這麽一門親,幾乎可以說是高攀。好在如今薑家深得新皇寵信,周清芷幾個舅舅都在軍中擔任要職,因此雖然周家已經依靠不上了,薑家卻可以成為她有力的後盾。


    上次收到她的信,雖然她極力掩飾,但襄荷還是可以從字裏行間看出她對未來夫君的期望和忐忑,隻是看著那些文字,一個待嫁少女的形象便躍然紙上。


    然而,這封信卻全然沒了那般少女心。


    信中提到,上月周清晗終於結束守孝,進京與母親妹妹團聚,然而,就在周清晗迴京後不到十天,元嘉帝突然又做出一件令滿朝文武掉一地眼珠的事兒。


    自從新帝登基以來,皇儲一直是個大問題。


    世人皆知,元嘉帝膝下無子,連女兒都隻有一個,要不然當初先帝也不會對他那般沒有防備。但元嘉帝卻實實在在地成了新一任帝王,還用鐵血手段將朝臣們收拾地服服帖帖。朝臣們雖然一直都為儲君的事兒操碎了心,但奈何人家皇帝不配合。


    你說充實後宮采選美人吧,人說采選一事勞民傷財,再說他一半老頭子,就不糟蹋人家小姑娘了,那不是老不羞嘛——沒錯,這就是元嘉帝親口說的話,雖然原話比這文雅了些,但大意是沒錯的。


    見過像他這麽蛇精病的皇帝,但誰也沒見過這麽埋汰自己的皇帝。


    這話說的進言的大臣當場一噎——這位大人花甲之年,比元嘉帝還大了一輪兒,上個月才剛納了個十八歲的小姑娘為妾,為顯示自己寶刀不老,這位大人還廣宴同僚,如今這朝堂上知道他剛納了個美妾的人可不少。


    元嘉帝雖然已經年近五旬,但氣質好、皮相佳,身材保持的也不錯,站那兒也是個帥大叔,再加上人家是皇帝,是真龍天子,人皇帝都說自己配小姑娘是糟蹋人家、老不羞了,你一真·老頭子·凡夫俗子配人家小姑娘——算啥啊?


    要擱其他皇帝說出那話,大臣們還能挑出錯來教訓皇帝一頓,畢竟你是天子,驕狂自大雖然不好,但也不能埋汰自己吧,要那埋汰的可不隻是你自己,還有往上數各朝各代除少數幾個外的曆代帝王,畢竟皇帝七老八十了熱心於美色的也不少。


    可元嘉帝兇名赫赫,能留下來的大臣沒幾個想找死的,於是,教訓皇帝什麽的隻能在夢裏想想,采選美人、充實後宮之事也再無人敢當麵提起,頂多隔陣子上個折子,隻不過這些折子除了浪費紙張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元嘉帝依舊我行我素。


    皇帝不打算自己生,那剩下的自然隻有過繼一途。


    皇室宗親們為此熱情不已,紛紛推薦自家的娃,大臣們也拉幫結派地你支持這個我支持那個。


    元嘉帝對此表示:皇儲人選不得草率,血脈為次,品德為上,因此得好好考察考察各宗室子弟的品格。


    這一考察就考察了到了如今。


    正當朝臣們以為皇儲一事將是個持久戰時,元嘉帝忽然下了一道諭旨。


    平原府薑氏素馨溫婉端莊,明經識義,有母儀天下之風,特冊封為後,薑氏育有一子一女,分別冊封為長寧侯、通儀郡主。


    朝臣們再次眼珠子掉一地。


    皇帝娶寡婦什麽的其實並不少見,但那要麽是潛龍之時,譬如後周太|祖郭威潦倒時娶柴皇後;要麽是先封為妃子,後來再一步步冊封為皇後,像元嘉帝這般皇位穩當,一上來就把個寡婦封為皇後的,還真是少見得很。


    更何況,元嘉帝可不像其他皇帝那樣後宮三千,收個寡婦入後宮多半還是為了美色,元嘉帝如今後宮可是空空蕩蕩的半個主子也沒有,平日各項需要皇後出席的祭祀之類的,都是由太後代勞。


    薑氏一入宮,那就是後宮裏除了皇帝太後外絕對說一不二的人物。


    薑家本就因為皇帝的寵信而勢大,若再出個薑皇後,氣勢可就真的是無人可擋了。


    一時間朝臣們心思各異。有的以為皇帝想要拉攏薑家,有的覺得是薑家給皇帝施壓,也有人覺得皇帝單純看上薑氏美色……


    至於真相……自然也有人猜到,但是,元嘉帝的淫威之下,還真沒人敢說,畢竟若是真的,那就是皇帝的大醜聞,元嘉帝能放過一個耿直的太史令,不代表能放過第二個。


    於是,自從冊封聖旨一下,朝臣們雖然震驚,卻也沒幾個人敢跳出來,少數幾個跳出來反對的,當即被元嘉帝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這樣一來,就算原本有什麽小心思的,也徹底息了念頭,打定主意暫時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朝臣們安靜如雞,周清芷卻惶恐地不行。


    從大儒世家的閨秀變成罪人之女,又忽然變成郡主,這其中的轉變對於周清芷來說還是太過刺激。


    而且,她心裏也未必沒有什麽猜測。


    關於元嘉帝冊封薑氏以及朝臣反應等具體細節,襄荷還是從書院得知的,周清芷的信來的時候,消息都已經傳到襄城。周清芷信中並未多說具體經過,隻是向好友抒發信中忐忑和惶恐。


    襄荷是早就猜到新皇可能與薑素馨的關係的,隻是當看到猜測被證實,心裏卻還是有些不踏實的感覺,看罷信,心裏不由唏噓。


    不過,至少目前來看,薑素馨被冊封一事對周清芷並無壞處。元嘉帝能抵住朝臣壓力空置後宮三年,想來對薑氏還是有情義的,那麽隻要他不倒,周清芷的處境便無需擔憂。


    放下周清芷的信,襄荷又拆開第二封,劉寄奴的信。


    自劉寄奴投軍抗擊北蠻,到如今已經四年多的時間,劉寄奴本身就有能力,再加上薑家照看,因此很快就脫離小卒的身份,穩步而快速地爬升,後來皇帝換人做,薑家得勢,連帶著劉寄奴也爬升地更快,如今已經能成了正五品下的懷化郎將,手下率領著將近一萬兵馬。


    他能爬升地如此之快,除了本身驍勇善戰和薑家的提攜外,襄荷的錢財支持也是重要原因。


    打仗養兵最費錢,偏偏朝廷從先帝時就一直克扣軍餉,有被戶部兵部的官員貪了的,也有被將領本身貪了的,總之小兵們實際拿到手的餉銀很少。而那些不貪餉、真心抗蠻的將領,則常常要自費養兵。


    後來先帝倒台,元嘉帝上位後,幹脆利落地砍了好幾個克扣軍餉的貪官和將領,情況好轉了一些,但仍舊入不敷出,畢竟國庫被先帝揮霍地並沒有剩下多少銀子,能發做軍餉的自然也不多。很多將領苦於沒銀子,手下往往並沒有多少實際能用的兵。但劉寄奴不同,他那將近一萬兵馬,卻全是能上陣殺敵的。


    這幾年間,鶴望花鋪名聲越來越盛,也為襄荷帶來越來越多的財富,多到襄荷覺得自己使勁兒揮霍都揮霍不完,於是得知北地的情況後,襄荷便給劉寄奴送去了大筆銀子。


    她這樣做,一是為了幫劉寄奴,二來也是覺得,如果邊境守不住,整個大周的百姓,包括她和蘭郎中,都不會有什麽好處,反正她錢多地沒處花,自然是有錢出錢。再說這錢也不是白花的,劉寄奴有了權勢,對她、對蘭家都是有好處。


    於是,有錢有能力有人脈,劉寄奴才能在幾年間升到這般地位。


    而他的信上則如以往無數次一樣,細細的講述自己帶領手下的兵又打退了多少蠻子、軍中又有什麽趣事等等,隻是信末提到,他已經放趙小虎迴鄉成親,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


    劉寄奴投軍後一年,趙小虎非鬧著也要去北地,他爹娘扛不住,加上當時劉寄奴已經當上了百夫長,好歹算個官,可以照應著趙小虎,因此便沒攔他。趙小虎這幾年一直在劉寄奴手下當兵,如今也當上了偏將,跟還留在村子裏的小夥伴相比,可以算得上十分有出息,可把田大嬸高興壞了。


    趙小虎跟田箐原本就互相有意,隻是還隔著一層窗戶紙沒戳破,兩家大人也知道,都在商量定親了,誰知趙小虎突然要去投軍,田大嬸自然不再願意定親,就怕他死在戰場上,讓田箐還沒過門就守寡。


    可一聽說趙小虎要去參軍,田大嬸因此不答應兩人婚事,原本還不承認喜歡趙小虎的田箐當即跑到田大嬸跟前,非要跟趙小虎定親,還揚言非他不嫁。


    田大嬸無奈,隻得順著她。趙家因此對田家又感激有愧疚,更是對田箐這個未來兒媳婦兒疼愛有加。


    如今趙小虎混出名堂,兩人年級也差不多了,因此便商量著要完婚,隻是之前北地戰事吃緊,趙小虎一直抽不出空迴來,這次總算有了時間,也算喜事一樁。


    也不知道趙家和田家知道這事兒沒有,待會兒得去跟他們報報信。襄荷這樣想著,突然又想起,卜落葵也早已跟書院的一位山長之子訂親,也是今年年底就要成親。


    好像不過是一轉眼間,身邊的夥伴居然已經全部快要嫁人。似乎,隻剩下她了……


    想想自己,襄荷無奈地歎口氣,放下劉寄奴的信,拿起最後一封。


    謝蘭衣的信。


    ☆、110|8.3


    每次同時收到謝蘭衣的信和其他的信時,襄荷總是最後才看謝蘭衣的那一封。就好像吃甘蔗的時候,總是喜歡把最甜的留到最後才吃。


    謝蘭衣的信卻一如既往的詳盡而簡單。


    去到什麽地方,看了什麽美景,遇到什麽疑難病症……每一次都細細地描述一路所見所聞,讓她即便沒有隨行,卻仿佛陪著他走了千萬裏路。但是,除了細致而詳實的旅途見聞外,卻也再無其他。


    當然,也不會問她已經這般年紀了可否有許親。


    襄荷夜裏常常把被子當成謝蘭衣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然後報複似地狠狠咬被角。


    這次的信依舊是旅途見聞,隻是信末尾的一句話,讓襄荷看了之後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此時襄城,應是春景正盛,花開正好,甚思之。”


    以前他從未在信中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是想要迴來了麽?襄荷糾結地想把信扔到千裏之外的謝蘭衣臉上。


    混蛋!


    她恨恨地罵了一句。


    然而為什麽要罵他,她拒絕去想。


    反正她不爽,就是想罵他╭(╯^╰)╮


    收拾好信件,襄荷換上農院院服,卻不再是學子時簡單的綠色衫裙,而是鑲了一層銀色鎖邊,領口處還繡了些枝枝葉葉——這時屬於書院山長的院服。


    她早在去年就已經結束了在書院的學業,但卻並沒有離開書院,反而被卜院長勸說,留在農院做代山長。


    所謂代山長,其實也就相當於助教。農院人才凋零,不隻是缺學生,更缺山長。


    真正有才幹的農院學子都會去考農官,而考不上農官,又沒有其他門道的,雖然他們願意來書院執教,但奈何卜院長看不上他們。


    放眼整個書院,隻有農院的山長最少,包括卜若地在內,總共隻有兩人,兩人平均年齡還超過六十歲。因此卜院長對於找到新山長很是上心,因為若他不上心,很可能會麵臨後繼無人的局麵,那樣農院將會徹底走向沒落。


    於是,去年剛剛離開書院,年僅十六歲的襄荷便被他看在了眼裏。


    襄荷雖然年紀小,但在書院待得時間卻夠久,全因她入院夠早,七歲便入學,再加上又沒有考農官的打算,因此也沒有像其他學子一樣覺得自己學的差不多了便申請離開書院,而是優哉遊哉地一直待到十六歲。這整整九年的時間裏,她都跟著卜若地學習,可以說卜若地對她有多少斤兩知之甚深。襄荷功課一向好,九年時間早把該學的都學了,隻是當一個助教,教教新入學的學子,她完全可以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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