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刺、挑、削,他將一招一式都使到極致,到繁星滿天的時候,已是大汗淋漓。迴劍收勢,再去衝個涼,蕭漠隻覺渾身暢快,那些積攢的鬱氣也已一掃而空。


    一夜好眠,第二日蕭漠神采奕奕的照常去衙門應卯,在衙門忙碌大半日,然後出皇城去盧家看看盧文希現在的情況,在盧家用過膳後迴家,隨便翻幾頁書,一日就這麽充實的過去了。


    隔日衙門事少,午前蕭漠就出了皇城,本習慣性的想去公主府,走到東市街口時,蕭漠忽然迴神,勒馬站住不走了。


    “大郎,咱們就在這站著曬太陽?”齊恆跟在後麵等了半晌,見自家主人始終都沒有動作,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蕭漠蹙眉:“迴家。”撥轉馬頭,迴身向西走。


    齊恆見他神色不愉,偷偷與魏亭說道:“大郎今日怎麽跟你學的隻說兩個字?”


    魏亭瞥他一眼,幹脆一言不發。


    最近沒有什麽向主人進言的機會,齊恆深覺寂寞,便繼續與魏亭嘀咕:“你猜大郎是怎麽了?剛剛從皇城出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這路上也沒遇上什麽人啊?”


    “現在遇上了……”魏亭忽然說道。


    齊恆:“啊?你這次怎麽說了五個字?”


    話音剛落,前方便傳來熱情的少女嗓音:“蕭拾遺?真的是你啊!”


    齊恆不敢轉頭,瞪著魏亭問:“不會是……”


    “就是!”魏亭肯定的點頭。


    齊恆垮著臉轉頭,果然前麵攔住自家大郎打招唿的,正是溫台主家的小娘子。


    蕭漠坐在馬上,似乎沒有下來說話的意思,隻向溫晴點點頭,便策馬向旁一閃,打算直接錯身過去。


    溫晴好不容易遇上他,自然是想多說幾句話的,便也往蕭漠那邊跟了一步,笑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呀?”


    “我剛想起衙門裏有事,要迴皇城一趟。”蕭漠麵不改色的說謊,催馬繞過溫晴,也不給她繼續說話的機會,便拍馬走了。


    齊恆和魏亭忙快步跟上,隻留溫晴悵然留在原地看著。


    有溫晴這麽一打岔,蕭漠就不想迴家了,溫晴也不是沒去光德坊敲過他的門,所以他幹脆中間轉道去了開化坊。


    開化坊中有一間蜀人開的食肆,做的胡麻餅麵脆油香,肉胡餅脆香鹹辣,就連家家都有的冷淘也別有一番風味。蕭漠之前去過兩次,眼下無處可去,又覺腹中空空,便打算去那裏打打牙祭。


    他到的時候時間尚早,店內並無客人,蕭漠便叫齊恆和魏亭也一同坐下,要了三碗冷淘,一張大肉胡餅,六個胡麻餅。


    店家手腳麻利,很快便將飯食送上,蕭漠見今日的冷淘裏不隻有平日搭配的豆芽、黃瓜絲等物,還飄著幾許嫩綠的槐葉。便舉著挑麵入口,麵條清涼爽滑,還帶著槐葉和黃瓜的清香,讓人食欲大振。


    三人剛從太陽底下一路走過來,早都熱的出汗了,這會兒吃一碗涼涼的冷淘,都覺渾身清爽,汗意頓消,不一會兒就把一碗麵吃了個精光。


    “是這裏麽?”


    蕭漠正就著後叫的薺菜羹吃胡麻餅,忽聽得門口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轉頭去看時,竟然真的是衛嘉桐帶著幾個隨從。


    “咦?蕭師兄?”店內沒有旁人,嘉桐自然也一眼就看見了他們主仆三人,不由笑道,“真是哪裏有美食,哪裏就能遇見你。”


    蕭漠放下手中胡麻餅,站起身笑道:“我與你是一般想法,哪裏有美食,哪裏就能遇見衛師妹。”


    嘉桐不以為意,笑著走到他們桌前,問道:“聽說這間店冷淘別具一格,你們沒有叫麽?”


    蕭漠看著三個空空的碗,略有些尷尬,伸手一指,笑道:“這不就是?”


    嘉桐盯著三個空碗看了一會兒,轉頭叫店家:“一碗冷淘!”又問蕭漠那些餅好不好吃。


    “也不錯,要不你嚐嚐?”蕭漠拿起一張沒人吃過的胡麻餅遞給嘉桐。


    嘉桐欣然從命,伸手接過就咬了一口:“唔,還不錯,就是有點幹。”


    蕭漠就指指那切成幾塊的肉胡餅說:“這個夾有餡料,稍好一些,你嚐嚐?”


    嘉桐便將咬了一口的胡麻餅遞給身後的白芷,又接過蕭漠遞過來的肉胡餅品嚐:“唔,是羊肉的!放了豉汁、胡椒,烤的火候正好。蕭師兄你真會找好吃的!”


    “我也是聽同僚提起的。”蕭漠笑著請嘉桐坐下。


    齊恆兩個早已手腳麻利的將空碗和自己吃剩的東西收拾幹淨,嘉桐便坐在了蕭漠對麵,一邊吃一邊問他:“蕭師兄這些日子很忙?”


    “是不如前些日子清閑。”


    “怪不得你好幾天不來,我種的小白菜能吃了,因你不來,隻好打發人給你送去了家裏。”


    蕭漠笑著道謝:“多謝師妹還想著我。隻是我瞧你種的不多,夠吃麽?還送到我那裏去。”


    “你不要瞧著種的少,長出來的可不少。我給國公府送了一份,自家留了一份,你那裏送去一份,現在地裏剩下的正好隔開間距,還能長得大一些。”嘉桐笑眯眯的迴道。


    分成三份,竟然還有自己的,蕭漠心裏一暖:“我迴去一定好好嚐嚐。不知師妹是怎麽烹飪這小白菜的?”


    “唔,我叫人放些羊肉做了一份小白菜羊肉湯,是湯不是羹哦!不要做得那麽稠,羊肉切成薄片,與小白菜下水一滾,再加些芫荽、蔥花、胡椒、鹽,便可以喝了。”嘉桐說著話已把一塊肉胡餅吃完,白芷忙遞了浸濕的帕子給她擦手。


    蕭漠把裝著盤子的胡餅往她麵前推了推。嘉桐卻擺手,示意不要了,“我得等冷淘。”


    “光聽師妹說,已覺聞到了湯的鮮味,早知道如此,我該不管多忙都要去府上蹭飯的。”蕭漠笑著說道。


    嘉桐笑道:“家裏還有呢!要不你一會兒就去,我叫廚房再做。對了,今兒廚房要做槐花餡餛飩,蕭師兄來嚐嚐吧!”


    如此盛情,誰人能卻?蕭漠深吸一口氣:“光聽你這樣說,我已經又覺腹中饑餓了,怎能不去?”


    嘉桐嫣然一笑,恰此時冷淘上來,她便專心吃麵,蕭漠被她笑容晃得眼花,也忙低頭將剩下的半塊胡餅吃盡。


    兩人很快都吃完了,嘉桐抽出帕子擦拭幹淨口唇,滿意的歎道:“真是清新爽口,就是太冷了些。”


    “小娘子怎麽不慢些吃?當心迴去肚子疼。”白芷一聽她說冷,便緊張的接口。


    嘉桐擺擺手:“沒事的,我有吃胡餅墊底。”


    蕭漠道:“若是不耐寒涼,待會兒叫店家盛碗煮麵的湯來,你喝幾口溫的。”


    嘉桐一下子想起“原湯化原食”來,便點頭道:“也好。”


    蕭漠揚聲叫店家盛了一碗麵湯,放在桌上晾著,與嘉桐閑談:“今日先生在家麽?”


    “不在,和阿棠迴國公府了,我三哥快成親了,他迴去幫著大伯忙。”


    這父子倆不在家,蕭漠有些沉吟:“既是迴國公府,不會用了晚膳再迴去麽?”


    “唔,應該不會,阿爹出門時說了要迴來陪阿娘吃飯。”嘉桐跟蕭漠解釋,“近日阿娘少了許多應酬,阿爹便也想多陪陪她。”


    蕭漠不由微笑:“先生與公主真是伉儷情深,讓人欣羨。”


    嘉桐老實不客氣的點頭:“我見過的夫妻裏,就沒有他們那麽好的了。”說到這裏,她忽然想到自己聽過的蕭漠家裏的事,便探問道,“聽說令尊令堂當年也是很恩愛的。”


    想起已經去世的父母,蕭漠不由露出一絲懷念與感懷:“是啊。師妹應也聽說了吧,我母親複姓慕容,本是鮮卑人。我父親當年在雲州與她相識,一見傾心,雖因異族之故,受到族內的極力阻撓和反對,但我父親還是堅持己見,與我母親結為夫妻。”


    這件事嘉桐聽父母提起過,便點點頭,又問道:“那麽令堂對令尊也是一見鍾情麽?”


    “那倒沒有。”蕭漠微笑道,“我母親年少時喜歡的是豪氣英俠,要身姿健壯,善騎射,才入得了她的眼。可我父親是個典型的中原人,一身文人氣質,長袖飄飄,看起來弱不禁風,你別笑,這是我母親原話。”


    嘉桐笑個不停:“怎麽會?難道蕭師兄不像令尊麽?我瞧你可沒有一點文人的弱不禁風!”


    蕭漠道:“他們都說我氣勢像我母親,樣貌嘛,倒是兩人都像。”


    嘉桐聽聞,不由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見他劍眉斜飛,雙眼亮如星子,鼻梁高挺,還真有幾分異族人的樣子。


    被她這樣近距離的仔細端詳,蕭漠不禁臉上發燒,略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一聲。嘉桐難得看見他窘迫的樣子,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蕭師兄害羞了麽?”


    ☆、第72章 悠閑同遊


    害羞的蕭師兄陪著衛師妹去逛了一迴西市。


    嘉桐常常出來逛,其實也沒什麽具體要買的東西,不過是看著什麽新鮮好玩隨便買點罷了。她跟蕭漠一路閑逛一路閑聊,也不過買了些鬆子糖、薑汁糖、話梅之類的小零食。


    “那麽令尊後來是如何打動令堂的呢?”嘉桐還記著這段傳奇戀情,走著走著忽然就又問了起來。


    蕭漠並不覺得她問起這些父母私事有甚不妥,反而覺得能這樣跟她談談自己家裏也很好,便笑著迴道:“我父親雖然貌似弱不禁風,其實自小騎射皆通。你也知道的,世家子都是如此,即便自己不喜好,身邊人都會,你若不學,就顯得不如人了。何況我父親一向心慕魏晉風度,也有仗劍走天涯的遊俠之夢……”


    聽到這裏,嘉桐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阿爹也是的!他曾說過,要不是與我阿娘成親了,他當初早就仗劍行天下去了。你光聽刀風劍影這兩個名字,就知道他有多耿耿於懷了。”


    蕭漠詫異:“原來先生也曾有此誌,真是想不到。”思及衛仲彥一貫的風度,倒也甚是和諧,便笑彎了眼睛,道,“不過先生曾將兵征討突厥,大勝而歸,也算是圓了少時之夢了。”


    嘉桐點點頭:“是啊,他也說,有此一番,於願足矣。你們男子好像都要做一番仗劍江湖或金戈鐵馬的夢。”


    “年少輕狂之時,都想憑一己之力救萬民於水火,不過等到大了,就會知道沒那麽容易了。”蕭漠輕歎道。


    這倒是,就跟現代很多小男孩都想當超人蝙蝠俠一樣。嘉桐覺得話題扯得有點遠,就又拉了迴來:“所以令尊就著意在令堂麵前表現了是嗎?”


    “是啊,他就常在我母親身邊出沒,與我母親的兄弟們比武賽馬,親自去給我母親采她最喜歡的酴醾花,還寫詩給她,陪她去行獵,幫她給牛羊接生……”


    嘉桐驚訝道:“接生?”


    蕭漠點頭:“我也不大相信,我父親對此事絕口不提,倒是我母親最喜歡提起此事,每次提起都笑的極為歡暢……”說到這,他臉上笑意微斂,輕歎,“她笑起來的時候極美。”


    可惜這美人已經不在了,嘉桐有些後悔追問這個話題了,忙出言安慰他:“光看你,就已經知道令堂一定極美了,我想令堂一定很欣慰有你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


    她的稱讚直白而誠懇,蕭漠不由腳步微頓,側頭看向身旁兩步遠的嘉桐,卻見嘉桐也正滿目關切的望著自己,心中頓時一股熱流湧動,撫慰了他剛剛的傷懷痛楚。


    “多謝師妹,讓我知道我好歹生的沒有愧對父母。”蕭漠微笑著開了一句玩笑。


    嘉桐跟著笑起來:“難道你平日不照鏡子麽?”


    “還真不照的。”蕭漠一本正經,“所以有時候站在水邊,看見自己還會驚訝,這是誰呀?”


    嘉桐笑的停不下來:“下一句,你是不是想說:怎麽這麽英俊呀?”


    蕭漠繃不住,也笑開來:“怎麽都被你猜到了?”


    兩人說說笑笑,十分愉悅,不知不覺間已經逛遍了大半個西市,白芷看時辰不早,低聲上前提醒嘉桐,嘉桐這才醒悟:“是該迴家了,今天走了這麽遠,居然沒覺得累!”


    蕭漠笑道:“一定是午間吃得多了,力氣足。”將嘉桐送到車上,自己左右四顧,對嘉桐說道,“你們先走,我稍後就來。”


    “你要去哪?不是一塊去家裏吃飯麽?”嘉桐伸頭問道。


    蕭漠道:“我想起來有東西要買,你先慢慢走著,我隨後就趕上來。”


    嘉桐便點點頭:“那好吧,不著急,你慢慢來。”命車夫趕車緩行,她猶自倚在車窗邊,看著蕭漠又向西市裏麵去了。


    “想不到蕭郎君說話還很風趣。”白芷一麵給嘉桐倒了一盞溫水,一麵說道。


    嘉桐放下車帷,接過水喝了,迴道:“是啊,他平日裏一本正經的,總讓人覺得隔著距離,倒少見這樣風趣的時候。”


    主仆二人說了幾句話,嘉桐終於覺得腿酸,便伸直了讓白芷給她揉按,剛揉的舒服了一些,車旁跟著的興元便迴稟道:“小娘子,蕭郎君跟上來了。”


    嘉桐聽說,立刻掀開車帷向窗外看,正瞧見蕭漠縱馬趕上來。他今日穿的是淺青常服,胯下所騎正是嘉桐所贈黑色大宛馬,雄姿英發,說不出的瀟灑好看,不由嘀咕一聲:“當年周郎也不過如此了吧?”


    蕭漠沒聽清她說什麽,特意走近問道:“師妹說什麽?”


    “啊,我說,你去買什麽了?”嘉桐終於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忙轉移話題,“你懷裏捧著什麽?”


    蕭漠一手控著韁繩,一手捧著一個深褐色壇子,笑著迴道:“我想起前麵有家酒肆賣的郎官清極好,便去買了一壇,打算請先生嚐一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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