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來客臨時休息的地方叫做宿酲館。顧名思義,宿酲館就是讓來客酒醉之後暫時休息的地方。小丫鬟把酈碧萱一行帶到門前,又扶著宇文淑進門睡在榻上,就雙雙告退了。


    她們一走,酈碧萱登時忍不住委屈,伏在宇文淑身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豆盧徽雲心裏不耐煩,卻不得不好言好語地安慰她:“咱們這是在別人的地界上,你先放寬心吧。”


    “那個綠翹……下作的娼婦!”酈碧萱越想越傷心,又怕別人聽見,壓低了嗓子哭著罵道,“她一直記恨著呢,肯定是故意這麽做的!”


    豆盧徽雲想起綠翹嘴邊古怪的笑意,搖頭道:“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麵子。綠翹隻是條狗,她身後卻站著獨孤夫人。”宇文淑那個沒見識的蠢貨,可不就是敗在這裏?豆盧徽雲恨恨地想。


    酈碧萱嗚咽道:“那怎麽辦?難道……難道就這麽算了?”她從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去年的花會,她也很占風頭,還被幾個世子誇了兩句。今天,她還是頭一次在別人麵前丟了這麽大的臉。


    “怎麽可能?”豆盧徽雲的手指握緊了手帕,冷笑一聲,“憑她一個賤婢,還敢妄想踩在我豆盧家女兒的頭上?——好妹妹,你願不願意幫我?”她扶起酈碧萱,情真意切地問。


    “幫你?”酈碧萱雖然天真,卻不愚蠢。她抹了抹眼淚,警惕地問道。豆盧氏一向喜歡讓別人為她送死,自己可別不小心著了她的道兒。


    現在醒著的,怎麽不是宇文淑那個蠢東西?豆盧徽雲有些遺憾,道:“對,我們一起去對付他們。對付你姐姐,也對付那個綠翹。”


    “原來獨孤夫人是世子的姨母?”酈書雁想起秦王妃的容顏,喃喃道,“難怪我覺得她長得有點像什麽人……不過,她和秦王妃倒也沒有很相似。”


    長孫瑜輕笑:“所以你沒看出來,是不是?”


    酈書雁笑了笑,不作迴答。長孫瑜又道:“長得不像也沒什麽稀奇的,她和秦王妃本來就是異母姐妹。”


    “異母?難道這位獨孤夫人是庶出?”酈書雁雙眉一揚,問道。


    凡是士族,最重視的就是嫡庶。嫡出的女兒往往會嫁給士族嫡子,庶出的女兒則會被拿去籠絡有些出息的寒門士子。這些士族往往都很看不起寒門子弟。


    長孫瑜笑道:“你想到哪去了?這位夫人的母親是再娶的,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嫡出。”


    “原來是續弦。”酈書雁點了點頭。


    長孫瑜遲疑道:“其實也不算是續弦。不過,說是續弦也沒什麽大錯。唉,反正人都死了,何必管這麽多呢?”


    他越這樣描述,酈書雁的好奇心就越重。她追問道:“究竟是怎麽迴事?”


    長孫瑜道:“也沒怎麽迴事。——你看,獨孤夫人要走了。”他輕輕指了指獨孤夫人的方向。


    酈書雁看向那邊,看見獨孤夫人和一個內監打扮的人說了幾句話,而後起身悄然離去。她問道:“獨孤夫人怎麽走得這麽早?”


    和獨孤夫人說話的內監頭發上結了一層霜,還套著暖手筒,明顯是走了一陣才來到這裏的。獨孤夫人出門前穿了毛皮鬥篷,看上去也是要出門的模樣。長孫瑜也看見了,說道:“按前兩年的例子,下午還要遊園賞梅。如果獨孤夫人不在,這次集會很有可能提前結束。”


    酈書雁想到“身體不適”的酈碧萱,笑道:“我可盼著快點結束呢。”


    “為什麽?”長孫瑜問。他知道酈書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慣,還以為她會覺得花會新鮮有趣。別的小姐恨不得一直在花會待著,例如酈碧萱,連被主人當麵斥責,都要賴在這裏不走。


    酈書雁笑道:“夜長夢多啊。如果現在迴家,我那妹妹大概會當真‘病’上一陣子。”


    長孫瑜忍不住笑了出來:“也是個理由。”


    他們又說了好些話,總算到了午時。期間,慕容清頻頻向他們投來視線,可惜都被酈書雁忽視了。長孫瑜身份尷尬,不好摻和他們兩個之間的事,隻能置若罔聞。


    午時一到,有幾個穿著曳地深衣的侍女拿著食盒,款款走來。長孫瑜解釋道:“這是讓客人進午膳。”


    酈書雁好奇地看著侍女的打扮:“這位獨孤夫人很……很是古雅啊。”她本來想說崇古,又覺得這個詞用在這裏略含貶義。取舍半天,才選了這句溢美之詞來形容獨孤夫人。


    長孫瑜搖了搖頭,神色之間很是不以為然。他把聲音壓得無法再低:“以曲水流觴這種風雅事待客,卻要人從溪水裏舀酒來喝。客人做著魏晉時候的雅事,侍女卻穿著漢代的深衣。真是不知有漢,何論魏晉。”他考慮到這裏人多口雜,便靠近了酈書雁說話。旁人離得稍遠,就隻能看見他的嘴唇微微蠕動而已。


    酈書雁離他雖然近,但也隻聽了個大概。她想了又想,才明白長孫瑜說的最後八個字,幾乎笑出聲來。她死死地捂住嘴,伸手指著長孫瑜,杏核眼裏全是融融的笑意。


    過了一會,酈書雁放下手,笑道:“表哥,你也太會挖苦人了。虧你能想得出這句。”


    長孫瑜聽見她的讚美,惋惜道:“這裏還有一層意思,是你不知道的,我也不能解釋給你。”這句“不知有漢”,也可以用來形容獨孤夫人獨居多年的狀況。這種下三濫的笑話,他隻能在酒桌上和那些公子哥們說說,絕不可能講給酈書雁聽。


    酈書雁好奇道:“這是怎麽說?表哥,笑話說了一半,你這事做得可不太厚道。”


    “既然是笑話,當然要自己想通才好笑。”長孫瑜理所應當地推辭,“我如果講出來,笑話就不好笑了。”


    長孫瑾站在長孫瑜背後,聽得一頭霧水,又戳了戳長孫瑜:“什麽笑話?”


    “跟你沒關係。”長孫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長孫瑾是個沒心機的粗人,倘使講給他聽,他口沒遮攔地講給外人,豈不是天大的麻煩?


    長孫瑾還想多說,侍女已經把飯菜布到了長孫瑜這裏。長孫瑜不再看他,含笑道:“多謝。”


    酈書雁隻覺得背上一陣燥熱,習慣性地迴頭,看了看慕容清。慕容清果然眼含怒色,狠狠地瞪著她。酈書雁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想起他和自己的婚約,才釋然一些。


    慕容清不知道她和長孫瑜的關係,誤會也是在所難免。酈書雁收迴眼光,不去看他。不過,他這迴吃醋確實是吃錯了。她想起長孫瑜剛才講的笑話,微微一哂。


    ——且不說她對長孫瑜毫無情愫,以長孫瑜的為人,如果對她有什麽想法,剛才就應該在她麵前解釋那個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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