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酈書雁做了一夜噩夢。在夢裏,徐繹之雙眼暴突,撲上來掐住她的頸子,罵她人盡可夫。他灼熱的唿吸帶著腥氣,噴吐到她的臉上。


    酈書雁拚命掙紮,用盡全力才稍微推開徐繹之的手,咳嗽著求救。他們撕扯了一會,徐繹之身邊突兀地浮現了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子。


    酈碧萱七竅流血,在酈書雁身邊蹲下,笑道:“姐姐,我和徐郎來陪你了。你開心不開心?”


    她嘴裏滿是烏血,說話、發笑的時候,就有淋淋漓漓的血從她口中滴落。酈書雁毛骨悚然,猛地驚醒。


    “都是夢,都是夢。都過去了。”酈書雁仰躺在床上,失神地看著繡著如意雲紋的承塵,喃喃自語。過了好一會,她才徹底擺脫噩夢的感覺,從床上坐起身來。


    今天在酈書雁房裏上夜的是春柔。她不敢睡實,一直聽著酈書雁床上的響動。聽見酈書雁起身,春柔也從榻上起來,進去挑亮了桌上的燈,問道:“小姐可是有什麽吩咐?”


    酈書雁起身之後頭暈眼黑,扶著欄杆歇了一會,才有力氣說話:“倒杯水來。”話一出口,她才感覺自己的喉嚨痛如刀割,吐字也沙啞不清。春柔慌忙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酈書雁,問道:“小姐是不是生病了?”


    “大概是。”酈書雁把水喝得一幹二淨,好受了一點。她摸了摸春柔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有點發熱,不礙事的。”


    春柔也沒奈何,歎道:“這也真是難為小姐了……”


    酈書雁笑了笑:“我倒是無所謂。你去睡吧,我自己待一會。”


    春柔猜她心裏不舒服,聽她的話迴了隔間。酈書雁坐在方桌前,看著燭芯上的火焰。燭光漸暗,她拔下一根發簪,對著燭芯輕輕一挑。嗶啵一聲,結出一朵小小的燈花。


    經過連著幾天的雞飛狗跳,酈國譽下了狠心,把管教下人的權限交給了郭姨娘。郭姨娘得了酈書雁授意,挑出刁滑懶饞的奴仆,打的打、賣的賣,手段狠辣,沒因為過年而放鬆半分。哪怕是伺候了兩三代的家生奴才,她也沒留任何情麵。


    一時間,酈府人人自危。這場風波裏,馮媽媽僥幸保住了一條命。艾姨娘又哭又求,吹盡了枕邊風,最終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不過,馮媽媽的右手已經少了兩根手指,再難伺候人。


    在這種令人捉摸不定的氣氛之下,酈府度過了最風平浪靜的一段時光。就連元宵燈會也沒人去看,猶如死水一片。直到正月十六,秦王親自來了酈府,這片死水才起了一點波瀾。


    秦王來的時候,酈書雁剛剛開始繡花。前世她為了貼補家用,常常繡好繡件讓徐繹之變賣。那時候,她繡出來的東西精巧細密、針腳勻整,件件都賣得上好價錢。現在,她拿起繡花針,卻發現自己完全忘了如何繡花。就連最簡單的平針,她也想不起來了。


    她捏著繡針,看了繡布半天,也沒能刺下一針去。紫藤在旁邊歪頭看著,笑道:“小姐描的是什麽花樣?奴婢從來沒見過。”


    酈書雁放下針線,答道:“這是前朝畫師邊鸞的《躑躅孔雀圖》。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吧。”


    “這可使不得。”紫藤抿嘴笑道,“奴婢手笨,平白糟踐了一塊好料子。小姐,這是潞綢吧?”


    酈書雁道:“不是,是杭絹。拿去吧,放在我這裏也是浪費。”


    按長安的風俗,女孩出嫁時都要穿自己繡的嫁衣。前世酈書雁早早繡了嫁衣,那套嫁衣繡的是連枝紋理、雲紋和萬字不到頭,紅羅做底,金線繡圖,遠遠看去如雲如霞,精美別致。酈書雁當然沒有興趣再繡一件這樣的嫁衣出來,她隻是想繡一塊蓋頭罷了。誰知她現在竟連蓋頭也繡不出。


    紫藤謝了恩,酈書雁讓她叫幾個促使丫鬟把繡架整個搬走,免得礙事。紫藤依言出去,迴來的時候帶著幾個小丫鬟。她讓小丫鬟去搬繡架,湊到酈書雁耳邊,悄聲說道:“看門婆子說,秦王來給小姐下聘了。”


    “下聘了?”酈書雁皺眉,想了想才說道,“大概不是下聘,隻是納吉。離文定還遠著呢。”


    文定之後,男女雙方往往很快就成婚了。她在酈府還有事要做,不能這麽快就嫁人。


    想到這裏,酈書雁對紫藤說道:“你去叫大公子來,我有事和他說。”


    不過一盞茶功夫,紫藤就把酈綽帶到了酈書雁麵前。酈綽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笑道:“妹妹真是好氣度。秦王已經來了,你難道就不關心麽?”


    “我關心什麽?”酈書雁屏退丫鬟,不冷不熱地迴答,“大哥,你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她這些天悄悄拿了些珍寶首飾給酈綽,讓他交給慕容清折成銀兩。酈綽在她對麵坐下,矜誇自己道:“自然辦成了。妹妹看——”


    酈綽摸出一遝厚厚的銀票,放在酈書雁麵前。酈書雁也不清點,示意他把銀票放迴身上,問道:“統共當了多少?”


    “你還是點一點的好。親是親,財是財。”酈綽不接,手指往桌子上輕輕點了點。


    酈書雁想了想,道:“也好。”她拿起銀票,算了起來。數過一遍,她把銀票遞給酈綽,“三百兩金,也夠開店麵用了。”


    酈綽感慨道:“確實,暫時夠兩個月的周轉。再多就沒有了。天子腳下,什麽都要貴上三分。難怪別人說長安居,大不易啊。”


    “那咱們就想個法子,從艾姨娘手裏拿出來那筆錢,供著店鋪日後的開銷。”酈書雁抿了一口茶水,含笑看著酈綽,“不知道大哥有沒有這個本事?”


    酈綽挑眉道:“願聞其詳。”


    酈書雁從梳妝匣裏拿出荷包,遞給酈綽。這個荷包裏裝了去年賬目的錯漏之處,正是前些日子酈書雁查賬的時候整理出來的。


    酈綽一目十行地看完,笑道:“足夠了,足夠了。妹妹為了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恐怕沒有哥哥等得久。”酈書雁也笑著迴答。


    她和酈綽都是一類人。笑裏藏刀、陽奉陰違對他們而言,易如反掌。要讓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最好的理由就是共同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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