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一間房,格局沒任何特殊,除了桌椅等基本物件,其他擺設一應俱無,倒是幹淨整齊,就是冷冷清清的,沒一點人味兒。


    不知是書院規定還是陳青禾的托付起了作用,那三個婆子到了地方便麻利地幹起活,將襄荷帶來的東西一一擺放起來,這一擺放起來,屋子裏才像是住人的地兒。


    收拾好屋子,婆子們與襄荷講解了一番女院起居的規矩事項,比如幾點落鎖幾點開門等等便告辭離去。


    襄荷又稍稍收拾了一番,怕蘭郎中和劉寄奴等急,很快便也離去了。


    出門見了等在門口的三人,與陳青禾告辭,又陪著蘭郎中和劉寄奴在書院逛了會兒,蘭郎中兩人也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目送兩人遠去,襄荷獨自迴到女院的住處。


    因是第一日,上午不用上課,但下午便是入書院的第一堂課,襄荷想著迴住處休息一會兒,養足精神迎接第一堂課。


    迴到住處,便發現此時門前安靜了許多,雖然仍舊有丫鬟仆婦不時來迴走動,但數量已經大大銳減,襄荷掃了一眼,便發現每一個看上去像是女院學生的小姐身邊,基本上都跟著一個丫頭或仆婦。


    如此,襄荷孤零零一個倒有些顯眼了。


    襄荷走到門前,正要推門進去,旁邊房間忽地伸出一張圓圓的臉來。


    “小丫頭,你是哪家的啊?我怎麽不認得你。”


    問話的人看上去不過十來歲,小臉兒圓圓如蘋果,襄荷一眼望去,瞬間便想起秀水村的小夥伴田菁,因此笑著道:“我是蘭家的。”


    “藍家?咦,襄城有姓藍的人家麽……不記得啊……莫不是外地的?”小姑娘嘀嘀咕咕,想了半天無果,便又問道:“哪裏的藍家啊?”


    “秀水村蘭家。”襄荷又笑眯眯地道。


    “秀水村?秀……啊!”,小姑娘忽地瞪大眼,“你是、你是——”


    “卜落葵,你幹嘛跑我房間來!”


    沒等小姑娘“你是”個結果,一聲嬌叱打斷兩人對話。


    襄荷扭頭望過去,便見兩個同樣十來歲的小姑娘並肩而來,兩人身後跟著四五個丫鬟仆婦,一眼看上去頗顯得人多勢眾。


    那兩個小姑娘一個瓜子臉大眼睛麵皮白淨,嬌俏明媚如春花;另一個銀盤臉兒杏核眼,雖然才十來歲,看上去卻十分穩重賢淑。


    那一聲嬌叱便是出自那個瓜子臉的嬌俏少女之口。


    圓臉小姑娘掐著腰朝瓜子臉呲牙:“周清芷你大唿小叫做什麽,來你房間看看不行麽?小氣鬼!”


    周清芷大眼睛一瞪,惱道:“小泥巴腿子你說誰小氣?”


    卜落葵圓圓的小臉瞬間漲紅,忽地蹬蹬地跑了出來,伸出胖乎乎的爪子徑直朝周清芷撲過去:“叫你再叫我小泥巴腿子!”


    周清芷尖叫躲避,丫鬟仆婦們忙分成兩撥你拉這個我拉那個,好不容易才把兩個小魔星給分開。


    分開之時,兩個小姑娘還一個伸爪子一個踢腿,顯然對於未分勝負便被強製分開十分不滿。


    一邊,一直圍觀的襄荷已經驚呆了。


    不是說女院學子都是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麽?


    原來大家閨秀小時候也這樣打架啊。


    ☆、第3章 .05|家


    正午的天氣,秋老虎餘威不減,幾隻寒蟬嘶啞無力的鳴聲似近還遠。


    襄荷小憩了兩刻鍾後便醒了過來,揉揉還有些困倦的眼,四處一看,房間裏倒是有從家裏帶來的水盆,但水卻是沒有的。


    好在她記得院子裏有個水井,因此翻身下床,端了盆便去打水。


    水井在一個角落的樹蔭下,似是為了不妨礙園中的景致,地點比較偏僻,襄荷走過去,正見兩個婆子在水井邊洗衣,那衣服花花綠綠,顯然不是婆子自己的。


    兩個婆子一邊洗衣一邊閑磕牙,見一個小丫頭端著盆走過來,便遠遠地招唿著:“小丫頭你是哪家的啊?”


    又是這句。


    襄荷暗自好笑,但還是笑盈盈答道:“我是蘭家的。”


    “哦,蘭家啊……”其中一個婆子似乎了然地點了點頭,但點頭之後皺眉思索了半天卻無果,上下打量襄荷穿著,便又點點頭道,“沒聽過這姓氏,看來是不是什麽顯赫人家。”


    襄荷點頭:“的確不是。”


    婆子似乎很為自己的眼光得到驗證而高興,見襄荷踮著腳去搖井軲轆,便放下了手裏的衣物,甩甩水上前:“我來我來,你小人家家的搖不動,仔細掉井裏!”


    襄荷笑著道謝,後退一步讓出了位置。


    水桶“嘭“地一聲落入井中,婆子一邊搖軲轆一邊道:“你家小姐帶了幾個丫頭?怎麽讓你這麽小的人來打水?”


    襄荷搖搖頭:“婆婆,我沒小姐,我是一個人。”


    婆子聽了卻滿臉憐憫:“這麽小的丫頭,連話都說不清楚啊,咋會沒小姐呢……唉,也不知是哪家這麽艱難,連個伶俐的大丫頭都沒有,這麽小的人咋照顧好你家小姐喲……”


    說著井軲轆搖了上來,木桶中滿滿一桶清水,婆子將水倒進襄荷端來的盆子裏。


    襄荷有些好笑,但心裏卻暖融融的,正要解釋,遠處便有人喚那婆子:


    “王家的,怎麽還沒洗好?快些快些,小姐起身了!”


    王婆子忙唉聲應答,放下水桶囑咐另一個婆子幫自己看著沒洗好的衣物,忙不迭地跑去了。


    “這老貨!”留下的另一個婆子看著王婆子留下的一盆衣物笑罵道。


    “婆婆,方才那位婆婆是哪家的?”襄荷端了盆問道。


    “自然是周家的,你看看這上好的雲錦,這可是禦賜的好料子,滿襄城有幾家能享用得起喲……”,婆子指著王婆子盆中的衣衫嘖嘖道。


    “周家?哪個周家?”,襄荷追問。


    “還能哪個周家,自然是襄城周家,周山長家。”


    原來是那個周家啊。


    襄荷恍然。


    就是那個叫周清芷的小姑娘家吧,也是周清楓的家。


    襄荷衝婆子道了謝,端著水盆迴了屋裏。


    洗洗手臉,換了發下來的院服,又抱著堆筆墨紙硯便出了門。


    方一推開房門,就聽的隔壁鬧哄哄地,她扭頭一看,正看見那個叫周清芷的小姑娘在一群丫鬟仆婦的簇擁下出了門,走在最後的,正是剛才井邊的王婆子。


    午休前那場打鬧她並未看到最後。見兩個小姑娘打得熱鬧,圓臉小姑娘似乎也忘了自己的存在,她便徑自迴房休息了,也不知兩人最後怎麽落幕的。


    因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便立在門口,仔細打量了下周清芷,卻隻覺得她長得既不像同母的周清晗,也不像異母的周清柯和周清楓。


    正將目光收迴,卻猝然對上周清芷驀然看過來的眸子。


    黑漆漆的,星子一般。


    這樣一看還有些像周清晗。襄荷心裏忽地這樣想道。


    “你就是那個考入農院的女學生?”,周清芷道,聲音脆生生的。


    丫鬟仆婦們都好奇地望過來,王婆子走在末尾,聽了這話也看過來,一見襄荷,不由愣愣地張大了嘴。


    襄荷微微一笑,點頭:“是的。”


    周清芷鼻頭一皺,嘀咕道:“也沒什麽稀奇的嘛,一個鼻子一張嘴的……母親怎麽就……”後麵的聲音低地隻有身邊人可聞。


    什麽?襄荷疑惑。


    但那周清芷卻已經邁步走了,頓時身後的一群人也唿啦啦地跟上,待到走到小院的月洞門處,之前那個銀盤臉的小姑娘從另一處走來,兩人手挽著手,口稱“姐姐妹妹”地去了。


    襄荷搖搖頭,循著記憶向農院走去。


    鶴望書院坐擁整個山峰,整個書院學子山長和仆役加一起也不過數千人,因此分散開來倒顯得地廣人稀,因此即便是開學日,襄荷一路走來也沒遇到什麽人,不過也不排除是農院和女院都地處偏僻,兩院之間的路更是少有人至的緣故。


    走到陳青禾指過的小樓前,才見到稀稀落落幾個穿著同樣土黃色院服的農院學子。


    見到襄荷一身院服施施然走過來,那幾個學子都不由停住了腳步。


    八卦的流傳速度是飛快的,襄荷去女院收拾東西外加小憩的這麽一會兒功夫,她在簽到處的“英勇”事跡便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遍了書院的各個角落。


    其他學院或許還有消息不同的人在,但在農院內,卻已沒有一人不知道“蘭襄荷”這個名字了。


    最後一枚沉香令,幼齡女身入學院,各院山長親自監考,甫一入院便當眾駁斥其他各院學子……隨便哪一個都能供幾日談資,而這些卻都發生在一人身上。


    對於如今的農院學子,幾乎每個都能將這些事情講得頭頭是道,但真正見過襄荷的人卻還隻是少數。


    如今這停下腳步的幾個顯然便是那“少數”。


    襄荷似乎沒察覺到他們的異樣,經過時隻微笑示意,腳步不停地向著授課的屋子走去。


    農院人少,自然也靜,襄荷走在廊下,幾乎能聽到自己軟底的修鞋與磚石鋪砌的地麵相觸的聲音。


    授課的房間房門虛掩,遠處隻聽得內裏有嘈嘈切切的低語聲,襄荷走上前,拉開門,那低語聲便霍地海浪一般潮湧而來,與此同時,無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襄荷神色自若,掃視室內,撿一個空位坐下了。


    擺放紙筆,鬆煙研墨,待將書案上擺放地整整齊齊後,襄荷便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


    其餘三十餘個學子窺探她神色,有欲上前攀談的,此刻見她這副模樣,大多也都望而卻步了。


    好在,山長很快便來了。


    “何為農?”


    矮小,瘦弱,兩鬢斑斑,幹枯的皮膚如樹皮,這便是農院院長卜若地給大多數人的第一印象。


    此刻,他穿著與學子們略有不同的土黃色院服,立在這一共三十七名農院新生之中,沒有任何寒暄也沒有任何鋪墊,一進來便徑直問出這三個字:


    何為農?


    下座學子麵麵相覷。


    這個問題問地太寬泛,好迴答也不好迴答,關鍵是:山長想聽到什麽樣的迴答?


    一幹學子正自猶豫,卻已經有人站了起來。


    “《說文》有曰:農,耕也,種也,因耕必作於晨,故從晨;又有《漢書食貨誌》曰:辟土植穀曰農。是以學生以為,耕種即為農,而耕種生粟黍,民以粟黍為食,是以農為民本,而民為天下之本,是以漢時景帝雲‘夫農,天下之大本也’……”


    站起來的人是沈知節。


    他麵上沒有畏懼和拘束,背脊挺直,麵色沉穩,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仿佛他便是此間的主人,眾人都需聽他演說。


    而當看到卜若地麵露微笑時,其餘因一時猶豫而被沈知節搶占先機的人不由懊悔起來:早知道就早站起來了。


    沈知節所說那些,在座之中又有幾人不知,隻是誰都沒想到竟然這麽簡單!而隨著沈知節越說越興奮,眾人都不由紛紛希望他快些停下,快停下,好歹留些讓他們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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