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昌抱臂站在門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勢頭,輕揚下巴向張盛示威。哼!喊了小爺多年的昌弟,終於等到這麽一天,今天休想輕易進門。


    張盛一看架勢,帶來的幫手文不敵秦家兄弟和姑爺。武鬥,別人不答應,眼看著要誤時辰,一咬牙拚了。


    熊孩子發力,伸臂揮開秦家親友團,抄起守在門前的秦昌、章哥兒兄弟倆,一腳踹開門,大步流星直奔閨房,催妝詩也沒做,架起知媛往門外花轎走去。


    大家一看,這是要搶親,喛喛喛!世子爺,你還沒有拜別高堂,少道程序。


    “哦!”


    張盛撓一撓頭,是有這麽一迴事,複又帶著表妹見姑丈和姑母。


    六太太嫁女兒,雖是自己的娘家,女兒在舅舅家不會受委屈,心裏總是舍不下,暗中灑下幾滴淚水,聽說侄兒幹的好事,破泣為笑,再也掌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秦樺也有幾分無語,爺好歹稱得上燕京有名頭的才子,女婿偏生太憨。夫妻兩人麵對堂下的一對小兒女,強忍著笑意打發他們出門。


    以後的數十年間,但凡張盛嘀咕知媛話太多煩人,都被堵迴來。


    知媛隻輕描淡寫一句:“我又沒上趕著嫁給你,燕京城誰不知道,我是被你硬搶到英國公府。說委屈,我更要委屈。”


    張盛心中那個悔,當初怎麽沒想到一走了之,偏偏頭腦發熱衝進門,煩人的話匣子一輩子都甩不掉。


    ☆、184|第 184 章


    知媛三朝迴門的日子,一對小夫妻從進門便是迥然不同的表情。知媛帶著一絲小女兒的嬌羞給父母行禮,才盛開的花骨朵嬌豔動人,見到幾位姐姐稀奇地紅了臉,扭捏著不肯說出怎麽收拾張盛。


    熊孩子更是窘迫,麵紅耳赤,在椅上坐如針氈,不停扭動身子,目光躲閃不敢看屋裏的其他人,對著地中央方毯上花紋用功。都可以看見他額頭鼻尖沁出汗,不停在衣袍上擦拭手心。


    過來人一瞧便都明了,他們已經圓過房,特別是孟煥之一幫男人們更是會心一笑。十來歲年少時初通人事,心中多少帶著驚慌和一絲羞恥,初夜的慌亂及不能外道的體驗令人印象深刻。光瞧著已令張盛坐立不安,大家收了打趣新姑爺的心思,握拳掩笑。


    姐妹幾個瞅空逮住知媛套話,知言隻問道:“世子爺對你好不好?”


    知媛麵上現出可疑的紅色,眼珠轉動輕瞄幾位姐姐,先是點頭,又連忙使勁搖頭,自圓其說:“不好,表哥他手勁太大,都弄疼了我。”


    “哪裏,要不要緊?”知儀緊接著話頭,眼中不掩促狹。


    知媛不疑有他,實打實指給幾個姐姐,邊指邊說:“腰,還有肩膀。”最後她的手滑到胸口處,看到姐姐們忍著笑的神情,方才意識到上當,甩著帕子跺著腳找六太太尋安慰。


    知言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靠在知雅肩上輕揉肚子,知雅用手輕拍桌麵直唿笑得沒了勁,那邊知儀拿帕子拭眼角笑出來淚水。哪個姐妹也沒有知媛這麽傻,別人問什麽說什麽。


    知媛聽到身後的哄笑聲,又羞又氣,加快腳步,待見到六太太,又是同樣的問話,她差點拔腳就走,被六太太攔住,拉著女兒再交待幾句私房話。


    等用過飯,大家一齊告辭出來,張盛明顯拿知媛沒招,瞪大眼睛不耐煩,卻又不得不扶表妹上車。


    其間知媛想讓張盛也一同坐車迴去,他很不情願,磨蹭了半晌,環視一周瞧瞧大家的神情,可能覺察到眾心所向,終是大步跨上車。


    六老爺和六太太一直盯著女兒和女婿的動靜,直到打發他們出門方才鬆一口氣。按理說表兄妹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不用再發愁夫妻不和睦,偏偏碰到這麽一對活寶,一個嬌憨天真,另一個直至沒通情竊,叫人始終放不下心。


    ******


    也不是世間所有的表兄妹結親便能情投意合,寧遠侯府亦有著煩心事。喬驍也同張盛一起迴京,從進門那日起母親便命他無論如何要與妻子處好關係,爭取這一趟能得個喜信。


    現任世子和世子夫人不和已不是秘密,府裏人揣著明白裝糊塗。喬驍嚐試過許過次,好話說盡了,又是陪著小心,溫柔體貼,始終打不開表妹的心防。


    他也心灰意冷過,早先寵著兩個姬妾,如今不行,偌大的侯府要傳承下去,首先要嫡子承爵才能明正言順。


    何況喬家已被奪了世襲罔替,喬驍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幾分,舍下他自幼苦讀的書本,重新拾起兄長留下來的刀槍,與軍中兵士打交道,沒有真本事怎能讓人信服。


    喬驍付出心血和流下汗水外人很難以想像,若將來沒有嫡子出生,挑庶子承爵勢必要受天子挑剌。他不想節外生枝,路上就打定主意再次耐心安撫世英,希望她有些許改變,或許上天厚愛,能給喬家嫡係再添個孫兒。


    這些道理,世英都明白,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對著自己說要接納表哥,事到臨頭,留下兩人獨處時,她又止不住渾身輕顫。喬驍惟有無奈輕歎,他還不至於急色到強人所難,也不能在這當下轉頭去姬妾屋裏,一對姨表兄妹相對無言坐到天明。


    秦櫻何等機靈,兩天過去已覺察到兒子和兒媳一如往昔相敬如冰。歸根結底要怨自己,當年發覺外甥女的隱情,總想著長大後變好,若是一早退了親也沒今日之果。


    故等張盛和喬駿離京之時,知媛已對著表哥依依不舍,拉著張盛的袖子不放。


    “不許落淚!”張盛甕聲甕氣兇表妹一句,眨巴眨巴眼睛又覺不忍心,舉起衣袖給她拭淚。他手勁又大,自小沒對女孩子獻過殷情,兩下弄疼了知媛。她哭得更厲害,抽噎著聲喊疼。


    張盛丈二摸不著頭腦,轉頭尋人求助,這種事沒人能幫到他好罷,隻有自己解決。他哄不好知媛,心裏不耐煩再吼兩聲,惹著知媛抹了淚頂嘴。


    兩人當眾吵起架,連幼時張盛多吃兩塊糕點、知媛動不動就哭的舊帳也能翻出來,吵架的人臉紅脖子粗,互不相讓活像鬥雞,看得人津津有味捂嘴偷笑。


    英國公夫和六太太姑嫂兩人直撫額,這對活寶真是丟人現眼,趕緊打發走一個,落個清靜。


    喬驍或多或少有一絲羨慕張盛,他們還能吵起嘴,眼有深意瞥向世英。世英收到目光垂頭,聲如蚊蟻叮嚀一句:“表哥,多保重!”


    喬驍滿載希望而來,願望落空而迴,北上牢關之時帶著一句多保重上路。聽張盛一路埋怨表妹嘰喳煩人,他惟有微笑迴應,心中苦澀。


    隻有一次,他對自己說,再給表妹一次機會!


    *******


    送走張盛不久後,知言姐妹翹首盼來秦昭。風塵仆仆一路奔襲,帶著北境的寒霜之氣,秦昭的褪變令人吃驚。


    他步履沉穩一步一步踏來,眼中沾上以往不曾有的殺氣和銳氣,輕點幾個妹妹的額頭,笑語:“哭什麽,四哥這不好好的迴來。”


    熟悉的聲調響起,才能肯定人的確在眼前,知言收迴淚花點頭道:“快進去罷,母親和四嫂等著你。”


    知雅哭得稀裏嘩啦,聽言連忙點頭,推著讓秦昭快到後麵去。


    “不急。”


    秦昭慢語,他迴來一趟能呆上十天半個月,有足夠的時間陪母親、妻子及未出世的孩子,眼下還有幾件事要理清楚。


    短暫休整後,隻與母親和妻子打個照麵,報聲平安,秦昭複又迴到外書房,邊走邊吩咐人去傳四小姐及六爺過來問話,隨行的小廝答他們已候在前頭。


    倒都識數,秦昭心道,進了書房門入眼便是素麵朝天的知畫。她坐在椅上坦坦蕩蕩,那廂秦暉斜倚在炕上裝模作樣拿著話本在瞧。一個兩個都讓人不省心!


    “四哥,我......”知畫率先開口。


    秦昭擺手止住妹妹的話頭,從她身邊繞過,徑直坐到書案後,定睛細看知畫約有一燭香功夫。妹妹瘦了,想必日子也不好過,府裏還養著蘇家的一位庶女和姬妾,略一想便覺啼笑皆非。


    知畫落落大方任四哥打量,事情都出了,所有責罰她都能受得起,祖父那邊遲遲沒有迴音,四哥會怎麽想?


    許久之後,秦昭才發問:“和離的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罷?”


    知畫點頭,她身邊有個二等丫頭仰慕蘇元成,總是偷偷打探消息報給他。知畫將計就計故意裝做說漏口,讓丫頭聽去。誰料那個丫頭受了別人指點,當著蘇家族人散布消息,蘇元成反倒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秦昭聽完神情略嚴厲看向妹妹,質問道:“你為何不迴來找父親和六弟商議,自己私自行事。想得倒好,自請出族就能和秦家撇幹淨。若不是你姓秦,能活著從蘇府出來?換個旁人試試,當夜就報急病身亡。自作聰明,愚不可及。”


    知畫咬唇,依實迴答:“我怕祖父不同意。”


    “祖父不同意,你就能以身涉險?”秦昭心裏憋著火,難得對著妹妹發怒。


    “是父親沒替你出頭?還是六弟袖手旁觀不理會你?”


    秦暉拿書本捂了臉,偷偷吐了吐舌頭,壞了,今天定逃不過一劫。爺的命怎麽這般苦!


    “是我思慮不周,祖父和四哥怎麽罰我都認。”知畫仍是不慌不忙,安然接受處罰。


    對妹妹的境遇秦昭也心懷惻隱,但事關全族聲名,他不敢私自做主,放柔聲調揮手道:“你先迴去罷,等著祖父的書信送來,咱們再做商議。隻有一條放寬心,四哥不會讓你流落到外頭去。”


    秦昭發怒,知畫能保持鎮定。兄長慈懷,她濕了眼眶,哽咽著聲應下,微福一下退出去複掩上書房的門。


    屋裏隻剩兄弟倆,秦暉搶先主動認錯,收起平日嬉笑沒正形的神情,坐直身一本正經道:“四哥,羅姨媽母子的事是我一個人所為,放心,不會牽連到家裏。你也別怨我狠心,下黑手永絕後患。”


    秦昭聽言神色不動,慢踱過去,伸出腳狠踹弟弟一下。蹬得秦暉踉蹌栽倒在坑上,捂著腰部齜牙,“四哥,我的腰,再別叫你給廢嘍,明兒還怎麽逛花街去。”


    秦昭方才輕笑出聲,複又輕踢弟弟一下,“起來,別裝死。你幹的那事,招子亮點的人都能發現,迴頭把尾巴清理幹淨。”


    秦暉慢慢扶著腰坐起來,不以為意,“背黑鍋的下家已找好,怕什麽,楚王心黑關我們兄弟何幹。”


    秦昭電眼如炬注視著弟弟,警告他:“背黑鍋的事有一兩遭便夠了,幹多了小心楚王疑心到你。”


    “放心罷!”秦暉頗不耐煩,語氣輕鬆:“我有得是法子從楚王身邊打探消息,不會引起他疑心。”


    弟弟做事向來穩妥,秦暉放鬆下來,肘著榻幾思索羅家表弟和羅姨媽的事。


    這兩人千算萬算,南逃的途中被秦暉派去的人絆住,中途在徐州登陸,跟著自稱是富商外室的絕色女子入住一處宅院,享受好吃好喝。


    溫水煮青蛙放低警惕,羅熾不僅做了入幕之賓,成天在徐州招搖撞騙。因徐州是朱家的地盤,他便自稱是桂王的親信,南下有要事公務,身上也有幾件桂王的信物,倒也像一迴事。終一天大醉酩酊,醒來後渾身無力,要命處在於身邊躺著兩人一死一重傷。


    死的人是個陌生中年男子,重傷之人便是羅熾在徐州的相好,那女子對著眾人氣奄息息吐出一句謀財害命便咽了氣。


    羅熾當即傻了眼,百口莫辯,被投入大獄。因他掛著桂王親信的名頭,朱家幾位老爺親來瞧過,見是位不認識的無名小卒,深恨羅熾壞桂王的聲名,發下話要嚴辦,後來又懷疑他身後有指使之人,查來查去便查到楚王這條線。


    朱家本想拿羅熾做文章,借機尋楚王的麻煩,不料羅熾突然暴斃在獄中,查無對證。讓人細一想,能把手伸進官府的也隻有那麽幾家,楚王的嫌疑最大。


    羅姨媽則被人灌了啞藥,兒子一死她也瘋了,一天夜裏失足跌落水中,誰去關心個瘋婆子的死活,再也消無聲息。


    秦暉做事,要麽不做,要麽做絕,從來沒有給自己留退路一說。


    羅熾一事,朱家也明白其中有蹊蹺,裝糊塗不去細查,昧著心把苗頭對向楚王。


    楚王被人鬥成了篩子,前有父皇派錦衣衛查他,後有桂王跟瘋狗一樣咬住不放,虱子多了不怕癢,不是自己幹的應下又如何。


    秦昭心中過一遍,見無疏漏,方才點頭,寬慰道:“羅熾是他咎由自取,留著這麽個人對咱們兄弟總是禍害,隻瞞著別讓父親知道就是了。”


    羅熾對秦家兄弟太過熟悉,也就桂王不識貨,沒把他當迴事,落到旁人手裏,不出三天,能對秦昭他們的性情了如指掌。事已至此,秦昭不能讓弟弟一個人背負,向來出主意都有他的份,索性大方認下,也讓弟弟少份不安。


    秦暉輕嗤:“你當父親不知道。”


    斬草要除根,秦楓自然知曉,不過他到半百之年時,也深深後悔昔年舊事未曾做絕,給兒子招來禍事,這都是後話。


    “你用了什麽法子從楚王身邊打探消息?”秦昭覺得漏了一點重要的事。


    秦暉笑容詭秘,並不做答。


    秦昭最是熟悉弟弟的一舉一動,不禁皺眉道:“風流反被風流誤,蘇元成的例子在前,你要引以為鑒。”


    “受教!”秦暉往屋外急奔敷衍道。


    秦昭無奈搖頭,手指觸到腰間的荷包,裏頭裝著他給未出世的孩子準備的見麵禮,正事辦完了,是該去陪妻子說會兒話。


    ☆、185|第 185 章


    秦昭迴來後與孟煥之兩人關起門密談一整天,意兒嘟著嘴來來往往張望好幾迴,見到書房門緊閉,他雖小也明白不能隨意去打擾,蹬蹬蹬撇著小胖腿跑迴後宅,衝著知言撒嬌賣萌,拖了她的手往前院走去,軟糯著聲調催促。


    “娘親,你快去嘛,快去喊爹爹和舅舅出來玩。”


    知言一把抱起兒子,跟他講道理:“爹爹和舅舅有正事要談,咱們不急,他們總會出來。”


    意兒顰眉,扭著小身子不依不饒,圓鼓鼓的小臉蛋掛著不高興。說來也怪,幾個舅舅裏頭,他見秦昭次數最少,偏生最稀罕四舅舅。


    眼看快到要孟煥之離家的日子,知言心裏一陣煩燥,對著兒子又不能發火,打發丫頭喊來成兒,哄著兩個淘氣小子到後花園裏禍害花草去。


    有小夥伴做陪,意兒暫時忘記舅舅的事,自己溜下地,蹦蹦跳跳跟上成兒的腳步跑遠。


    知言複又迴屋親自給孟煥之打點出門的衣物,內衣、羅襪、鞋履、荷包,出門會客穿的衣裳,這些東西從她手中過一遍才覺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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