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循聲看去,一個穿著青色袍子的士子站在湖邊,正憤憤地看著他和酈書雁。那士子的衣袍上打了補丁,腳下的靴子也舊了。


    “徐繹之?”慕容清臉色一冷。他記得這個人。


    酈書雁秀麗的柳眉微微挑起,給身後的兩個侍女使了個眼色,並不多言。紫藤和春柔小跑著從後頭趕了上來,把徐繹之往外院的方向攆。


    “還是個士子呢,吃著人家府裏的飯,無緣無故進了人家女眷住的內院,不要臉皮!”紫藤破口大罵。


    春柔雖未說話,但神色間也有些不屑。徐繹之最怕別人看不起他,急道:“兩位姐姐,小生並非故意來內院,隻是走錯了!”


    “騙誰呢?”紫藤冷笑,伸腳往徐繹之腳下一絆,“就憑你,也敢說我們小姐和世子的不是?”


    徐繹之未曾提防,絆了一交,坐在地上。一來二去,他也發了怒:“兩位姑娘,你們也不要太過分了!”


    “夠了。”酈書雁看到這裏,出聲說道。


    紫藤和春柔齊聲道:“是。”退到一邊。


    酈書雁和慕容清十指交握,走到徐繹之麵前。她冷冷地看著徐繹之:“徐公子,雖然我父親為你提供了食宿,可這是他主動要求的。所以,我並不覺得你欠了我什麽。”


    徐繹之狼狽地坐在地上,用袖子遮住了臉。這些日子,他不斷地做著一個夢——在夢裏,他迎娶了驕傲冷漠的酈書雁,把她關在家裏,強令她孝順自己的母親、為他洗手作羹湯。


    看著酈書雁哭泣順從的模樣,他心裏竟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快感。夢醒之後,他總有一會分不清是真是幻,對酈書雁也生出了更多的非分之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隻能勸自己,這是夙世因緣,並不是他對酈書雁有了什麽想入非非的衝動。


    “隻是,這裏是酈府,不是徐公子府上。”酈書雁漠然說道,“請徐公子自重,再也不要進這裏。如若不然,就不要怪我了。”


    她最想做的,是把徐繹之趕出去。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徐繹之被酈書雁訓斥了一頓,實在無法繼續麵對她,愧恨交加地跑了出去。隻要看見酈書雁,他心裏總會想起些不切實際的事來。若不是他剛才錯覺以為酈書雁是自己的妻子,絕不至於丟人到這個地步。


    “這人真是奇怪。”慕容清道,“看上去是讀書讀得瘋了。”


    “恐怕不是讀書讀瘋了,是想要出人頭地想得瘋了。”前生的婚後,徐繹之曾說過無數次自己在科場上的舉動。在他心裏,恐怕也隻有出人頭地這麽一件事。


    慕容清笑了起來:“也是。”他扶正酈書雁頭上的鴛鴦發釵,“別為他生氣。”


    “好。”酈書雁對紫藤道,“去,把這裏的事告訴父親。”


    慕容清還以為她會選擇息事寧人。他問道:“你要趕他出去麽?”


    “不是。”酈書雁卻否認了。讓徐繹之直接出府,未免也太便宜他了,“過一會,父親一定會來找你。你能不能為那個人說幾句好話,讓父親把他繼續留在府裏?”


    “為什麽?”慕容清問道。他看得出,酈書雁對那個人絕無好感。


    酈書雁的笑容溫柔如水:“我聽說,他有一個四十多歲、吃盡了苦頭的母親。”


    慕容清沒有多想,點頭答應。酈書雁看向徐繹之居住的方向,眼波裏全是笑意。


    她永遠不會忘記,剛剛嫁進徐家時,徐夫人罵她婚前失貞,讓她跪在門口的碎瓷片上三天三夜。自那以後,她就落下了毛病,每到雨天,雙腿都像重新跪在了瓷片上頭。


    如此端莊淑靜的一位夫人,她又該拿什麽手段去應對呢?


    不一會,紫藤跟在酈國譽身後快步走來。酈國譽一見慕容清,就深深地作了一揖:“下官管教無方,下人竟然讓外人進了內院,衝撞了秦王,罪該萬死。”


    “無事。”慕容清道,“往後多加注意就好。讀書不易,酈大人,你也不必太過苛責他。”


    “是。”酈國譽鬆了一口氣,吩咐小廝,“鋤紅,你去把徐家母子住的地方搬到清雅軒。”


    鋤紅領命,倒退著出了內院。


    酈書雁看了酈國譽一眼。清雅軒名字清靜,位置卻很不好,在外院的最東側。一牆之外,就是買賣斜街。


    買賣斜街是長安的市集所在,街上攤販蕪雜,還有夜市。看來酈國譽確實是惱了他,一出手,就是毀他前程的手段。


    酈書雁心情大好,難得地為酈國譽說了一句話:“父親讓士子進酈府之後,一直是把他們隔絕在外院的。秦王殿下,請您不要在意。”


    慕容清聽得好笑,右手在袖子裏捏了捏酈書雁的手,正色道:“我自然不會在意。”


    原來這個女兒也不是完全叛逆。酈國譽徹底放心:“新近來了一個揚州廚子,做的淮揚細點很是不錯。下官今日便敝帚自珍一番,已經令他備下早膳了。不知秦王是否賞臉?”


    慕容清笑道:“孤自然不會辜負酈尚書的一番好心。”


    ******


    鋤紅跑到徐繹之的房間門口,攔下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趾高氣揚道:“你是徐繹之的下人?”


    那書童很少看見打扮得如此鮮麗的人,戰戰兢兢道:“……小的是公子的書童,老爺請吩咐。”


    “很好。”鋤紅點了點書童身後的房門,“你家公子衝撞了貴人,老爺要他搬到最東邊的一間房裏去。現在不搬,就攆你們出府。”


    書童又被嚇了一跳,縮著腦袋往屋裏跑。他跑進屋裏,看見徐夫人正在床上納鞋底,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叫道:“夫人,不好了!酈府的人要叫少爺搬到最東邊的房裏!”


    “什麽?”徐夫人吃了一驚。她這些天在外院走動,不是不知道最東邊緊挨著市集,“怎麽會這樣?!”酈府簡直欺人太甚!


    鋤紅抱著胸,大搖大擺地走進徐夫人房裏。徐夫人尖叫一聲,急忙用納到一半的鞋底擋住臉,差點紮著自己。


    “這位夫人,我要是您,絕對不好意思問。”鋤紅笑了一聲,“您這兒子養得好,養得太好了!五更天就起床!”他豎起大拇指,奚落地看著徐夫人,“不過啊,別的公子是讀書去了,您這少爺可是調戲我家大小姐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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