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有孕後,先是秦敏請了宮中太醫為她診脈開方,後是秦楓和秦昭請來太醫院院首出診,都說她胎位正,母體康健,一定能順當生產。


    孟煥之仍要請施老,為著有個熟悉的老者在身邊替他坐陣。人都說女人生孩子鬼門關前走一遭,年少學醫時也曾親眼目睹難產而死的婦人,夜深人靜睡不著迴想起,他心底直滲寒意。多一個熟手,多一重保險。


    知言記憶中經曆過懷孕生子,相比之下她要比孟煥之鎮定得多,一一說著府裏新挑來的幾位奶娘性情,孟煥之一聽又要親自掌眼。


    他真是緊張過頭了,知言也就任由孟煥之折騰。她身邊已出嫁兩位丫頭冬至和燕子提出來要做奶娘。冬至的兒子不滿半歲,燕子生了女兒後也才剛出月子,全都被知言拒絕。她不忍讓旁人母子分離,再經受奶娘一樣的心殤。


    知言同孟煥之商議過後,重新從莊子上挑了幾個老實的婦女,都是生產過兩胎,哺育的孩子也都康健。說好隻用她們兩年,等孩子斷奶後,放迴去和家人團聚,將來挑她們的兒女進府。


    知言也曾提出若奶娘們表現好可以放籍出去,被孟煥之輕笑勸阻,他隻歎息:“民生不易,一般小民尚羨慕大族家奴三餐有著落,以後多給她們些銀錢,也算全了你一片善心。”


    ******


    數日之後,長興帶著施老迴到燕京,同來還有李大舅全家,。施老不顧旅途勞累洗手後為知言請脈,一旁的李大舅母誇張地大笑,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李錦娘水蔥樣的妙齡少女坐在椅上盯住知言不放。


    知言垂眸不去看李家母女兩人,隻等待施老說話。


    施老閉目凝神請過右手後換左手,最後撫須朗笑:“胎像平穩,脈博有力,想來是位小公子,可喜可賀。”


    屋中人一片賀喜聲中,適逢孟煥之迴來,他聽到先生說出和自己一樣的診斷,心中油然而生自豪。是啊,他也快有兒子了!


    知言瞧著孟煥之犯傻,暗地裏翻著白眼。


    “煥之,大舅舅和舅媽帶著表弟、表妹也剛到。”


    順手妻子的手指,孟煥之這才看到屋中多出來的四個人,他們這是?納悶歸納悶,禮數不能缺,何況他也隻剩兩位舅舅最親近。


    孟煥之親熱地上前同舅舅和舅母打過招唿,又拍著李崇的肩膀稱讚表弟個子長高了,最後隻輕喚李錦娘一聲表妹,算是都打過招唿。


    李錦娘眼中的失望沒逃過知言的眼睛,方才就在施老請脈的空當,李家大舅母喋喋不休說了幾車的話。說來道去,想請孟煥之為表弟、表妹相中一門好親事,遮遮掩掩道滄州的日子也不好過,想在燕京城中落腳。


    李錦娘比知言還要大一歲,至今沒婆家實出人意料。定是李家母女眼睛長在頭頂上,高門攀不上,小戶瞧不起,所以耽誤到今日。


    知言沒興趣管她們的閑事,她隻須定下心養胎生下孩子。男人的心和腿都長在他的身上,有的事她防得了一時不能防一世,不如相信孟煥之,交給他去處置。


    好比知畫,老狐狸當首輔時,蘇元成老實的跟貓一樣,秦敏前腳離開燕京,後腳蘇元成恢複本性,夜夜宿在府中姬妾房裏不說,京中各大青樓都能見到他的身影。


    秦暉也是歡場常客,時常能碰見四姐夫擁紅摟翠,有一迴探望知言時痛罵蘇元成偽君子。


    知言雖未親見,也從其他姐妹處聽到知畫心懷抑鬱,胎像不太穩,父兄總不是替她出頭管到房裏的事,況且秦昭自己也夠煩心。


    *******


    晚飯後,孟煥之問過表弟功課,從客房迴到後院,遠遠地看到拐角處影影綽綽站著一名女子,他以為是妻子派身邊的大丫頭催自己迴屋,信口說:“快去跟你們大奶奶說這就迴去。”


    那女子身形不動,待他走近後,輕喚:“表哥”


    孟煥之腳步放慢,嘴下答應著:“天色晚了,表妹,你也迴房去罷。”說完自顧自走開。


    李錦娘緊追幾步:“表哥,你等等我。”


    孟煥之已走到妻子的院門口,不想驚動使得她多心,迴首勸道:“表妹若有話明天說也不遲,早些迴去,別讓舅母等得心焦。”


    李錦娘眼睜睜看著三步外的表哥撥腿進了院子,兩三個小丫頭從她身邊走過輕哼唾地,她終是憋迴淚,轉身迴了客院。


    李大舅母揪住女兒一頓斥責:“好不知羞,上攆著讓人下麵子。我可下了狠話,這迴來燕京一定讓你表哥給你們兄妹尋們好親事,聽說他現在都是聖上麵前的紅人,品階不高的官見了他都要奉承。你少給我幹蠢事,惹惱了他,我第一個饒不過你。”


    李錦娘抹著淚埋怨道:“都怪你當初沒說動孟家老太太,我要是一早嫁過去,幾年時間和表哥處出情份,現在還要求表哥,他心裏想著咱們家都會替哥哥做打算。”


    李大舅母被說到痛處,發狠罵道:“你個小騷蹄子,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樣配不配讓人家上心。一早死了這條心,等著做官家少奶奶享福。”


    李錦娘伏到桌上痛哭,李大舅母軟下心腸溫聲勸女兒,哄了許多好話,才勸得李錦娘收淚睡下。


    *****


    那廂孟煥之迴屋後對著妻子不加隱瞞,說出方才在院外碰見李錦娘的事。


    知言樂不可支,趁機打趣:“可惜呀,若在大白天,夫君早點看到表妹,說不定你們青梅竹馬閑話敘舊情。”


    “小沒良心,我一顆心全在你身上。”孟煥之伸出手指狠彈妻子的額頭。


    知言捂著額做鬼臉抗議,逗笑了對麵的人。


    “知言,我記得你手裏還有兩處宅子,不如騰出一座安置舅舅一家。”孟煥之已想出辦法。


    他下午見到舅舅苦著臉,表弟也是一臉無奈,便能猜出幾分,定又是大舅母不安生,攛掇著舅舅和表弟上燕京。憑孟府田莊和商鋪的收入養活兩位舅舅都不在話下,做事要有度,所謂鬥米恩升米仇,人心不足蛇吞象,昔年的奶娘一家就是前例。


    他還是未雨綢繆,把舅舅一家安置到別處,就表妹今天的樣子,豈不是給妻子添堵。以後再尋個適當時機,打發舅舅和舅母帶著表妹迴滄州。


    知言手裏又不缺錢花,嫌賃出去麻煩,故陪嫁的宅院也都閑置。她想了想,問道:“有好幾處呢,東城地價高,隻一處兩進院落,大明宮附近也隻有一處兩進院落,再者咱們跟前有一處三進大院落。你想要那一處?”


    孟煥之竊笑,小滑頭先說東城。


    “東城那一處,隻他們四個人帶著三四個下人,兩進院落就夠了。”孟煥之爽快地做出決定。


    “明智之舉。”知言湊上去親吻一下,順道表揚孟煥之。


    就這樣,李大舅家一家次日就被送往東城,初時大舅母嘴中埋怨個不停,待到了東城,一打問全是權貴豪門,這才露出笑臉,連聲誇外甥會辦事。


    ☆、148|兄友弟恭


    就在滿朝上下爭相議論廢立太子的同時,中原腹地又傳出流民做亂,許多無家可歸的災民聚嫋成匪,不僅滋擾大戶商戶,一些小戶農家也遭其黑手,苦不堪言。州府無力剿滅,齊齊上奏折請求朝廷派兵。


    長盛帝連日做困獸鬥,愁著頭發都白幾許。北方用兵已耗費國庫銀兩許多,眼下韃靼兵撤迴為爭汗位,來年春時定會卷土重來。剿匪?拿什麽來剿,兵馬未行,糧草先動,三軍將士每日嚼用數目驚人。


    眼看著南方稅收也銳減,此時天子如置身於水深火熱中,深悔放恩師歸老山林,放眼望去,滿朝竟無人可替他分憂。正發愁間,別說真還有人替他出謀劃策,雖是館閣體寫就,卻也是柳骨顏筋,端得好風骨。文章也寫得妙,陳數軍隊積冗憋端,另提議奪爵減等,廢除世襲罔替。朝中數個空有虛名的公侯之家隻知吃俸祿,坐吃山空,為禍一方,便如蛀蟲侵蝕國體。


    長盛帝閱完大唿妙,再看署名:翰林院秦昭具上。


    幾位閣老對著奏疏麵麵相覷,去歲頭甲三人中沒一個老實規矩,先有杜謙痛斥舉朝上下,後有秦昭逾職插手軍務,狀元郎更是常伴君側,比他們這幾個閣老還要深得聖心。


    出人意料的是,四位閣老異口同聲反對,兩派之間雖各自有考慮難得意見一致。


    董大學士和馮尚書存著愛才之心,諸公侯經營二百有餘,豈是輕易動得了的,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秦昭此舉比杜謙有過之而無不及,惹火上身。如果令行通過,損害不計其數達貴顯族的利益,他們定會恨得咬牙切齒,焉能放過始作俑者。


    安大學士眼睜睜瞧著他的學生中杜謙先冒頭,不料又出來一個不合規則的秦昭,盯著奏疏眼中幾欲冒火。師顏掃地,如何讓他能忍下這口氣。


    寧閣老另有考量,他想得更多,天子今日衝著公侯先動手,下一個說不準便是江南諸大家族,還是先做好防備。


    這就是他的內閣,各自為黨,各懷心思。長盛帝歎氣揮手揮散諸閣老們,煩悶間命人喚孟翰林進宮。


    對著朝中新貴,含章殿的小內侍們個個畢恭畢敬不敢懈怠。


    孟煥之見過天子後,拿過秦昭的秦折細讀。心中思忖,舅兄這是出奇製勝,還是投石問路,意在博得天子青眯。兵行奇招,不是不可以,太過兇險。可以想象一旦經過廷議,定會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


    “聖上,軍務整頓還需緩一步。”孟煥之交迴奏折,適機進言。


    “人人都說緩一步,你來說說還有什麽事刻不容緩,急需解決?”長盛帝在殿中踱來踱去,大聲質問道。


    孟煥之正色迴道:“揚州司馬,其心可誅,請聖上早做決斷。”


    司馬家根基甚深,朝中官員十之三四皆為其門生子弟,從開國以來,影響朝政頗深。曆任皇帝也曾下定決心鏟除,無奈收效甚微,眼看著司馬清儼然成為江南半壁江山的無冕之王,田產鹽課稅賦全都減半。長盛帝若再不出狠招,恐來日無麵目去見列祖列祖。


    可是如何出招才能有效?秦敏任首輔時,拉攏韓、蘇兩家結為朋黨,意在與揚州司馬分庭搞禮,不久後朝中陷入黨|爭之禍。兩派之間不論對錯,不論黑白,所爭焦點全在維護己方利益。如今秦敏不在朝中,更是無人能遏製司馬派係。


    聖上提名王善叔當選內閣大學士,遲遲不能通過票擬,就因為寧閣老一心想讓另一位江南人士進內閣。天子出言行事都難以執行,更不用提部府的公文傳達到江南十三省,幾如廢紙空言。原先的肥缺官員個個打破頭搶著要去的地方,現在全都做推諉,生怕被點了南邊的差事。


    見天子在沉思中,孟煥之輕語:“揚州書院為司馬之根基。”


    他隻點到為止,蘇、韓、司馬三大書院門生遍布天下,無形中掌控各地輿論風向,就看天子可否願意背罵名果斷出手。


    長盛帝明白其中關節,神情莫辨,聲音略帶著疲憊:“容朕再考慮一番。”


    ******


    秦昭從翰林院迴來,先到母親房裏小坐片刻,瞧著她一夜之間華發早生,心中也是酸楚難當,拿出十分的好性兒陪著說話。


    常氏猶念念不忘嘀咕四奶奶至今還未傳出喜訊,日日在房裏吃齋念佛,拉了兒子到佛龕一起磕頭。


    秦昭不忍拂母親心意,且不論他心中信與否,神情虔誠做足全套功夫。他又說了許多好話哄得常氏破泣為笑,這才離開。


    現在三房所住的大宅除了常氏和崔、林兩位姨娘外,另還有秦昭的兩個通房,全都見不了天日。以前不覺得怎麽,待輪到自己身上,才體會到祖父製定的規矩之殘酷。


    一輪圓月當空,皎潔清輝,照得府中冷清無比。


    秦昭迴到書房,推門入眼便是六弟歪在桌案旁,拿著他的筆毫亂書。


    “少糟蹋好東西,今年新出的朱墨錠,一塊十兩金子都不止。”秦昭戲語。


    秦暉不屑搖頭,扔下筆墨,順意取下發簪,烏發披散,本質顯現無餘。


    三房兄弟幾人中,秦曠以傾世容貌迷倒眾生,秦昭俊美無雙且氣度雍容,秦暉全憑深入骨髓的風流本性博得花名。


    “四哥,定遠侯世子可不老實,不僅和楚王的人有來往,跟朱家人私下裏也有接觸,這小子準沒安好心。”


    “嗯。”秦昭並不驚奇。


    喬家表妹逃婚私離燕京,若一生隱性埋名不再露麵,或消無聲息死在外頭,都不會讓定遠侯府如此難堪。趙家咽下這口氣,才叫旁人嗤笑,怕就怕他家打探出真像,衝著八弟下黑手。


    “幾年前桂王深夜糾纏九弟,當中可有楚王的手腳,再有十妹的事,楚王恐怕也沒有多清白。”秦昭邊從書架上尋書稿問道。


    秦暉提及一肚子火氣:“說咱們兄弟是一窩狐狸,比起我跟著的那位主可是差遠了,我跟了他也有幾年光景,愣是打探不出一點消息。”


    秦昭了然一笑:“無衣無縫,行事不露痕跡,說明他更有鬼。”


    秦暉說了幾件在楚王身邊聽到的事,探首問道:“四哥,你那折了遞上去也沒見有信兒,該不是被人給黑了罷?”


    秦昭搖頭,輕敲手指為弟弟分析:“天子縱然十分讚同,通不過內閣。即使內閣允了,天子也騰不出手整頓軍務,他如今的心腹頭等大事為揚州司馬。大明宮十幾年前既能提撥杜潤意為抗衡祖父,定逃不過作繭自縛,誤人不成反誤己。”


    天子用了秦敏一個,卻壓製秦家其他人三十年有餘,不然以秦楓的學識能力怎會未點中庶吉士,偏偏點了華而不實的秦樺為探花郎。


    秦家第二代出頭無望,秦昭再不出奇招,說不定天子會將他一直放在翰林院,所以經過深思熟慮後,越職上奏折,意欲在君心中占得一席之位,以後才好行事。


    杜謙能做出頭鳥,秦昭隻須跟在其後坐享現成。天子喜歡後生勇而無畏,秦昭就做給他看。


    秦暉輕歎:“我也就跟著打打雜的本事,幹些跑腿的活還成。你們玩的這些彎彎繞,真不是人幹的。”


    兄弟倆吃吃笑出聲,見弟弟欲抽身離去,秦昭出言商議:“六弟,後日即是中秋佳節,我已讓你四嫂置辦了酒席。你也趕早迴來,全家聚在母親房裏小酌幾杯,順道也請出兩位姨娘。你沒見崔姨娘也有日子了,借機會對她細說八妹的近況。”


    秦暉唇角微勾,漫不經心道:“見不見也就那麽一迴事,姨娘說過隻要我和八妹過得好,她立時死了也甘心。再說她定要催促著讓我急早成親,好不麻煩。消遙日子我還沒過夠,怎能被區區一女子束住,別幹誤人誤己的事。”


    秦昭拿著書卷心中暗歎一口氣。


    秦暉一隻腳都邁出房門,又轉身迴來悄語:“四哥,蘇元成那廝著實欺人太甚,我已下好了套隻等著他上勾,到時你就等著看好戲。”


    秦昭顰眉,眼含警告,阻止道:“不得胡來,四妹妹對她的夫君很是上心。若事情鬧大了沒法收場,她頭一個哭天抹淚求著讓我幫忙。你可別給我添亂。”


    “嘿!”秦暉一臉壞笑,打著響指,擠眉弄眼滿是得意之色。


    “放心,給他去去小毛病,不會鬧大。”


    秦昭已拿起筆毫準備書寫,輕描淡寫道:“先容他高興幾天,秋後的螞蚱好日子也快要到頭,有人會替咱們收拾這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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