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想過將來的妻子是什麽樣子的?


    隻有兩個人的書房再次陷入寂靜,沒有讀書聲,沒有翻書聲,也沒有青年與少女的交談聲。


    仿佛過了許久,寂靜才被打破。


    “好像……沒有想過啊。”謝蘭衣緩緩地道。


    襄荷雙拳緊握,“那……你不準備成親了麽?”


    謝蘭衣笑了笑:“這不是準備不準備的事。有些事就算不準備也會發生,有些事就算準備了,也可能不發生。”


    襄荷換了個說法:“那你想成親麽?”


    謝蘭衣笑意不改:“至少現在不想。”


    不知道為什麽,襄荷突然舒了一口氣。


    舒出一口氣後才驚覺:方才的追問好像有點奇怪……她幹嘛關心他想不想成親啊!


    掩飾性地甩甩頭,慌忙找了另一個話題,將跟李可儒的事說了出來,也說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爹覺得這門婚事挺好的,李可儒也說我們湊一起過日子挺好的,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勁……哎呀我也不知道哪裏不對勁,可就是不對勁,感覺少了點什麽。我不太想答應,但又怕過了這村沒這店了,盲婚啞嫁更可怕……起碼我還認識李可儒,而且他的確還挺好的,嫁給他應該也不錯吧……”


    謝蘭衣一直靜靜的聽著,聽著少女困惑著自己的婚事,心裏,忽然也像她一樣困惑了起來。


    李可儒……


    哪裏冒出來的小子,他都不知道。


    有那麽好麽?錯過就錯過,有什麽了不起。


    哼。


    ☆、91|6.10


    襄荷沒在謝蘭衣那裏得到任何有用的意見,當然,她事先也沒對此抱有任何希望。於是,兩人一個說一個聽,襄荷糾結著到底要不要考慮跟李可儒試試,至於謝蘭衣,他心裏想什麽,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即便謝蘭衣沒有給出任何意見,襄荷也沒有糾結太久。反正她現在才十三歲,談婚論嫁還為時過早,李可儒是不錯,但天底下不錯的男人多的去了,她也犯不著湊活,就算以後找不到中意的,大不了單身嘛,雖然難了點,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於是,她又去找了次李可儒,幹脆地表達自己不想跟他湊活的意思。


    李可儒也幹脆,稍微表達了下惋惜後,馬上又恢複如初,全沒一點提親被拒應有的尷尬或傷心。


    說到底,這孩子也不過是覺得襄荷看著順眼,相處也挺好,娶來當媳婦兒的話總好過陌生人,真要說多衷情,那是絕對沒有的。


    於是蘭李兩家婚事作罷,好在因為溝通良好,兩家的關係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事後蘭郎中和李夫子倆老頭兒聚一起喝小酒,對沒有做成親家發表一下感歎,然後,此頁揭過。


    同時,蘭郎中也將襄荷之前年紀小不想說親的托詞給放了出去,這樣一來,登門提親者果然少了許多,雖然三五不時仍舊有人,但相比之前已經好過很多。


    與謝蘭衣閑聊時,襄荷無意中提起這情況。


    謝蘭衣淡淡地嗯了聲,沒有其他表示。


    襄荷離開。


    萬安驚訝地發現,小主子今日心情似乎特別好,雖然眉眼間並沒有透露出來,但他就是感覺得到。


    沒見連晚飯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麽。


    襄荷不知道謝蘭衣有沒有多吃半碗飯,但她知道,書院的院長們最近肯定沒什麽心思吃飯。


    頂著個學院監察的名頭來到襄城,隨即入住周家的李恆泰,每日無所事事,吃喝嫖賭了足足一月之久,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隻耽於享樂的軟腳貓時,終於露出了他鋒利的爪牙。


    鶴望書院頗有威名,但也並非鐵板一塊。書院任職的數百位山長中固然有許多如卜若地這樣一心治學的人,卻也免不了有蛀蟲。


    李恆泰做的,便是抓出這些蛀蟲。


    而最先被抓出來的,則是崔實。沒錯,就是當初阻攔襄荷入院,卻在眾人麵前丟了大臉的崔實。


    崔實此人胸襟狹窄,學問其實也算不上多優秀,若按卜若地的意思,這樣的人早該趕出書院。但卜若地雖為一院之長,畢竟沒多少實權,且崔實隸屬儒院,他也管不到。因此在崔實沒有確切的汙跡下,即便是卜若地也無法將他趕出書院。


    而崔實能被招攬進書院,並坐穩書院山長的位子,其實最主要的,還是當年他那一篇《忘齋筆記》。


    《忘齋筆記》頗為有名,其中選錄了崔實的數十篇詩賦,皆是文采斐然,微言大義,而表明其不慕權勢灑然辭官的序文更是十分有名,在文人中廣為傳頌。


    可以說,是《忘齋筆記》使得崔實文名大噪。


    恰好,在鶴望書院,決定數百山長地位的,不是家世,也不是官職,而是學問與文名,而通常情況下,學問與文名是成正比的。


    崔實有些例外,他文名很盛,但學問在一幹山長中隻能算平平,甚至可以稱得上庸碌,雖然有人曾質疑過為何寫出《忘齋筆記》的人學問如此平凡,但畢竟文章與學問並不等同。崔實自言不擅經義,加上偶爾也有詩詞佳作,雖比不上《忘齋筆記》,但也還過得去。因此對他的質疑便逐漸消散了。


    所以,就因為一篇《忘齋筆記》,他的地位就無可動搖,任卜若地怎麽討厭也無法輕易將他趕出書院。


    所以說,崔實如今得到的一切,幾乎都拜《忘齋筆記》所賜。


    可是,成也忘齋,敗也忘齋。


    李恆泰找來了一個人,這人姓宋,而他的父親宋天章與崔實是同鄉,更是同窗同年,兩人曾是相交莫逆的摯友,後來還相繼辭官。隻是宋天章辭官後便隱居山間,不久後病逝,而崔實則在宋天章病逝後辭官,隨即被鶴望書院招攬。


    如今宋天章之子來了,還帶來了一遝手稿。


    一遝內容與《忘齋筆記》高度重合的手稿。


    手稿上有名章,有落款,名章之名非崔實,而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宋天章;落款年月早於世人所知的《忘齋筆記》成書時間,恰是宋天章辭官歸隱後的那一段時間。


    宋天章也曾小有文名,隻是辭官歸隱後少與人來往,也不再有詩文流傳於士人之中,因此逐漸名聲不顯,但是,隻要將他之前的詩文找出來,便可以看出,其行文習慣、遣詞造句,乃至誌向意趣,都與《忘齋筆記》有共同之處。


    事情似乎已經很清楚了,許多人已經猜到——《忘齋筆記》並非崔實所著。


    抄襲,這是一個著作者最大的罪行。更何況,崔實抄襲的是他的同窗好友,在友人死後竊取其文稿,借光生輝,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不忠不義,無品無德,實在無恥下作之極!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這樣的無恥下作之徒,居然竊據他人文章,享受著本不應屬於他的尊崇和榮耀,欺世盜名十餘載,而真正應該受到尊崇的人卻籍籍無名!


    整個大周的士林都震怒了。


    一時間,崔實千夫所指。


    崔實自然不甘,他百般抵賴,指責宋天章之子造假,說隻是一遝文稿證明不了什麽,名章誰都可以隨便刻,落款時間更是可以隨意造假,至於文風之類,他與宋天章本是好友,經常互相探討詩文,因此《忘齋筆記》有宋天章的影子也不奇怪。


    雖然很多人並不相信這套說辭,但事實上,這套說辭行得通。因此,一時間整個士林分為兩派,相信的不相信的互相辯駁,雖然總體來說還是不相信的多,但隻要沒有確鑿的證據,誰也無法給崔實定罪。


    崔實得意洋洋,滿以為逃過一劫。


    然而,李恆泰的手段可不止這一招。


    很快,李恆泰又找到幾個人,這幾個人,卻是崔實請人代筆的證據。


    原來崔實自在書院做了山長,自知學問不深,心虛露怯,便想將自己塑造成一個不擅經義學問,但詩賦絕佳的形象,好取信於人,也免得因太過庸碌而被書院其他山長看不起。


    但他本身詩賦也是平平,因此隻能請代筆,隻是真正有才之人哪裏甘心為人做代筆,因此他隻能尋那出身貧寒的學子,或者屢試不第的潦倒秀才。即便如此,好詩文依舊難尋,為了維持文名,隻要聽說誰擅長詩文又境遇不佳,崔實便暗中打探一番,如對方有意便買下對方出色的詩文。這樣與他做過交易的人,隻李恆泰找出的,便有四人之多。而這四人中,更有一人當時多了個心眼,逼得崔實簽了個代筆的文書,上麵清清楚楚地有著崔實的親筆落款。


    如此一來,崔實剽竊抄襲之事便是鐵板釘釘地了。


    連遠遠不如《忘齋筆記》的詩文都要代筆的人,又怎麽可能寫得出《忘齋筆記》?


    之前因《忘齋筆記》而對崔實有多麽推崇的人,如今便有多麽厭惡憎恨他。


    很快,幾乎整個大周的讀書人都知道了崔實的醜事,一時之間,口誅筆伐,路遇唾麵,崔實變地人人喊打。


    連皇帝都在聽說這件事之後怒斥崔實為天下讀書人之恥,著令奪去崔實功名,其子孫後代十代之內不準科舉,並以盜竊罪將崔實下獄,其家產被抄查,盡數送予宋天章的子孫作為補償。


    聖上禦筆親口定奪,崔實剽竊詩文一事便塵埃落定,再也無人敢有異議。


    鶴望書院更是早已將崔實逐出書院,無數山長學子深覺自己有眼無珠,錯將小人當君子。而一些原本與崔實有隙的人,如卜若地,無不痛罵之餘拍手稱快。那些真正為書院著想的人也深覺慶幸,慶幸李恆泰揪出了這個害群之馬,使得書院淨地不再被這等小人玷汙。


    因此,一時之間,李恆泰的名聲倒是好了起來,許多原本因為他以往名聲與身份而心存偏見的人紛紛對他改觀,覺得他這個學院監察幹得不錯,書院上下也不再對他心存抵觸,連簪花宴都邀請他出席。


    山長們很高興,襄荷也很高興,看到自己不喜歡的人倒黴總是愉快的,襄荷自然不會同情崔實。隻是她同樣討厭李恆泰,初見時的印象太深刻,那樣狠毒跋扈的樣子,可一點也不像是個甘心幹實事兒的。


    因此不管別人如何對李恆泰改觀,襄荷心中仍舊戒備著他。


    後麵發生的事,證明襄荷的戒備是對的。


    崔實事件逐漸發酵,從書院到朝堂,從襄城到天下士林,再從士林到普通百姓,沒過多久,幾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鶴望書院有個山長是個竊據他人詩文的無恥文賊。


    至此,事態開始朝著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開始山長們並沒有察覺到什麽,依舊為李恆泰揪出崔實而高興,談及崔實也無不是痛罵。李恆泰要做什麽也無人阻攔了,而很快,李恆泰又揪出來一個蛀蟲。


    這次是一個姓常的商院山長,這位常山長倒沒有竊據他人詩文,但是,他竊據了屬於書院的學田。


    鶴望書院的學田最初是由前朝太|祖謝琰劃撥,鶴望峰周圍千頃良田盡歸書院所有,後來每個皇帝登基時,幾乎都會賜予書院良田,數百年積累下來,鶴望書院的學田已經累積到一個恐怖的數字,整個襄城有大半的土地都屬於書院,幾乎相當於一個親王的封邑。


    而這些學田,也正是鶴望書院立足的底氣之一,使得書院之人不必依靠朝廷財政,也因此使得書院不必對朝廷言聽計從。


    但是,書院的學田太多了,魚鱗圖冊上雖記錄地清清楚楚,但沒有人能對書院的每一塊學田了如指掌。


    農院院長名義上是書院學田的掌事人,但如此巨量的學田又怎麽可能被一人掌握,因此現任農院院長卜若地其實不過是擔了個虛名,加上他一心治學,不耐煩打理庶務,因此學田的掌事之人分屬幾個勢力。


    這就給了人可乘之機。


    這位常山長世代便是襄城人,祖上也是書院掌管書院學田的管事,常山長做了山長之後,這學田的部分事物便由他掌管。


    常山長也頗有頭腦,他並不是簡單粗暴地將學田暗中賣予他人,而是多在田地分等上做手腳。上等良田記作下等的山坡地,正耕耘的良田記作荒地……無數良田被做了這樣的手腳。


    不止田地質量,常山長還利用學田設了許多斂財手段,比如學田佃戶的田租,如秀水村這樣就在書院腳下的地方自然是沒做手腳,但那些距離書院遠的,所收田租卻遠遠高於書院規定的比例,甚至還高於其他地方的平均田租。這些地方的佃戶們日子過得苦不堪言,但附近的田地基本都屬於鶴望書院,田租也都是一樣的,除非背井離鄉逃到別的地方,不然隻要佃田地種,便隻能乖乖按照常山長定的田租交租。


    說到這裏不得不說常山長很有頭腦。鶴望書院名聲一向很好,而這名聲有一部分便是由於其學田租給佃戶時田租低於平均水平,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萬一有哪個佃戶腦袋發熱跑到書院問,常山長的那些小動作就全曝光了。因此那些田租高的學田並不是以書院的名義佃出去的,佃戶們還以為主家又是個為富不仁的富戶,哪裏會想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鶴望書院。


    鶴望書院將近一州的田地就被常山長做出種種花巧,斂了大量財富,肥了常山長及其同夥的腰包


    沒錯,常山長還有同夥。


    學田事務有空子可鑽,但卻不是一個人能瞞天過海的,且這其中的利益太過巨大,常山長一人也沒那個胃口吞下去,因此,這其實是一個利益集團。


    而且不同於崔實事件,學田的事在未暴露前也是有人知曉的,隻是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揭發,隻得任這個毒瘤繼續存在,損公肥私。


    李恆泰卻不怕,他是學院監察,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小舅子,所以,他能夠不管不顧地把這個毒瘤一舉拔除。


    鶴望書院再次動蕩。


    常山長自然是沒什麽好果子吃,涉案的一幹書院管事以及山長也像那拔蘿卜帶起的泥,赤|裸|裸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丟飯碗,遭唾罵,徹底從書院消失。


    隻是這一次不想崔實那般萬眾一心,因為涉案人眾多,因此也有人為常山長等人奔走,隻是李恆泰態度堅決,證據又確鑿,奔走之人又不是什麽有能量的角色,因此學田案最終辦得幹淨漂亮,一幹人等無一落網。


    其間比較倒黴的是卜若地。


    不管怎麽說,卜若地名義上也是學田的掌管人,下麵人出事兒了,卜若地最低也是個失察之罪,甚至還有傳言說卜若地也參與了學田案,隻不過最終沒查出什麽,才隻按失察把卜若地掌事的位子擼了。


    卜若地有些氣悶,沒想到崔實倒黴之後這麽快就輪到自己,但是他更是眼睛裏揉不進一粒沙子的主,雖然可以有種種借口,但他的確是失察了,因此對於自己的處置也幹脆地接受了。


    接連辦了兩個大案,還是實打實的大案,李恆泰的聲望再度上升,書院學子中許多都對他信服不已,甚至連襄城的百姓都聽說了李青天的名聲。一時間,書院內外誇讚李恆泰的聲音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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