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底,慕容清一直是那個白衣的翩翩少年人。轉眼之間,經曆了朝局、祁連山脈諸事的砥礪,他也早就變了模樣。


    “郡主,請。”


    慕容清的笑容仍舊完美,手臂固執地伸著,指向大殿門口。


    酈書雁隻覺得,殿內越來越多的目光,開始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好吧。”她輕歎著站了起來,“我和你走。”


    她這句輕如鴻毛的話,全沒給慕容清帶來一點踏實。


    他凝目望著酈書雁,看她消瘦的身影在暗昧的長廊裏漸漸消失。慕容清知道,他一向很喜歡酈書雁。他喜歡她溫柔的表象,也喜歡她無情的內在。他曾經覺得,酈書雁的無情是對她最好的保護。現在,這種內在露出了它鋒利的爪牙。


    ——她的保護,是針對任何人的。這個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慕容清。


    “怎麽了?”


    酈書雁走了一段,驚覺慕容清沒有跟在自己身後。她迴過頭,疑惑地望著慕容清,目光清澈如水。


    慕容清搖了搖頭,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


    “沒什麽。”


    酈書雁自然不信。她笑了笑,也不揭穿,繼續往燈火覆蓋不到的宮室深處走去。


    慕容清緩步走在她後頭,跟著她,一起走入了漆黑的宮殿裏。


    酈書雁在宮殿邊緣停下了腳步。她迴過頭,又問了慕容清一遍:“究竟是怎麽了?”


    直到這時,慕容清才驚覺,他根本沒有話可以對酈書雁說。


    不,實際上,他是有話想對她說的。隻是他素來驕傲、自尊,難以把這句低聲下氣的話說出口。


    “慕容清……”酈書雁憂慮地望著他,“你別這樣。”


    慕容清瞧著她擔憂的樣子,自失一笑,修長的手指撫上了她的臉頰。


    “你也會為我擔心麽?”


    他似乎在問酈書雁,又似乎沒有問她。


    在燭火下,慕容清已經發現,酈書雁的眼下有著淡淡的黑影。他不等酈書雁迴答,微微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多久沒睡了?”


    他大張旗鼓地把自己叫了出來,最終的目的,居然是這個話題?


    酈書雁詫異地望著他,如實迴答:“大概有十幾個時辰吧?我也沒數。”


    為了不錯過酈敬容進宮的時間,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都沒有睡過。好在她一向不怎麽渴睡,到了現在,也隻是稍有困倦而已。


    “你的臉色太難看了。”


    慕容清撫摸著她的臉,柔聲說道,“書雁,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珍重自己。”


    他們在一起很久,最親密的事也做過了,卻從來都沒有這麽說過話。


    酈書雁不自在地別開了臉,笑道:“放在過去,我一定會以為你是要和我生離死別。”


    “別這麽說了。”


    慕容清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口風一轉,“唐嘉禎進京了。可是,他沒有把握治好你。”


    酈書雁一驚,抬頭看著他。


    這時,她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這種黑暗的環境。她看得清楚,慕容清的臉上麵無表情。


    “你怎麽知道?”她遲疑著問。


    慕容清冷笑。


    “他今天早上離京了。”他冷冷地說,“沽名釣譽了一輩子,老來卻治不好你——不但治不好你,連當麵承認的膽氣也沒有。”


    酈書雁默然。


    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唐嘉禎這一生都被人稱為神醫、杏林國手,他不能接受自己治不好她的現實,也是理所應當。


    “他現在走到哪裏了?”她輕聲問。


    慕容清目光深邃,冷冰冰地說道:“走?他哪也去不了了。”


    這句話說得別有深意。酈書雁蹙眉,問道:“你……把他抓住了?”


    “沒有。”慕容清笑笑,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我把他殺了。”


    這句話的震撼力著實不小。酈書雁皺起了眉頭,往後退了一步。


    她一往後退,慕容清便跟著她,往前逼近了一步。


    酈書雁用了好長時間,才調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她低聲道:“慕容清,實際上……我倒是不怪他的。”


    “我知道你不怪他。”慕容清淡淡道,“可是,我怪他。”


    他的語氣既無謂又冷漠,好像完全不把這件事當一迴事。酈書雁蹙眉,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他不是武藝很高嗎?你是怎麽殺了他的?”


    慕容清明顯不想就著這個話題談下去。他歎了一口氣:“不談這個了。這件事,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


    “……”


    酈書雁沉默不語。


    誠然,她聽見這件事,確實有點說不上來的情緒。可這不代表她會怪他。


    酈書雁知道,慕容清殺人是為了自己。縱然她對他的做法無法欣賞,卻也無法嗔怪。


    她正在糾結,慕容清又說了一句話。


    “書雁,我隻盼著一件事——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說得真摯,酈書雁的心也為之一震。


    慕容清把酈書雁攬在懷裏,輕聲說道:“書雁,今天的事,我全都不知道。我從前不喜歡酈敬容,往後也不會喜歡她。你要信我。”


    酈書雁搖頭,沒有說話。


    在這一點上,她對慕容清一直是信任的。以酈碧萱的姿色,慕容清尚且不屑一顧,酈敬容的姿容在長安之中又不算美,哪裏有讓他看得上的地方?


    “慕容清……”她歎息一聲,欲言又止。


    “怎麽了?”慕容清問道。


    酈書雁輕歎:“沒什麽。”


    經過了一天的波折,現在,她心裏全是擔憂。


    唐嘉熙嘴上說自己怨恨著唐嘉禎,可唐嘉禎已經死了。天曉得,他的死亡會讓唐嘉熙發生什麽樣的變化。


    還有,皇後真的會看在慕容清的麵子上,放棄自己的計劃嗎?酈書雁怎麽想,就怎麽覺得不可能。


    慕容清低頭,看見了酈書雁麵上的憂慮。他低聲道:“書雁,年關之後,我們就成親吧。”


    酈書雁蹙眉,抬頭望著他。


    慕容清的神情認真無比,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意思。酈書雁看著他的表情,不由提醒了一句:“我還有十年的活頭。”


    “我知道。”慕容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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