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聲漸漸密集。慕容清漫不經心地笑:“沒看見人,倒是先聽見聲音了。韋太守,你這兩個美人兒選得挺不錯。”


    韋太守大為得意,還是謙虛道:“她們能得到殿下的賞識,是三生有幸。”


    這時,那兩個少女的身影,終於在門口出現了。


    這兩個少女高矮胖瘦、穿著打扮都是一樣,連麵容也完全相同。都是高鼻深目,眼珠是湛湛的碧色。一個額前戴了一塊碩大的琉璃,另一個的耳飾則是雪白的硨磲。


    她們大概是經過專門的訓練,走路的時候,手腳擺動的幅度都差不多。走到慕容清麵前,她們同時跪下,齊聲道:“秦王殿下。”


    “有意思。”慕容清掀了掀眉毛,淡淡地評價了一句。


    韋太守麵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有些忐忑。


    “殿下的意思是……”他試探著問。


    慕容清笑道:“許多人專愛收集成對的東西。瓶子要成對的,碗碟也要成對的。就連丫鬟,也是成對的看著舒服。——著實是舍本逐末了,是不是?”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是笑著的。可韋太守卻分明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壓力。


    韋太守越發不安,克製著跪下磕頭的衝動。


    聽慕容清的意思,他似乎對這種行為沒什麽好感。難道自己又下錯注了?


    “這兩個丫頭都擅長些什麽?”好在慕容清忽然把話題轉開了。


    韋太守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壓力消失了,他卻差點癱倒在地,強笑著迴答:“無非是些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下官也是機緣巧合,得了兩個波斯胡姬,難得的是,都是處子——”


    “你既然知道是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還敢拿來搪塞孤?”


    慕容清驟然變色。他冷笑道,“韋太守,你到底有什麽居心?”


    韋太守又感受到了那種壓力。這次,他沒能頂住,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秦……秦王殿下,”他花了半天時間,才想明白該說什麽,“您,您可不能……不能啊!”


    事急從權,他也隻能把底牌拋出來了!


    “說話顛三倒四。”慕容清淡淡道,“你這種貨色,也配當涼州的太守?”


    涼州一向是邊塞。大越居馬上得天下,把突厥、迴紇人打得落花流水,往西直撤到祁連山脈。涼州太守能過上安生日子,還是這幾十年以來的事。


    “茲事體大,殿下無論如何也要聽下官說完!”韋太守咬牙,下定了決心,掙紮著起來,附在慕容清耳邊,“您可知道……”


    他的聲音漸漸轉輕,似乎是怕別人聽見。


    慕容清的神情卻越來越陰鬱、冷酷。在他身上,竟然隱隱出現了暴戾的氣息。


    韋太守好不容易說完,支撐著他的那股精神消失不見。他癱軟在地,大口喘息著。


    慕容清臉色變幻數次,最後恢複淡漠。


    “你都說完了?”他問道。


    韋太守麵如土色:“說、說完了……”


    “說完了就好。”慕容清伸出手,從燕三腰間抽出腰刀,眉梢眼角猶自帶著淡薄的笑意,“說完了……就安心地上路罷。”


    刀光耀眼,在狹窄的廳堂中化作一道雪亮的白練。韋太守瞪大了眼睛看著慕容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慕容清將腰刀遞還給燕三,低頭撕下白袍一角,仔細地擦淨了手。


    他把染上血珠的布片擲在地上,負手而立。


    韋太守張開了嘴,想要說話,卻發現喉嚨發出了像拉風箱一樣的咯咯聲。他捂住喉嚨,驚恐地看著慕容清,眼睛瞪得大大的。鮮血迅速從他頸子的裂口處湧出。


    韋太守感覺得到,他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他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除了嗬嗬聲,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慕容清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犯的第一個錯誤,是跟錯了主子。”他輕聲說,“第二個錯誤,是在我麵前,出賣了你先前的主子。”


    看到汩汩流淌的鮮血,琉璃和硨磲也意識到了事情有變。琉璃嚇得連連磕頭求饒,硨磲則是癱坐在地,咿咿啊啊地比劃著什麽。


    慕容清看了硨磲一眼,心想:這胡姬多半是漢話學得不怎麽熟,遇見急事,就用迴了故國的語言。


    倪媽媽厭惡地看了看兩個美姬,問道:“殿下,她們留不留?”


    慕容清神色毫無起伏,微微搖了搖頭。


    從他還是秦王世子的時候起,做事就不喜歡留把柄給別人。這迴他殺了一員不小的官,更沒有把把柄留給別人的道理。


    倪媽媽拔出一把匕首,道:“是!”就要動手。


    “且慢,倪媽媽。”


    酈書雁推開了門,從臥房緩步走了出來。她繞過地上四處蔓延的鮮血,看了看太守的屍身。


    她直起身,問慕容清:“你殺她們是為了封口,還是為了什麽?”


    “書雁……你……”


    這一刻,慕容清的表情複雜無比。


    他一直有不擇手段的一麵。但是,他從沒想過把這一麵在酈書雁麵前展示。


    “別誤會,”酈書雁歎息一聲,聲音柔和了不少,“我倒不是攔著你殺她們。隻是,你難道沒有發現另一件有趣的事麽?”


    慕容清蹙眉:“有趣?”


    酈書雁頷首:“不錯。”她從太守的烏紗帽內側,取下了一片雪白的花瓣,“看。”


    慕容清眼神一凝。


    這種花瓣,和酈書雁昨天沾到的一模一樣!


    “你叫琉璃,是麽?”酈書雁看向琉璃。她拈著花瓣,笑容親和,“你可知道,這種花兒是哪裏來的?”


    酈書雁長得斯文秀麗,態度又和氣,琉璃不自覺地對她放鬆了戒心。


    “我……不,奴婢也不知道。”琉璃擦了擦眼淚,心有餘悸,“奴婢隻是跳舞的,真的不知道。”


    見她答不上來,倪媽媽和燕三多少有些泄氣。


    “有時候,沒有迴答就是迴答。”酈書雁笑著說,“琉璃,你知道什麽就說什麽罷。”


    她還是有用的?!


    琉璃美眸瞠大,一眼看去,像兩盞碧色的燈火。她哽咽著問:“夫人,我……我能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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