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兄拳拳之心,學生不及。然國蠹論縱有十分精要,付諸行動卻要減半,至清至濁都難為。鸕鶿捕魚辛勞一日,漁夫尚要扔出小魚蝦慰勞它們。人不能免俗,拖家帶口,衣食住行全要銀錢打點。”孟煥之話盡至此收住。


    長盛帝也陷入深思中,朝臣兩人稟燭夜談至天明。


    東方拂曉時,晨光微晞,含章殿簷角挑著朝陽,旌旆逶迤,郎官十人一組交換崗哨,從此處俯視,可遠眺到燕京城外。


    孟煥之站在君王身後,欣賞著從未領略過的風光,今昔朝陽美勝以往。


    ******


    知言有孕後不似別人孕吐吃不下去飯,她倒是胃口大開,變著法子慰勞自己,即使孟煥之徹夜未歸,也如往日一般坐在飯桌前大塊朵頤。


    奶娘一個勁兒勸知言少用一點,少食多餐,又拿出知言幼時積食的例子,好不聒噪。


    知言嘴裏答應著,手下不停,一邊又提著新花樣,道想吃苜蓿團子。


    奶娘氣結,這都什麽時節,苜蓿已長老。她可是瞧出來,姑娘又在可勁折騰人。埋怨幾句後,奶娘決定打發人去莊子上尋覓野味,正值春夏交替,野菜多得是,搜尋來幾筐,好哄屋裏那位小祖宗高興。


    “小祖宗,從小就不消停,一有心事就要吃野菜雜糧。”奶娘邊走邊念叨,逢上冬至抱著兒子進院,她瞅著別人家的大胖小子樂不攏口,哄弄了一會兒,才出去尋跑腿的人。


    冬至生完孩子出月子不久,原本清秀的麵龐變得圓潤,身體也豐腴,見天氣適宜,抱來孩子讓知言看。


    小嬰兒咿呀咿呀揮舞著小拳頭,圓眼睛清澈明亮,不知身在何處,往知言榻上撒了兩泡尿,才心滿意足吃飽奶水睡去。


    知言目不轉睛盯著睡熟的小人兒,摸摸他的小手和小腳丫,粉嫩可愛,令人愛不釋手。


    立冬和冬至在旁說著閑話,無非是相互取笑,又說孩子生得好看,狗剩二蛋渾亂叫一氣。


    知言聽著好笑,問孩子可有了名字。冬至趁機請知言為孩子起名。


    知言想了想,笑說:“你家柱兒要隨大爺的姓,以孟為姓,這孩子便叫成兒。”


    冬至嘴裏念了幾遍,直說成兒好,心想事成,萬事順遂。


    知言也希望心想事成,祖父能平安引退,家中叔伯兄弟仕途順當。


    見知言又開始愣神,立冬打岔喊來幾個丫頭在院中玩著鍵子,大家說笑哄姑娘開心。


    孟煥之一迴府即聽到小女孩的歡笑聲響徹後院,他進了垂花門,阻止下人的通報,通過院牆上的花鳥透格,瞅見府裏幾個小丫頭們全聚一起玩著花鍵。另一頭花枝斜掩,妻子倚坐在扶攔上麵帶淺笑,一手輕撫著小腹,神情安詳恬美。


    孟煥之不忍打破眼前的寧靜,佇足遠觀,還是小丫頭出來撿被踢飛的鍵子看到大爺問好,才打斷他的思緒。


    迎著夕陽,院門口出現一個高大身影,熟悉的步伐緩緩走近,知言哽咽著聲嗔怪他可是迴來了。


    孟煥之笑容和煦,半摟妻子一同迴房,又問她鎮日都在做什麽。


    “寫字,作了一幅畫,給孩子念了一段書,尋出古琴隻奏了半曲。”知言一一細說。


    “然後呢?”孟煥之把懷中人調整到舒服的姿勢,頭臉埋在她發間相問。


    知言空懸的心安穩落在平處,又往孟煥之懷裏蜷了蜷,接著說:“冬至抱著她家小子讓我瞧,胖嘟嘟的小人兒好生可愛。我給他起名成兒,將來給咱們的孩子做個伴,你說好不好?”


    “好!”孟煥之輕撫著妻子的小腹,挪揄道:“你娘親已經尋好了玩伴,隻等著你出生。”


    知言仰頭搜尋到男人的唇,纏綿悱惻的深吻,她在無聲地訴說自己的思念和不安,許久以後才分開,瞅著孟煥之發青的眼圈和眼底的困意,她疼惜地輕撫他的眉眼,吩咐讓立即擺飯。


    那廂丫頭婆子們忙著準備浴桶,孟煥之思慮再三,終是說出:“知言,祖父可能馬上要離開京城迴西北,到時候你不許哭鼻子,送十姨妹走時你眼睛都哭腫,不知我有多心疼。”


    “真的?!”知言不敢相信,唯眼睛發亮:“祖父能順當退下來?”見孟煥之點頭,她敞著嘴笑,猛親他一口,輕跳下地急命再加兩個菜慶賀。


    見妻子就差飛奔出去,孟煥之皺眉攬住她。知言迴首嫣然一笑示意自己明白,腳下輕盈帶著丫頭們到廚房折騰,留下孟煥之在屋內輕搖頭。


    ☆、143|激流勇退


    知言興衝衝的勁頭維持了兩三天,成天樂滋滋對著幾個丫頭談論秦家川,說及秦劉氏的爽快大方,還有二狐狸老而成精。又丫頭們提到黃如意,黃大小姐魯莽又霸道,天生一副熱心腸,最愛打抱不平,出去沒少鬧笑話,大家迴憶起往事咯咯笑個不停。


    一旁的小丫頭們聽著入神,她們也都不怕大奶奶,知道她和善,待下人們格外寬厚,故平日裏對著大奶奶言無不盡。


    彩珠瞪大眼睛,驚歎道:“大奶奶,從京城走了多長時間才能到西北,聽說離得好遠,有上千裏路。”


    大雪素來沒心眼,脫口而出:“走了一個多月呢,每天坐在車上,骨頭架子都快要顛散了。”


    幾個小丫頭嘖嘖稱奇,七嘴八舌議論著。


    大雪的話好比一盆涼水迎頭潑向知言,她頓時沒了興致,再看看幾個大丫頭的神情,個個露著勉強的笑意。她們肯定早都想到,成天繞著彎子轉移知言的注意力。


    知言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老狐狸致仕後要迴西北,方太君也要一同迴去,都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長途跋涉一路顛簸,他們能經受得住?


    還有,這一去隔著千裏,她更不能時時見到兩位老人,現在從孟府迴秦府抬腿便到,今後可就沒這麽容易囉!


    知言不開心,示意屋裏的人全都出去,倚在枕上懨懨不快。


    幾個丫頭相互使著眼色,聶媽媽拿了團扇輕輕給知言扇涼風,細語安慰她:“姑娘,有不痛快的事說出來,別悶在心裏,你現在有了身子,懷著心事對孩子不好。”


    “那邊府裏年前就趕製出一批新馬車,個個寬敞,行得又穩,以老太太的福氣還怕受這點罪。趁著有好時機,趁早離了燕京事非窩,迴鄉後她再享幾年清福。姑娘若有心,等明天身子騰空了,再帶著哥兒迴去。”聶媽媽揀著好聽的話開解。


    道理知言都明白,她再舍不得讓方太君他們走,也要認清形勢,從來沒有退下來的首輔還留在京中的例子。


    老狐狸在內閣行走近三十年,擔任首輔二十年有餘,積威甚深,朝中多少官員以他馬首是瞻,如果留在京城難保不被有心人暗中利用。


    隻要他們平安順當安度晚年!


    見知言強擠出笑容,聶媽媽搜腸刮肚又尋了不少好話,哄得姑娘睡下。她又仔細叮囑立冬幾個小心伺候,出了院子,看見彩珠垂頭抹著淚,另外幾個小丫頭陪在一旁,一副有難同當的樣子。


    都是姑娘平日性子太好,寵得府裏的小丫頭們不知天高地厚,該是趁機會給她們緊緊弦。


    聶媽媽輕咳一聲,神情威嚴,喊集幾個小丫頭到一處,言語中敲打:“大奶奶待你們寬厚,從不短月錢,季季裁了新衣裳,更是從不打罵,可你們不能沒了分寸,忘記自己的身份。咱們都是做下人,行事要有眼色,先觀再聽,話到嘴邊再嚼三個來迴,細思量那些該說,那些不該說。今天的事就先放你們一馬,以後膽敢再犯,先餓上三天,再慢慢說規矩。若再不長記性,外頭的地方大了去,都迴去好好想一下以今後怎麽當差。”


    小丫頭們滴溜著眼睛,福身迴自己的屋子。


    聶媽媽叫住彩珠和青蔓特意再囑咐一遍,見她二人領會得當,這才一同迴屋子。


    *******


    晚間孟煥之迴府立覺察到不對勁,早上出門時妻子還揚著笑臉,這會子悶悶不樂,他拉了知言的手問怎麽了。


    知言撇著嘴一臉不痛快,竹筒倒豆子說出自己的心事:“煥之,祖父和祖母馬上迴西北,一想到今後見不著他們,我心裏難受。”


    孟煥之吃吃笑出聲:“傻瓜,才反應過來。你還有我,還有咱們的孩子。再等兩年我熬夠資曆,謀個西北的差事,帶你迴去一趟不就成了。”


    他扶著知言坐在榻上,半俯身將耳朵貼在她肚子聽動靜,細問:“他今天可是乖,有沒有鬧你?”


    “乖!”


    “娘子可有想為夫?”


    “想!”


    “哪裏想?”


    “無處不想。”


    每天老一套的一問一答,光說心裏想過不去孟煥之那關,他要知言說出身心皆想,就好比現在,大手又開始不老實,美曰其名給他兒子檢查幹糧袋。


    知言推開孟煥之的大手,在他耳邊輕語:“莫急,今晚定讓你如意。”


    所以,用過晚飯後,勤勞的某人不再打算當勞模,洗漱後早早就寢。


    知言有孕後身體愈加豐滿,仿佛一夜間熟透了。孟煥之天天柔香溫玉在懷,又不能盡興,一手握著臥兔揉搓,另一邊唇舌舔咬,情|欲高漲又要顧及妻子的身體,他隻能先逃逗得她盛開。


    身上每一處的敏感地帶都被帶起火苗,知言的滋味也不好受,她扭著身子,雙腿大開,無聲的邀請男人的進入。見男人還在強忍著欲|火,她拿腳尖輕勾他的小弟,聲音嬌媚得都不像是她:“煥郎,我要你。”


    “要我做什麽?”帳內風致令人血脈賁張,孟煥之眸現赤火,喘氣粗氣有意輕輕在外廝磨,故意刁難妻子問道。


    “討厭!”知言撒著嬌,貼到他耳邊秘語。


    孟煥之狠咬妻子一口,應邀挺身而入,比往常輕柔五分,慢開慢翕。知言神誌半渙散,下意識仍護著自己的肚子,孟煥之稍加用力都被她推開。


    一場情|事耗費了往日的雙倍時間,沒吃飽的男人手下仍不老實,在知言耳邊說著話本上看到的露骨豔詞。至夜深,才又洗漱後雙雙睡去。


    *******


    秦敏第四次請罪折被長盛帝駁迴,他又上第五次、第六次至第七次,連日上朝也是老態龍鍾拄著拐杖。終於一片誠心感動天子,允他告老還鄉,至於請罪折也被一並發迴。


    天子又加賜秦敏為太子太傅,位例三公。至此,長盛朝第一權臣功成身退,安然從宦海漩渦中抽離。


    另一頭杜潤連日被禦史們批得體無完膚,無暇顧及秦敏,等他喘過氣,重新在朝中針對秦敏時,卻被天子一句話給堵了迴去。


    長盛帝接著很是關懷臣子,溫聲說:“杜愛卿,聽聞你近日舊症重犯,朕給你放假,迴家去休養幾日。”


    滿朝文武群臣啞雀無聲,杜潤也目瞠口呆,明白天子不想再用他,給個台階讓他自己說退。


    杜尚書猶不甘心,迴家看見杜六郎更是來氣,揪住一頓訓斥,話裏話外指責吃裏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經他一攪局,事倍功半雲雲。


    杜六郎早不耐煩父親的那一套行事,梗著脖子頂嘴:“父親,是聖上厭了你,與兒子行事又有何幹係。不如趁著機會,你也上折子告老還鄉,免得將來失勢被人落井下石,後悔都來不及。”


    杜潤一聽更跳腳,他熬了幾十年,眼看再進一步就坐到首輔的位子,豈能就此善罷幹休。


    杜謙冷眼瞧著父親急功近利,不屑道:“若不是你和聖上自小一起長大,那來今日之風光。你就聽兒子一聲勸,早點帶著大哥他們迴家鄉,還能過幾年平穩日子。朝中是越來越不太平,有點眼色的人都躲著往外頭跑,咱們家不能硬趕著犯錯叫人揪。秦家老狐狸倒了尚還有一兩家拉救,若你倒了,指望誰去?司馬清還是寧閣老?”


    杜潤被人說中痛處,大罵逆子,讓杜六郎滾。


    所以,燕京第一草不僅滾出他爹的書房,更是滾出杜府,跑到孟府安營紮寨。


    知言一百個不情願,杜六郎算那根蔥,一來拉住孟煥之不放,她倒成了怨婦,晚上不到睡覺見不到丈夫的麵。


    孟煥之剛從前院脫身,一迴後宅瞧見妻子嘟著嘴,心下不由好笑,環了她入懷輕聲安慰。


    “煥之,你就不能把那個人打發走?”知言埋怨道。


    “杜兄和杜尚書吵了一架,被趕了出來,先收留他住幾日,等杜尚書氣消,他自己也就迴去了。”孟煥之把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說辭又搬出來。


    知言瞪著孟煥之,提要求:“住咱們家也成,不許你和他多說話,每天迴來先要陪我。還有,我最不喜歡杜家人,瞧見了就覺得不舒服。”


    “好,都依你。”孟煥之耐著性子哄妻子。


    “你哄我。”知言識破孟煥之的那一套,繼續耍無賴:“我明天要迴去瞧老祖宗,說好了在我的院子再住幾日,你也陪我一起住下。”


    “成。”孟煥之今天百依百順,臉上帶著溫柔笑意。小滑頭,哄誰呢,你這個身子迴去,祖父母會留你住下?至多吃一頓飯,就被人掃地出門,然後乖乖跟著我迴家。


    知言手下摳著小葫蘆:“煥之,祖父母一走,以後你可不能欺負我,若真惹惱了我,我帶著孩子迴西北再也不見你。”


    孟煥之哄著知言睡下,輕撫著她的青絲,柔聲保證:“你就是我的命,寧可我受千分罪,也不能讓你受一丁點委屈。乖,也累了一天,早點睡罷。養足精神,明早起來我帶你迴去。”


    孟煥之熠熠雙眸中映著一個人影,知言撫向他心口戲語:“煥之,我住在你心裏就成,不用放在眼中,小心被別人瞧了去。”


    舊日戲語兩人心照不宣,脈脈對視長久,知言在柔情蜜意中睡去,孟煥之輕吻她的額頭,他也要養足精神好麵對接下來的事。


    ☆、144|一分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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