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苑裏,又是另一幅光景。


    一向疼愛艾姨娘的老爺迴來了,而且,迴來的第一晚就宿在了這裏。府中沒有正經的夫人,但這分明就是正頭娘子的待遇。也是出於這種原因,雖然折損了左膀右臂,艾姨娘的心情還是很好。


    “老爺,歇下吧。明日還要迴老夫人問話呢。”


    艾姨娘脫去簪環,柔聲對酈國譽說。


    酈國譽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聽見艾姨娘說話,他徑直問道:“雲兒,我不急著休息。——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艾姨娘正要過去為酈國譽寬衣。聽見酈國譽的話,她停下腳步,暗道不妙。在此之前,他什麽時候懷疑過她?


    “老爺要問什麽?”艾姨娘小心遮掩著神情裏的慌亂。


    酈國譽沉吟片刻,道:“你也服侍我許多年了,我不妨問得直接一些。昨天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艾姨娘腿彎一軟,跪在地上。她抬頭看著酈國譽,哀聲道:“天啊,老爺,我怎麽會做出這種黑了心肝的事?”


    酈國譽不置可否。他越是沉默,艾姨娘就越心虛,索性哭道:“妾身是個命薄如紙的人,全靠老爺放抬愛,妾身才有今天……老爺,妾身哪裏是那麽不知足的人?若是連老爺也不信我的為人,我還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


    “眼看著要過年了,提什麽死不死的?”酈國譽皺眉,伸手扶艾姨娘起來,“也別動不動就跪下。我也不是不信你,但今天的事太奇怪了。”


    艾姨娘順勢起身。她擦了擦麵頰上的淚水:“是。老爺不在,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妾身確實有疏忽之罪。”


    “算了。”酈國譽抿了抿唇,“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既然蘇氏受罰,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


    “妾身知道了。”艾姨娘輕輕福身。她本來想為蘇姨娘求求情,但酈國譽這樣一說,她反而不好求情了。畢竟她房裏也搜出了生附子,若是不罰蘇姨娘,那就隻能罰她。


    可她不能出事,絕對不能。她出了事,誰照看她可憐的萱兒?萱兒太單純了,撞在她們手上,就隻有吃虧的份!


    艾姨娘越想越怕,冷汗沿著背脊滾落,打濕了中衣。酈國譽還以為她是害怕,於心不忍,語氣也軟了下來:“你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就是這雙眼睛。”


    艾姨娘伺候他時間不短,知道他一定有別的話敲打自己,惴惴道:“謝老爺誇獎。”


    “你進府的時候,眼睛比其他人都清澈,所以我最疼你。——你可千萬要好好對待它,別辜負我寵著你。”


    想起過去的荒唐事、壞運氣,酈國譽的話裏多了一分難明的苦澀。


    “……是。”


    早上請安時,酈書雁格外困頓昏沉,連蘇太君叫她也沒聽見。


    蘇太君見她低著頭,不解道:“這是怎麽啦,大丫頭?”


    “……昨日睡得太晚了,”酈書雁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是孫女有錯,祖母恕罪。”


    酈國譽冷哼一聲,便想斥罵酈書雁。蘇太君狠狠瞪了他一眼,見他低下頭,才和顏悅色地對酈書雁說道:“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思睡也是常事。過一會就迴去睡吧,別累壞了。明天下午按例要進宮,你打扮齊整些。”


    酈書雁笑道:“不礙事的,孫女倒是想向祖母討一杯濃茶喝。”


    蘇太君頷首,示意丫鬟泡茶。


    酈國譽在一眾妾室兒女麵前被母親斥責,臉上有些熱辣辣的。他急著轉開話題,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年大雪,綽兒帶著車馬行李,在路上走得慢。等他迴來,大概是明年了。”


    酈綽是酈國譽的獨子,所以雖是庶出,也很受看重。蘇太君有些失望:“知道了。”


    “娘,您放寬心。”酈國譽勸解道,“明年綽兒鄉試,迴來就不走了,有的是時間在您老麵前盡孝。”


    蘇太君臉上終於有了些笑容:“你說得也是。噢,對了。秦王府如果送了活雁來,那就往給秦王府的禮單裏夾上大丫頭的生辰八字。”


    酈書雁喝了茶,精神好了不少,聽見這句話,她看了酈碧萱一眼。酈碧萱臉上雖然含笑,露在袖口外的指尖卻被自己掐得發白。酈書雁收迴目光,嘴角微翹,愉悅之情油然而生。


    酈國譽驚道:“這可使不得,娘!我們酈家的嫡長女身份何等貴重,怎麽能給世子做側室?”


    蘇太君別有深意地指了指宮城:“不要隻想著這些。世子畢竟是好天孫。”


    因為皇孫賢能而廢立太子也是可能的。皇帝對兒子們一視同仁,責罵極重,對孫輩就要寬容不少。他格外喜歡弓馬嫻熟、容貌俊美的秦王世子,常說“此子類我”。


    酈國譽把這句評語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迴過頭看著女眷們,語氣嚴厲:“都出去!今天在這裏說的話,你們若是往外頭吐露一個字,通通打死勿論!”


    酈書雁知道這次聯姻注定無功而返,對它本來就十分不感興趣。趁著酈國譽下了令,她連忙迴到自己的院子,處理剩下的賬目。


    到了午時,酈書雁總算對完了賬。她連著兩天一夜不睡,精神鬆懈之後,隻覺得頭痛欲裂,用盡全身力氣才躺到床上。


    這一覺既長又沉,直到子夜時分,她才漸漸醒轉。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揉了揉眼睛,往外看去。紗帳外隻有一燈如豆,火光昏暗,半黃半紅,遙遙映著窗邊淒涼的月色。


    看來時候還早,可以稍睡片刻。酈書雁睡覺輕,容易被驚動,顧慮到這一點,侍女見她睡著,也隻是為她蓋了被子,而沒有脫去她的衣衫。酈書雁坐起身,解開衣帶,不經意間,看見枕下露出一條窄窄的白邊。


    酈書雁還以為是入宮時穿的襪子,並未多想,卸去簪珥之後,才不緊不慢地挑亮了床邊的燈盞,伸手拿起了那件東西。


    宮裏規矩森嚴,以她的身份,明黃、大紅之類的正色,進宮時一律不許穿。她重生之後生怕出錯,之前也囑咐過,羅襪上的繡花也不能衝犯了別人。


    “嗯?”


    不是襪子,是一張紙條。難不成是誰給她遞的條子?


    酈書雁把那張紙拿到燈下。看清紙上字跡那一刻,她的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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