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


    “你要殺誰?殺了人你去抵命?殺了人你讓娘怎麽辦?讓你姐姐怎麽辦?”


    寧霜抱著頭蹲在地上,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娘。”抱香突然開口叫了孫氏一聲,神色卻依舊未變。


    孫氏看向她。


    抱香秀麗的眼睛迴望她,輕輕地道:“所以,娘想讓我給那畜生……做妾?”


    “不然還能怎樣?頂著不清不白的身子你還想嫁誰?他再壞,你如今也是他的人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再說人家好歹是朝廷命官,就算做妾,也差不到哪裏去。”


    “娘!”寧霜震驚地喊著。


    抱香搖頭,已經幹涸的眼眶裏又飛快地落了淚下來,“娘,我不想,不想嫁給那畜生,不想給人做妾,我不想。我知道,沒了清白是尋不著什麽好親事了,可是沒關係,我不挑,窮一點、醜一點,哪怕有殘疾,我也不怕。哪怕沒人要我,我一輩子不嫁人,侍奉娘親你,我也甘願。”


    孫氏身子劇烈顫抖,忽然拿起簡陋木桌上的一張粗瓷碗,用盡全身力氣般,狠狠地砸向地麵。


    “碰!”


    粗瓷碗刹那間四分五裂,鋒利而沉重的碎片崩落,其中一片撞上孫氏,可她沒有躲,生生受了那一擊。


    “娘!”寧霜驚唿。


    鮮紅的血流下來。


    孫氏恍然未覺。


    “若你還當是我的女兒,這樣的話就再也別說。”她十分鎮定地說著,看著抱香的眼神鎮定地讓人害怕。


    “一女不侍二夫,你的身子被李大人占了,你就是他的人,未婚的大姑娘不清不白的嫁給旁人,你這是讓人家戳咱寧家的脊梁骨,你娘我丟不起這個人。”


    “所以,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娘——”


    抱香看著她。


    終於聽到那仿佛死刑一般的宣判,“——你就嫁給他。”


    ☆、97|6.25


    “娘,”抱香叫著,“從小到大,我沒求過您一次,就連您要我賣身給人當丫鬟時,我都沒求過您。”


    孫氏繃著臉。


    “可是現在,我想求您一次,”抱香繼續說著,“求您依我這一次。”說完,她站起身,對著孫氏,重重地跪了下去。


    “娘!我也求您。”寧霜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你們、你們……”孫氏指著兩人,雙目泛紅,聲音顫抖,“你們這是逼我!你們當我鐵石心腸,不盼著自己女兒過上好日子?如今這情形,給李大人做妾就是最好的出路!不然照你說的,嫁給那些下三濫的男人,吃喝都成問題不說,你當人家心裏就不輕看你了?媳婦兒婚前就失了身子,哪個男人不膈應?到時候你才有的罪受!”


    “那我就不嫁。”抱香輕輕地說。


    “不嫁?”孫氏更加震怒,“不嫁人你想做什麽?還嫌閑話不夠,非得人人指著你戳戳點點才行?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你不嫁,你是想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那也沒什麽不好。”


    “什麽好?哪裏好!明明有更好的出路不走,非得選個死胡同,這有什麽好!”孫氏氣憤過頭,此時反而冷靜下來,一樁樁數著嫁給李恆泰的好處。


    “那位李大人是官身,又是皇親國戚,若是霜兒一直考不上秀才,李大人那就是天邊的雲,咱們一輩子也高攀不起,你就是想給人家當妾,人家也看不上你。你當他是糟蹋你,擱別人眼裏,人家那是看得起你!你也別覺得委屈,你在周府待了那麽久,知道的還不比我多?那些賣身的丫頭,哪個不是拚了死勁兒地往上爬,就指望著被哪個公子哥兒收了房,從此脫了奴籍,好當那人上人。李大人那樣的身份,會沒有丫頭主動爬床?他也是習慣了,才當你也是這樣的人,並非有意欺辱你,你看看,他還準備正經抬你做妾,而不是隨便打發,或是讓你做個通房丫頭,他還讓你迴家準備納妾的事兒,這般種種,就知道他對你還有份情,不然你當每個失了清白的丫頭都能有你這待遇?”


    抱香低頭不語。


    因為孫氏這話說的其實不算錯。


    她在周府待了九年,這種丫鬟主子間的陰私事兒,她見得比孫氏多得多。丫鬟就是服侍人的,但服侍可不僅僅是端茶送水,那是主子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讓你學狗叫你就得學狗叫,讓你給主子暖床你就得乖乖去暖床。所以,所有的丫鬟,尤其是簽了賣身契的丫鬟,幾乎都可以說是主子的女人。


    主子們看上個丫鬟就收做房裏人,這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周家本家的老爺和三位少爺倒是還好,沒有出過強占丫鬟的事兒,老爺雖然有通房侍妾,但那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兒。可除了周冷槐這枝外,周家還有其他分枝,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主子,這些主子中不乏紈絝,像這種強占丫鬟的事兒,自然也沒少做,抱香這些年不知見了聽了多少次。


    然而,並非像孫氏說的那樣,所有丫鬟都費盡心思想要爬上主子的床,隻要不是太渴求權勢富貴,稍微聰明些的,都知道那不是什麽聰明法子,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比嫁給良家貧寒子弟,或者配小廝強。


    所以,也有不甘不願地被強占了身子的,而這些丫鬟,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做妾,大部分都是成為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頭,連奴籍都脫不了。有些更慘,主子吃幹抹淨不認賬,那些丫鬟平白沒了清白,半絲兒好處也沒撈到。


    所以,在一般人看來,李恆泰的做法真是相當有“情”了。


    可是,那又怎樣?


    “娘,”抱香仍舊跪在地上,沒有起身,“我知道您說得對,可是——”


    她一字一頓地道:“我,不願意。”


    不管別人怎麽想,從賣身為仆的那一刻起,她盼的就是契滿的那一天,脫下奴仆衣,迴複自由身。因為有這個盼頭,她才不像其他家生子那樣將所有的前途都寄托在周家、寄托在主子們身上。


    她從來沒想過下半輩子還要在那勾心鬥角的大宅院度過。出府後,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就像之前說的那門親一樣,雖然不夠富裕,雖然雖然為人婦後還要操持家務,可起碼,不用再時時看人臉色,生怕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就惹來毒打辱罵。


    可李恆泰讓她的一切打算都落空了。


    妾?說的好聽是主子,但事實上,不過是高級一些的丫鬟罷了。


    而且,讓她嫁給不顧自己意願強占了自己的人,剩下的半輩子都跟這個人綁在一起,這怎麽可能!


    她識的字不多,但卻知道“抱香”的意思。


    剛進周府時,她隻是粗使丫頭,輪不到上主子跟前伺候,所以還用著原來的名字,秋菊。


    後來她被分到三少爺院子裏,管家嫌她名字俗,搖頭晃腦半天,最後仿照二少爺院子裏的大丫頭抱琴,給她取了個新名字叫抱香。她那時不知道什麽意思,心裏還更加喜歡自己原來的名字。


    後來,二少爺來看三少爺的時候,偶然聽到她的名字,笑著道:“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鄭管家這次倒想了個好名字。”


    她不懂,大著膽子問二少爺那句詩的意思,又說了自己原來姓名。


    二少爺便大笑起來,她毫無防備,嚇了一跳。


    “鄭管家嫌秋菊俗,卻又取了個詠秋菊的名字,真真是自打臉。”


    原來那句詩是寫菊花的啊,她恍然大悟。


    世間無數花草,無不是花敗之後殘紅滿地,唯有菊花,花敗花不謝,即便寒冬來臨,依舊抱守枝頭,連同枝葉一起,在寒風中變得幹枯褪色,就像活活被凍死一樣。


    寧死不墮,這就是菊花的品格。


    自此後,她才真真正正喜歡上抱香這個名字。


    孫氏又說了一籮筐的話,可是抱香心意已決,無論她說什麽都當做耳旁風,場麵陷入僵局。


    天色很快黑下來,一直沉默著站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的襄荷也不得不走了。


    孫氏氣憤之下將三人全部趕出堂屋,隨即插門落鎖,將自己鎖在屋子裏。院子裏,三人相視而立。


    “讓你看笑話了。”抱香不自然地對襄荷笑笑。


    襄荷搖了搖頭。


    這場鬧劇看了之後也不是全無作用。


    抱香的堅決,孫氏的固執,還有寧霜偏向姐姐的態度,她都看在眼裏。


    “秋菊姐,”她輕輕喚著抱香,“你有沒有想過,要如何拒絕李恆泰?”


    抱香一愣,隨即臉上露出苦色。


    是的,這件事上,最大的阻力其實不是孫氏,而是李恆泰。


    即便再怎麽不願,隻要抱香和寧霜兩人一心,孫氏終會屈服,因為兩人是她的兒女。正如她威脅抱香一樣,抱香和寧霜也可以反過來威脅她,雖然好像有些不孝,但襄荷有信心說服兩人,到時即便孫氏氣憤欲死,也不得不屈服。


    可李恆泰不同。


    李恆泰想要納抱香,是抱香說不就不的麽?


    那種習慣了居於上位,習慣了弱小卑下者順從姿態的人,陡然遇到一個不聽話的,會怎麽樣?


    五年前的李恆泰可以隨意踐踏無辜路人的性命,五年後的李恆泰自然也不會在意一個忤逆的丫頭的命。


    ☆、98|6.30


    關於如何拒絕李恆泰,抱香沒有好的辦法,襄荷同樣沒有。


    可以預見,抱香的拒絕肯定會觸怒李恆泰,但無論抱香還是襄荷,都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承擔觸怒李恆泰的後果。


    襄荷以前覺得自己也算得上個人物了,起碼憑借著書院學子還有鶴望花鋪東家的身份,真要遇上什麽事,襄城大多數權貴之家都會賣她一個麵子。


    但如今她才知道,這念頭是多麽可笑。


    無論花鋪為蘭家帶來多少錢財,那也僅僅隻是錢財。都說錢能通神,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不是錢可以解決的。


    如今的蘭家隻能算豪富,卻不能算權貴,空有錢財而無權力,落在掌權之人手中,便是待宰的肥美羔羊。


    而她書院學子,農院簪花宴首席的身份,在書院如今的形勢下,尤其在李恆泰掌握著書院把柄的形勢下,也不能為她帶來絲毫助益。


    所以,想要憑借她的力量正麵壓下李恆泰的怒火,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那一問,既是問抱香,也是問自己。


    拒絕是一定要拒絕的,關鍵是怎麽拒絕。


    在自己沒有足夠力量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是借力打力,但如今的襄城,能夠讓襄荷借的力,卻屈指可數。


    書院一派全不用指望,而襄城的其他權貴,這時候也必然不願對上風頭正盛的李恆泰。


    原本襄荷還想借助輿論的力量,但孫氏的那番話卻點醒了她。這時代終歸跟前世不同,什麽婚姻自由,什麽情投意合,這時代信奉的是男尊女卑。姑娘家隻要失了身子,那麽不管是怎麽失的,在世人看來,最好的結果就是嫁給*的那人。再加上李恆泰的身份地位和抱香丫頭的身份,打輿論戰,抱香占不到任何便宜。


    所以,此路不通。


    不能借助輿論,一般權貴也指望不上,那麽整個襄城不懼怕對上李恆泰的,似乎隻有一家。


    ——端王府。


    端王的地位絕對高於李恆泰這個貴妃親弟,加上他雖然出身書院,卻沒有把柄落在李恆泰手裏,所以滿襄城都懼怕李恆泰,他卻不怕。


    可問題是,襄荷跟端王府真心不熟,而端王此人平日除了跟幾個好友交遊,算得上深居簡出無欲無求,襄荷完全找不到可以利用的地方。


    那麽,排除端王後,唯一有希望的突破點,隻能是端王獨女,宣城郡主。


    哪怕請不動端王這尊大佛,請得動宣城郡主也不錯。端王沒有兒子,獨女的地位便比較超然,哪怕李恆泰如何驕橫,也不敢當麵折了宣城郡主的麵子。


    而且,宣城郡主是女人,對於抱香的遭遇應該更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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