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薇剛想說些什麽,沈浮坤便從地上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身子一晃便扶住了一旁的泥牆,他定了定神,忽然說起了一件毫不相幹的事情:“剛才阻止別人開機關的那個侍衛,以前曾膽大包天地攔過朕的車輦,高聲為他的入獄的父親伸冤,朕看在他的孝心上將舊案翻出來重新審查,他說會一輩子忠於朕、服從朕。這個人的聲音朕一直都記得。他剛剛的確勸住了別人將機關的事情上報,可是那又怎麽樣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無論他怎樣彌補,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不要以為他現在這點施舍會讓朕多麽感動,如果他此時此刻站在麵前,朕照樣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阿薇,你也一樣。”


    話剛落音,傅懷薇突然抬起手來,啪地給了他一耳光。


    那一記突然的耳光迴蕩在幽長甬道中,刺耳又清晰,當朝天子一臉錯愕地望著眼前的姑娘,一時竟忘了言語。


    他一生尊貴無雙,從不曾有過誰在言語上對他不敬,此時此刻卻在這個陰暗的地道中,挨了這輩子第一個清脆的巴掌。


    “我也一樣?什麽叫我也一樣?”傅懷薇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激動,卻仍舊帶著幾分壓抑的顫抖。她急促地喘著氣,心中積攢了千千萬萬的委屈都在此刻傾瀉而出,“來啊,你殺我啊,你來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啊!”


    印象中的傅懷薇從來都是清秀靈動的,即使不說話,也是一副溫順而又乖巧的樣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瘋狂過。沈浮坤有些錯愕地捂著自己的臉,那異於平時的溫度似乎提醒著他,有些事情、有些人,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沈浮坤心中翻江倒海,似乎還帶著幾分隱忍的怒氣,然而最終他還是慢慢地將頭偏了過去,沉聲道:“阿薇,朕的世界裏容不得一絲背叛,特別是你。”


    傅懷薇冷笑一聲,纖長的兩指幹淨利落的扳過了他的臉,黑暗之中,眼神卻燦若星辰,她直視著對方晦暗不明的眼眸,一字一頓地道:“沈浮坤,在你說出這兩個字之前,請你好好迴想一下,當初你是怎麽指使別人給我下毒的!天底下最沒有資格說背叛兩個字的人,隻有你!”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黑暗而又潮濕的地道裏,隻剩下兩個人交替的唿吸聲,以及男子陡然靠在牆上的聲音。


    震驚,恐懼,悔恨,不敢置信,這些複雜的情緒在他心中一一掠過,如同剛剛打完一場沒有硝煙的大戰,沈浮坤無力的靠在牆上,忽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知道?”


    “是,我知道。”


    宣判下來的那一刻心情總是無比沉重的,然而事已至此,也沒有能力再去彌補什麽,沈浮坤閉著眼睛,疲憊的問道:“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曾經無數次設想過這種場景,以為自己會好好跟她解釋,甚至還以為自己會瞞她一輩子。卻沒有想到,最後說出口的也隻能是這幾個無力又蒼白的字眼。


    “這不重要。”好像是第一次在他麵前找到了主動權,傅懷薇冷哼了一聲,“重要的是,你在我還深愛著你的時候想殺了我,現在你卻口口聲聲說我背叛你,是要修煉多久,才能造出你這樣一顆黑心?”


    大概是知道自己再沒有挽迴她的機會,沈浮坤難得一次沒有反駁她,也沒有接她的話茬,隻輕聲問道:“你恨我嗎?”


    你恨我嗎?


    傅懷薇沉默了許久,慢慢將身子轉了迴去,看著出口的方向道:“道歉我接受,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因為你已經不值得我恨了。”


    “我遇到了一個值得我付出所有感情的人,除他之外,任何不必要的感情,都是浪費。”


    作者有話要說:分手之後犯賤犯了一個月終於醒過來了_(:3」∠)_我就是個神經病……


    ☆、第58章 冤家聚頭


    第五十八章冤家聚頭


    “我遇到了一個值得我付出所有感情的人,除他之外,任何不必要的感情,都是浪費。”


    沈浮坤怔怔地看著她,許久後才輕輕出聲道:“是誰?”


    “你沒有必要知道。”


    “你當著朕的麵說這種話,就不怕出去了之後……”


    “怕?有什麽可怕的?”傅懷薇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的話,斜著眼睛道,“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嗎?不止皇宮,整個廣陵城都被他控製了。想要反敗為勝,太難太難。表哥,你太優柔寡斷,鬥不過一個狼子野心的人。”


    那些話太過刺耳,沈浮坤深吸了一口氣,“從那天起,朕就發現你與以往有所不同了。不知道那幾天你發生了些什麽,總歸都是朕錯得太深。今日……你大可不必相救。”


    “我樂意!你知道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死的。”傅懷薇瞪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就朝前走,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些,“得在天黑之前走出去,免得外麵宵禁了更是不方便行動,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沈浮坤身子還有些虛弱,沒有完全恢複過來,這時候卻也不敢逞強,隻能乖乖的跟著她朝前走,想他堂堂一國天子,竟然淪落到從地道逃走的地步,實在有些不甘心。


    冰冷的手被她緊緊抓在手上,外表上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內心卻早已翻江倒海,今日的變故實在在他意料之中,可他設想過千次萬次,卻完全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掙紮過,努力過,最終還是鬥不過別人。


    他向來寵愛的妃嬪滕妾、全心信任的忠臣良將、引以為傲的軍隊,都在一夕之間倒戈,投向了傅懷彥的陣營。


    而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卻也是唯一願意救他性命的人。


    心情有著說不上的複雜,沈浮坤腳步未停,卻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眼睛竟然莫名的有些泛酸。或許這就是人生吧,在你最得意的時候給你當頭一擊,最慘敗的時候看清所有人的真麵目,隻可惜一切都晚了,就算是看清了,也再沒有辦法去彌補。


    兩個人在密道裏磕磕碰碰走了許久,裏頭一片漆黑,若不是適應了黑暗,根本就看不清楚對方的身影。時光匆匆而褪,昔年錦衣少年和小姑娘也是這般相扶相依的走在地道裏,而此時此刻,變的不止是人,還有那些支離破碎的感情。


    一道不甚明顯的光線靜靜照了下來,出口近在眼前,沈浮坤忽然不動聲色地鬆開了她的手。驟然抽離那片令人沉溺的溫暖,沈浮坤的心裏就那麽一空,沉吟了許久,最終不得不開口道:“無論如何,你和母後都是傅家的人,朕不知道你們究竟參與了多少,你們總歸都是傅家的人。今日出了這個密道,你我二人便再無情誼可言,就當這一生從未遇見過,兩不相欠。”


    五年夫妻情誼,就此恩斷義絕。


    心中發虛,傅懷薇不知該如何接口,偏頭看了看他,眼中萬般複雜情緒流過,終是沉默無語。無論是舍得還是舍不得,他們之間都再無可能了。


    沈浮坤身子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走了這許久,額頭上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咬著牙推開了密道出口的機關,強光從洞口流瀉下來,剛順著階梯走上去,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沈浮坤卻突然全身僵硬。


    意識到沈浮坤的不對勁,傅懷薇連忙跟著走了上去,抬起頭順著他的驚詫的目光看過去,頓時如遭雷擊。


    不知什麽時候,出口處被一支黑壓壓的軍隊團團圍住,站在最前方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死對頭傅懷彥。侍衛副統領魏延站在他的身後,看向皇帝的目光有些躲閃,幹脆直接別過了臉。


    麵對昔日信任下屬的背叛,沈浮坤沒有說什麽,隻是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了一旁同樣震驚的傅懷薇,眼神中莫名悲痛。比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她的背棄更令自己痛心。


    傅懷薇知道他誤會了自己,連忙緊緊抓住他的袖子,慌慌張張地解釋道:“陛下,不是的!我不知道哥哥怎麽會……”


    身處四麵楚歌的境地,已經對自己的命運不報什麽希望了,沈浮坤冷冷地笑著,眼神冰涼如雪原之風,輕聲歎道:“阿薇,其實你何必如此大費周折,你知道就算不這麽做,朕也是絕對逃不脫的。”


    又何必費心布下這樣一個局?讓他瘡痍遍布的心再痛一次。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們如何得知消息的!這條密道隻有……”話還沒說完,滿心疑慮的傅懷薇突然止住了口,呆愣愣地看著站在前方的頎長男子,脖子上的東西小巧卻又刺眼,一切疑竇都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陸時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目光聚焦在傅懷薇抓著皇帝的那隻手上,心中妒火四起,卻不動,也不說話。


    這世間最清楚她所在之處的人,除了能夠定位她行蹤的陸時別無他人。這個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卻又是那麽的不敢相信。


    “陸時哥哥,你……”傅懷薇心痛之餘,微弱地喊出了聲。


    沈浮坤目光如炬,瞬間鎖向了一旁立如銀槍的俊秀男子,想起傅懷薇剛剛在密道裏所說的話,心中已是全部明了。滿心嫉恨之餘,不動聲色地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竟也無話可說。


    外表俊朗不凡,目光如炬,說是人中之龍也不為過,這便是阿薇口中所說的那個值得付出所有感情的人吧。


    他卻不知道報警器的個中玄機,隻當自己再一次信錯了人,隻是沒有想到,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竟然連一個真心待他的人都沒有。


    “懷薇,你過來!”傅懷彥緊鎖眉頭,厲聲對自己的妹妹喝道。


    沈浮坤慢慢揮開了傅懷薇緊抓著自己的手,試圖讓她遠離自己,疲憊的聲音裏不帶一點溫度,“人各有誌,朕不怪你。”


    傅懷薇剛想解釋點什麽,他便又繼續道:“往後的日子裏,你誰都不要再相信。傅懷彥雖然是你的親哥哥,但此人自私殘暴,毫無人性可言。朕不在了,你要保護好自己,永遠不要成為他權力上的絆腳石。”


    “話雖如此……他的謀略與膽色,卻是朕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說不上多麽不甘心,至少他教給朕一件事,在權力麵前,其實並不需要什麽仁義和感情,正複為奇,善複為妖。該放下的如果沒有及時放下,便會越錯越深。這麽淺顯的道理,朕卻用了一輩子才明白過來。”


    沈浮坤苦笑了一下,清雋的眉眼在這樣的場景下顯得落寞而又疲憊,“可朕不後悔,並非所有人都能夠成為一代梟雄的,庸庸無為是一世,肆意快活也是一世。若真有投胎轉世之說,朕隻希望來世能夠投生在普通農戶之家,一壺醇酒,一畝良田,餘生足矣。”


    說完這番話,沈浮坤如釋重負般輕輕一笑,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緘默不語的傅懷彥,“逆賊,你再不動手,太陽就要落山了。到時候孟婆提前收工,朕找誰說理去?”


    “陛下真是好氣度,死到臨頭居然也能裝得這般瀟灑。”傅懷彥冷哼一聲,上前揮了揮手,身後的親衛便隨著他的指令朝前而去,也不管自己的行為多麽大不敬,將執拗在原地的傅懷薇生拽了過來,她再怎麽偏袒皇帝也終究是傅懷彥的妹妹,千金玉體,怎能誤傷?


    可傅懷薇哪裏忍得下這口氣?一路對著親衛拳打腳踢,被人拖著死活不肯再朝前一步,她是金枝玉葉之身,旁人哪裏敢傷她,隻能忍住某人的小姐脾氣一路死拽。


    “英雄惜英雄,我敬你不畏死不畏俘的氣度。但一山不容二虎,堂堂一國又怎容得下兩位君王。這個天下,向來隻有一人可以掌控。有我沒你,有你沒我。”


    聽了這話,身邊再無一人的沈浮坤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仍舊是那麽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即使他的人生一敗塗地,也不容他人有一絲一毫的憐憫。“英雄?這個稱唿朕不夠格,你也算不上。朕曾經沒把你當迴事,現在也沒打算將你放在眼裏。”


    麵色蒼白卻平靜的沈浮坤靜靜站在原地,四周一片弓箭手繃緊了弦正對著他。許久,男人的眉眼中似乎有淡淡的自憫和悲哀滑過,卻又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決然與不屑。


    “想殺朕?你來。”


    他的一番話徹底激怒了傅懷彥,深不見底的眼裏瞬間積滿了無盡的戾氣,終於不再跟他廢話,狠下心來一揮手。他的動作尚未收勢,身後最為精準的弓箭手便迅速搭弓上弦,瞄準了這位昔日君王高高在上的頭顱。


    那一刻,沈浮坤突然偏頭看了她一眼。


    誰還記得少年時的貪慕與向往,五年來的隱忍與不甘。人的一生多遺憾,總是要在曲終人散之時,才能看清自己的心。隻可惜,他再也沒有辦法將故事變得有始有終了。


    半晌,尖利的聲音唿嘯而出,沾毒的利箭劃破虛無的時空直直朝他而去——


    ☆、第59章 結局


    第五十九章強弩之末


    誰也不知道那一刻發生了什麽,就連傅懷薇自己也沒有想到為什麽會做出這般舉動,直到撕裂般的疼痛穿透全身上下,她才不堪忍受地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她被利箭穿透的腳掌,鮮血染紅了她的裙擺,刹那間便成一張詭異而又華美的畫卷。


    “阿薇!”


    三聲不約而同的喊聲從不同的方向傳來,第一個趕到她身邊的卻是離她最近的沈浮坤,冷汗從額頭直下,沈浮坤顫抖著摟起她的肩膀,嘴裏不住的喊她的名字。


    “阿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沈浮坤喃喃自語,甚至不敢伸手去觸碰她的臉。


    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剛剛看到的那一幕,也許是阿薇覺得自己手臂不夠長,也許是來不及思考,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竟然飛身而起用腳尖去擋。


    陸時滿臉的震驚,卻也在第一時間朝她奔了過去,一腳踹開摟著阿薇的皇帝,將她抱到了一邊,眼裏怒火中燒,恨不得將她抽筋扒皮,碎屍萬段!他倒是沒有皇帝那麽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而是一臉蹦出了好幾個“腦殘傻x二百五”。隨即幹淨利落地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刀砍去了箭杆,嘴裏什麽話都能罵出來,手裏的動作卻細致又謹慎。


    遠處心急如焚、幾乎就要翻身下馬的傅懷彥見此,生生收住了自己的動作,勒著韁繩上前一步喝道:“軍醫呢!傳令所有軍醫!把太醫院上到太醫院判下到接生穩婆全部給我抓來!”頓了一下,又道:“去把堯穀的穀主請來,務必本人前來,就說我被刺殺命不久矣了。”


    立刻有人領命而去,一旁明顯有一定話語權的的弓箭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少主,還殺嗎?”


    傅懷彥煩躁地擺了擺手,“他體內的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別刺激她了。”


    弓箭手悻悻然收起了箭,暗自腹誹,自己差點就要殺掉一個皇帝呢,古往今來,殺雞殺囚犯的數不勝數,敢殺皇帝的可真沒幾個啊!少主你就不能讓我過過這個癮嗎?


    傅懷彥可不知道他的部下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他自己現在腦子也有些混亂,卻不是氣妹妹破壞自己的計劃,他也說不上為什麽自己腦子裏有這麽多複雜的情緒,憤怒之外,竟然還有幾分……嫉妒。


    抬眼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幾人,竟也不自覺地低聲罵了一句:“你這個蠢貨。”


    蠢貨傅懷薇隻在看見陸時的那一瞬露出了幾分羞愧,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捅出了多大的亂子,腳上的痛幾乎就要將她整個人撕碎,卻也比不上看見陸時那一刻的安心。


    陸時才不管她什麽表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惡狠狠的表情:“你到底愛他還是愛老子?!”


    傅懷薇虛弱的咳了兩聲,一本正經地從喉嚨裏擠出破碎的三個字:“愛老子。”


    “那你他|媽給他擋箭?!”


    “可我愛過他啊……”


    旁邊一言不發的沈浮坤低著頭,睫毛微微一顫。


    得到這個答案的陸時突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想像剛才一樣罵人卻連一句話也罵不出來。他隻恨自己專業不是學醫的,在大夫為她包紮之前,竟然什麽事也不能為她做,唯一能做的隻是心疼地摟著她的肩膀:“疼就咬我,大夫來之前一定要撐著。”


    傅懷薇羞澀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虛弱地按了一下感應鍵,“我才不咬你呢……我好著呢。”


    陸時輕輕拍掉她的手:“亂動什麽!有你這麽當著麵報平安的嗎?”


    傅懷彥的人手前來將沈浮坤團團圍住,已完全無力迴天的他卻仍舊朝遠處看了幾眼,期許著自己的舊部會前來營救,即便知道那隻是一種奢望。


    浮於朗朗乾坤之上,以天下至尊之位遊走在生與死的邊緣,他是沈浮坤,他也曾是大周的天子。


    可如今,他什麽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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