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還沒朦朧的時候,宮中常常傳來一陣陣斷斷續續的哭聲,有時的嗚咽像剛出陶窯的塤,沉怨中卻帶著透亮的嗓子,沒有歲月賦予的渾濁。雨後來下了,大怒雲悲鬱了太久,竟也不曉得哭了。那哭聲也一樣斷斷續續,有時大了一點,它好好控製住了,這不是它的作風啊。它沉默了太久,戰兢使它忘記了放懷大哭的權利,隻有壓著嗓子嗚嗚咽咽。也許不一定,它或許知道更可怕的在後頭,它等過了才哭。隻是,它還是忍不住偶爾泄露了情緒。

    老宮人總是哼哼卿卿,砸著幹裂的嘴唇議論著老天,雙手拍打著件件衣裳,將那黴味兒去掉。他們很小聲地議論,也許小聲得連自己都聽不見,隻剩下雙唇反射性的抖動著,頂著袖子,不時偷瞧有沒有三尺神明在竊聽。

    這樣的天,怕是神明也不願意出來的。

    各院的夫人心底都沉壓壓,女人的天就是男人。男人變了色,她們就得戰戰兢兢陪著看臉色。各院的腳步聲都輕細,饒是徐夫人這等潑辣女子,也會瞧臉色,聲勢也低了下來,曲意逢迎。男人家的事女人懂得不多,也懂不了,誰懂了就要吃虧。吳國太這等地位的女人,出來攬抱了婚事,到頭來還是落人口舌。各院都小心翼翼。

    樹梨院內是風口子浪尖子上揣著的。前幾日周瑜囑鴿子捎了書信來,雖隻有“願安”二字,卻落筆沉重,線條繁冗而斷滯。我心中微微一沉,便將那截信,扔到火裏化了。脫下外衣,隻剩下銀白的褻衣褻褲,臥在榻上。加了一張毛毯還嫌冷,婢女又送來一壺炭,擱在榻邊。毛毯長得拖到地上,炭爐靠的近,也不燃著毛毯,隻是空氣間偶爾傳來焦毛味。那個味道使人心安。

    我思及“願安”二字,腦中才剛剛碰觸到那個時日,就敏感地從心中升起一陣悲涼。我翻轉了身子,抿著嘴,眼淚被焦味蓋過了味道,所以它很安全。即便是婢女進來添炭火,也以為悶紅了臉,不曉得是眼淚惹出的禍事。

    心鬱難解,便是喝幹了所有的苦藥,也救不迴那純真的心。我有時吃吃笑著,指腹劃過榻欄上的各種雕紋,也算是一件樂事。往裏偎了偎,將毛毯子,蓋住了半顆頭,半邊臉貼在雕紋上,幻想自己也是雕紋上的一份子,與外界隔絕,心跳也比較安穩。

    托我的福,孫權總是不願意踏入樹梨院一步。樹梨院的小夫人們個個恨我入骨,如非礙著我那功勳顯著的男人,恐怕早已將我撕成碎片。我讓這叢明媚的梨花獨自謝了。恨我也好,怨我也好,總不能明明白白搶白我去。放在心裏的嘀咕,我隔著窗戶,我的榻是和窗戶緊緊挨著的,窗戶關上了卻有縫隙可以讓這些細小的聲音湧進來。

    的確是好的,宮裏也需要怨恨來支撐寂寥的生命。宮裏的女人因怨恨而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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