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書雁輕輕眯了眯眼,問道:“錢媽媽祖上,伺候了我家多少年?”


    錢媽媽臉上閃過一絲得色,挺起胸脯:“啊喲,那可數不清了。從老奴的親娘開始,老奴全家就都在酈府侍奉了。總有個七十來年罷?”


    這小姐倒會說話,也不像傳言裏那麽孤高自許、秉性怪異。錢媽媽暗暗想道,倘若她有些眼色,知道孝敬自己,或許倒也能輕輕放過她。


    “那可真是不短的時日。”酈書雁拍了拍手,笑道。


    錢媽媽洋洋得意,順著酈書雁的話自誇:“老奴隻有一顆忠心向著主子,再無其他。”


    雖然自己拿了艾姨娘的錢,可艾姨娘的要求本身也不合道理。錢媽媽毫無愧色地想,一個姨娘,要求別人折騰主子,算是什麽事呢?真是不像話。


    錢媽媽正想著別的事,酈書雁忽然沉下臉來,冷聲道:“隻長了一顆忠心,難怪如此不懂事。”


    什麽?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錢媽媽一時沒能迴過神來,愣愣地看著酈書雁。


    酈書雁冷聲道:“春柔,你來告訴我。下人見了不常見的主子,要行什麽禮?”


    “是。”春柔從酈書雁身後走出,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額頭抵在地上,“奴婢錢氏,參見大小姐。”


    有句話叫“熟不拘禮”,指的是下人見了熟悉的主子,不用太過拘束,行個日常的禮也就過去了。如果是不常見的主子,就要一點不錯地行一套大禮。


    “行了。”酈書雁點頭,讓春柔起身,又對錢媽媽道,“在府裏活了這麽些年,連最基本的禮節都學不通,真真笨也笨死了。”


    錢媽媽這才明白,自己是著了酈書雁的道兒。她臉色漲紅,胸脯忽高忽低,喘著粗氣道:“老奴好歹是老爺身邊的老人,當然應該有些體麵。連老爺身邊的貓貓狗狗,大小姐都應該尊敬些對待呢,何況是下人?”


    “你這麽大一個人,也好意思和貓貓狗狗比?成什麽樣子?”酈書雁笑著反問。


    春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庭院裏也響起稀稀落落的笑聲。她們早就看不慣這個頤指氣使的錢媽媽了,礙於她資格老,隻好忍著。聽見酈書雁不吃她這一套,丫鬟們個個都精神了不少,個個都高興起來。


    錢媽媽大怒,伸手指著酈書雁:“大小姐,你不怕我告訴老爺去?!一個千金小姐,怎麽這麽不成體統!”


    聽見老爺的名頭,院子裏幾個小丫頭又犯怵了,縮了迴去。酈書雁卻不吃她那一套,直接問道:“錢氏,你一進門就剪了我的桂樹,這就很成體統了?”


    “那是……”錢媽媽支吾兩聲。她得了艾姨娘的甜頭,當然要聽她的話,整治一下酈書雁。可這個理由,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她靈機一動,“大小姐,這樹長得不正,歪歪斜斜的不像樣。大小姐整日看見它,難免被移了性情。老奴這是為了您好,何錯之有?”


    酈書雁淡淡道:“哦,原來如此。”她對樹下的幾個丫頭道,“把她給我按住。”


    錢媽媽大驚,厲聲道:“我是老爺派來的,大小姐,你敢!”


    小丫鬟們也站在樹下畏手畏腳。紫藤怒道:“大小姐可是你們的主子,你們別忘了!”


    沒錯,大小姐也不是當年那個柔弱可欺的主子了。得罪了她,後果可……幾個丫鬟想起春杏的例子,再不猶豫,一擁而上,把錢媽媽死死地按在地上。


    錢媽媽還不死心,嘴裏喊著自己是被老爺派來的。酈書雁走到她麵前,道:“把她的嘴塞住。”


    一個小丫鬟從地上抓起一把土,塞到錢媽媽嘴裏。酈書雁拍了拍錢媽媽的臉:“我瞧你這頭發長得也不太正啊。紫藤,拿把剪子來。”


    紫藤進屋,拿了把剪子過來。錢媽媽意識到了要發生的事情,嘴裏嗚嗚有聲,拚命地掙紮。酈書雁微笑道:“別動,否則說不好就戳瞎了你眼睛。”


    錢媽媽不敢再動。酈書雁持著剪刀唰唰兩下,把錢媽媽左右兩邊的頭發剪了一大片下來。她站起身,把斷發甩到錢媽媽臉上,不屑道:“仗著自己是老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誰的槍都敢當。今日給你個教訓。在我這裏,你放聰明些。”


    說完,酈書雁揮手,讓丫頭把錢媽媽鬆開。錢媽媽站起身,捂著喉嚨咳嗽起來,一邊呸呸地往外吐著泥土。酈書雁一陣惡心,讓兩個小丫鬟看著她,自己進了花廳。


    “小姐,你怎麽知道錢媽媽是被……”紫藤給酈書雁倒了一杯熱茶,忍不住問道。


    酈書雁想了想,道:“因為艾姨娘來晚了。”


    紫藤聽不懂,滿臉迷惑地看著酈書雁。酈書雁不再繼續解釋,看著青瓷茶盞裏載浮載沉的茶葉。


    錢媽媽在酈府活了一輩子,不會連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也不知道。她或許狂妄,或許被這幾年見識到的花花世界迷了心竅,卻並不無知,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得罪自己。如果隻是頂撞兩句,說不定是出於真心;如果膽敢做出這種事,就必然不是毫無緣由。


    不過,這又說明了另一件事。酈書雁笑了笑,她似乎應該對南薰苑的下人出手了。


    錢媽媽彎著腰進來,在酈書雁麵前老老實實地跪下,磕了三個頭:“老奴錢氏,見過大小姐。”她的模樣無精打采,活像一隻鬥敗的雞。


    酈書雁道:“你知道自己為什麽來我這裏麽?”


    錢媽媽囁嚅了一會,道:“知道,是為了管藏紅花。”


    酈書雁問春柔:“錢媽媽的月例從哪個房裏撥?”


    春柔道:“按理是從咱們房裏出錢。不過,倘若另外一邊的主子開恩,賞給雙倍的工錢也未可知。”


    一等管事娘子的月錢是四兩銀子,二等的則隻有二兩。酈書雁道:“錢媽媽在我這裏,管的是紅花。既然是個管物件的活,那就不能拿管人的工錢。”她抿了一口茶,笑道,“念著你是老人,我格外開恩,賞你個二等娘子的例,給你二兩月錢罷。”


    錢媽媽不說手眼通天,也是能伸到府外的,怎麽會看得上區區二兩月錢?聽見酈書雁這麽說,她很得要命,不得不又磕了個響頭:“謝大小姐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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