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輕板知儀的身子,初時她扭著不迴頭,經不住知言一再輕哄,轉過身也是淚流滿麵,抽泣著道:“六哥說了,我和十妹去求,老祖宗必不會答應。他讓我囑咐你,去了不必特意見姨娘,免得惹太太不喜。”


    知言左攬知儀,右摟知恬,她輕聲對兩人小女孩說:“我求五姐給你倆都畫了像,五姐順道給六哥和九哥也畫了,我都收好帶上。”


    知儀點頭,聽知言叮囑自己:“八姐行事要平穩,不可再慌慌張張。我給你也留了幾樣東西,除那幾顆珠子你自己用,其它備著賞人。”知言說完仍不放心,又叮囑她倆:“莫要生閑氣,八姐和十妹要相扶相攜才是。眼皮子也別太淺,為幾件身外之物生分總是不值,倒讓旁人笑話。我會時常寫信迴來。”


    知恬哭得梨花帶雨,知儀也是嬌杏沾水,知言眼眶濕潤,臨到分別,才知這七年二千多個日夜朝夕相處,真情早沁入血脈,無法割舍,真正成就姐妹情深。


    知言命丫頭點亮玉兔宮燈掛在屋內,翠色波光流轉,朦朦朧朧,幻如仙境。兩個小女孩止住哭泣,定定凝望,遙寄思親之意。知言摟著她倆,三人依偎在一起同唿吸,不知是她們的身子暖了自己,抑或是自己的身體暖了他人,本是同根心相連。


    若幹年後,她們三人天各一方,相見不易。夜深人靜,知言每到不能入眠時想起這一幕,脈脈溫情縈繞在心,這份情誼永被銘記。


    ☆、第29章 路家女


    次日便是十三爺秦晨的抓周宴。一大早,知言在老太太屋裏西邊炕上按著阿福,地下知德、知容和知媛穿紅著綠,瞪著晶瑩清透的眼睛麵露希求隻等知言捉住阿福,三人爭先恐後搶著與阿福親近,奶聲奶氣學著貓叫並伴有歡快的笑聲。


    阿福“喵嗚”“喵嗚”抗議,女魔頭怎麽還不走,快來個人趕緊把她送得遠遠的。十三姑娘莫動阿福的胡須,十二姑娘再別揪阿福的毛,晚間與隔壁杜家的波斯貓美眉約會,阿福要做美男子,不做禿毛貓。嗚嗚,阿福好命苦。


    知言瞧見三個妹妹的動作,出聲阻止:“小十三別扯胡須。”


    “十二妹,阿福的毛都讓你揪光,它可怎麽見人。”


    “小十一別站著不動,迴頭它跑了,再來求我,也抓不迴來。”


    知棋趕過來解救阿福:“九妹,快放了它,三個小妹妹成天跟著你都不學好。”


    知言鬆手,阿福撒丫子跑遠再不見影,知言對著知棋耍起賴皮:“我馬上要走,往後見不著阿福,現與它好好親熱一迴。”


    知棋伸手牽過知容和知德,嬌嗔道:“有你這麽親熱的,小心四妹過來念緊箍咒。”


    知言伸頭看向廳內,知畫和知書竊竊私語,雙腮泛紅,眼睛閃亮,一臉滿足,她笑道:“四姐姐那有閑情顧及這些,蘇家哥哥早把她的心帶得沒影兒。”


    知棋莞爾,知言下炕拉住知媛正欲尋知恬玩,屋外進來一婆子迴話客人們都快到二門。


    丫環們上前幫小姐整理衣裳檢查妝容,不多時,一行人笑著進到方太君正院。除了二姑太太秦櫻及英國公世子夫人,正當中那位臉生的中年美婦即是長武伯夫人,眾人簇擁著進到正堂向方太君請安,知言姐妹拜見客人。


    長武伯夫人與知言是第二次見麵,已熟絡得猶如不錯眼看著她長大的親長,一把摟到懷裏,稱她生得福相。又連連誇讚眾姐妹,待見世英更是誇方太君之外孫女果真不凡,情意真切如沐春風,輕聲慢語讓人生出親近之意。這等妙人大太太都不及許多,一個沒落伯府夫人名頭真是辱沒她的才幹。


    長武伯夫人向大家引見自己的幾個兒女,世子路長風十五六歲,相貌堂堂,眼底透著精明。次子路長雨,才十一歲,年量不高,觀不出好歹。路家嫡女路長雲才十三歲,湘楚之地長大的女子皮膚白皙,美目彎眉,清波瀲灩,挺鼻櫻唇,身姿嫋娜,輕抬蓮步,不卑不亢。


    秦家幾位太太皆露出滿意神情,知是為大爺秦明相中的女孩,都有厚禮相贈。


    兩位少年稍做停留,便有婆子帶他們去前院。因寧遠侯府係五太太成氏祖母之娘家,故長武伯夫人拉著五太太親密寒暄,她兩人係表親經年不見許多私房話一時說不完。


    秦家眾姐妹圍在路長雲身邊,路長雲並不犯怵,淺笑嫣然,聲音如細雨潤物,並不張揚說起楚地風俗及來路所聞。知嫻聽得新奇咯咯笑不停,知雅爭著說起江南習俗,路長雲抿笑輕聲附合;知靜在旁悄悄打量未來的嫂子。


    知言尚無機會對路長雲私下傳達秦明對她的關注,秦明抱著十三弟秦晨進屋。前院抓周已畢,小壽星秦晨一身大紅襖,胖嘟嘟的小臉,瞪著一雙滴溜溜的圓眼睛,見有生人,一手緊緊抓著小算盤,另一手摟著大哥的脖子不肯下地。


    秦明甫一進屋便瞧見妹妹們圍著一位眼生的女孩說話,觀得她靜坐淡然貌美無雙,便紅了臉,直覺鋒芒在背難以自若。


    方太君喚他上前見過客人,長武伯夫人仔細審視,觀得眼前少年長眉星目、鼻如懸膽、身姿挺如鬆、溫文親和,笑意滿滿點頭。路長雲大方與秦明見禮,眼睛並不躲閃,隻微微低頭,聽見母親吩咐自己為表弟掛長命鎖,鎮定走到秦明身前,從丫頭手裏拿過長命金鎖掛到秦晨脖子上,並施然退下。


    秦明全程猶如煮熟的大蝦一般,倒像是逃也似地想扔下秦晨,無奈秦晨緊扒著他不放。知言連連捂眼,大哥,你已不是童子雞怎還如此羞澀,路家姐姐都比你強,遙望將來,定夫綱不振。


    方太君看得真切,笑著打趣:“我這孫兒,平日最是疼惜弟弟妹妹,隻太過憨實。”


    長武伯夫人接話:“我最愛見這等實在的孩子,雲兒在家時也喜照看眾姐妹兄弟,他倆也算是投脾氣。”


    路長雲低頭撫弄衣角,秦明抱著幼弟站在堂中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二太太笑得合不擾嘴,這個兒媳她是一百一的滿意,生得好看不說,大方氣度好又能拿住事,配自己兒子綽綽有餘。她不是那等小氣的婆母,看不得兒子對媳婦好,隻要他兩人感情好日子過得滋潤,自己不會插手他們房裏的事。早在上兩迴見長武伯夫人時就對她言語透露許多,又細講過府中規矩,伯夫人點頭會意,兩親家彼此心中都有數。


    權貴之家有結親意願之時,都會相互打探底細,某家少爺從小用著幾個丫頭、功課如何、品性是否端正;某家小姐外頭聲名好,內裏是否如一,私德如何等等。別看你家門檻紮得緊,這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少爺小姐們過於私密之事難以打探,但隻要用心六成消息還是能探聽得到。世間本就沒有什麽秘密可言,自以為隱密未宣之於世,隻不過是把旁人都當成死人呆癡罷了。


    眾人打趣這對小兒女,屋內其樂融融。院中傳來急促的咚咚咚腳步聲,待響到屋外,簾子被掀起,探進一顆腦袋。知言瞧見來人備感頭疼,你個熊孩子又跑來做甚。


    英國公世子夫人也是大吃一驚,她這趟出門借著秦府庶孫抓周宴一來陪著義姐相女婿,其次兩層婆母不放心小姑特地讓她過來探望詳情。走之前兒子纏著自己,曉得他課業加重,未敢做主帶他前來,現觀他急匆匆的樣子定是又闖下禍事。這孩子!


    張盛衝進屋奔到母親身邊,張口就是:“我再不迴去,爹爹會打死我。”


    世子夫人正色嗬斥道:“不得胡言亂語,你又闖出什麽事來。”


    張盛朝屋裏張望一圈,盯著六太太露出求助的表情,把頭一昂:“先生叫我背書,我背不出,他打我十下手板,我也打他十下手板。”


    六太太聞言驚訝,扶著腰起身,伸手玉筍般手指戳著侄兒的頭:“你那十板何人能受住,先生現如何?”


    張盛知闖了大禍,不敢撒謊,眼神躲閃地看向姑姑:“先生暈過去了。”


    二太太見機快,扶著弟媳坐下並勸她莫慌。世子夫人向方太君告罪欲迴府。


    長武伯夫人在一旁眼圈濕潤,眼前這孩子活脫脫像足他故去的大伯。憶起昔年戰死的未婚夫也是這般天生神力,性子魯莽,赤子熱腸,一片冰心澄淨如玉,年少時種種情誼,自己今生都銘刻在心。她怕張盛吃虧,也欲結伴同去英國公府,留下兒女托付於秦櫻。


    張盛出得院門又折返迴來,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塞給知言,說是給她的送別禮物。知言低頭看一眼手中暖玉雕就的小鳥,麵帶擔擾,輕聲催促他快去,要低頭認錯莫要硬對著幹。張盛粗聲應下,追上母親自去迴府。


    出了這麽一遭事,眾人興致大減,大太太命人搬過春凳送六太太迴房,並打發人拿了名貼請太醫。不過總是五房的好日子,二太太拿出渾身解數說說笑笑活躍氣氛。大家吃過席麵,秦櫻帶路長雲及路家兩位小爺迴府,知言陪著知媛待在方太君處等候消息。


    知媛細聲細氣地向九姐姐撒嬌,扭著身子想找阿福玩。知言給她解釋經早上一頓折騰,阿福不到天黑不敢迴正榮堂。知媛聽後撅著小嘴,撲閃著眼睛表示不滿。知言拿過筆墨畫出幾樣動物哄著幼妹,知媛對毛筆生出興致,抓來爬在炕幾上亂畫一氣,倒玩得不亦樂乎,哈哈大笑叫姐姐和祖母過來看。


    方太君經曆過風浪的人那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從孫女手中接過筆,幾下勾勒出一副圖畫,意境不淺。知言和知媛拍手叫好,她擱下筆帶著幾許感慨說:“未出閣做女兒時也喜做畫寫詩,再往後那有這等閑情。”伸手輕撫知媛的頭。


    知言靠在方太君的身上,猜度她做少女時必在京中貴女中有些名氣,終也聽從祖父安排嫁給一破落舉子,半生攜手方太君與老狐狸之間的情意如何?


    快晚飯時,英國公府使了婆子來請安,方太君忙命快請,進來一四十歲左右的管事婆子自稱夫家姓張,利落精幹,笑著迴話:“我家夫人因今日府裏教書先生不慎摔斷右手嚇著大公子,驚動到貴府,怕老太太惦記故使奴婢特來給老太太寬心。順道給姑太太送來兩樣藥材。”


    方太君點頭道:“倒也不是什麽大事,莫嚇著大公子才是。”


    張婆子迴話:“大公子倒無妨,世子爺命他閉門讀書,過幾日再來向老太太請安。”


    方太君麵色不動:“你去看看六兒媳,好讓她安心。”


    張婆子應下,有人帶她到六房,因太醫從下午便留在府內診脈。她等著太醫告辭,才得以麵見六太太挑揀出輕省的話語道出後續。張氏定下心來,喝過藥睡去,張婆子才迴英國公府複命。


    吃晚飯時,方太君輕描淡寫道出英國公府之事,幾位太太插科打諢此事便揭過。


    ☆、第30章 西行路


    用過晚飯,知媛鬧著想讓九姐姐送她迴去。知言領知媛迴屋,趁她不注意帶丫頭溜出來迴自己院裏。知言隻顧著埋頭走路,身後立冬戳戳知言,示意她抬頭。遠處知雅帶著丫頭等在知言院外,來迴走動,白芷捧著包袱低頭候在一旁。


    知言迎上前,出聲喚:“七姐。”


    知雅猶板著臉不做答,從白芷手中拿過包袱塞到知言手裏,眼皮也不抬硬聲說:“給父親、母親還有十二弟各做了一個荷包,又我寫的幾副字和幾首詩讓父親看。”


    知言微笑接下遞給立冬,拉起知雅的手,知雅滿不情願卻沒能掙脫,別過臉冷聲道:“還要做甚,你送我和四姐那幾顆珠子,我已命人收起來,我可沒有稀罕物做迴禮。”


    知言輕笑,問知雅:“七姐想想還有什麽話要我傳,我總是要呆三年,細細與母親父親說來。”


    知雅輕吸著鼻子,良久哽咽道:“你給母親說,我已學會紮幾樣花,做出荷包,現學著做鞋,功課也不比旁人差。還有祖母……”她聲音低落消失不可見,似沒有底氣。


    知言接口:“祖母最喜姐姐直爽,平日裏可心疼。”


    暮色下知雅眼泛晶瑩,緩緩點頭,盯著知言神色放緩:“你倒是個有福氣的,這迴先便宜你。”


    知言笑出聲,知雅跺腳抽出手轉身迴屋,走出十幾步,又返還,言語懇切真誠:“母親身邊有個許媽媽慣愛挑事,你要小心。”


    知言真心實意地點頭道謝,知雅再瞅瞅知言麵露不舍,終是踏著碎步迴房去。知雅離開三太太一年有餘,成長很快,她身邊初時隻留奶娘一個舊仆。這個奶娘受過罰仍是不長記性,府裏盯得緊她不敢出幺蛾子,去年到靜園避暑時,看園子的粗使婆子偷聽到奶娘對知雅挑唆道:八小姐和十小姐的姨娘素日與三太太不合,知雅不應沒心腸一味和兩個姨娘養的交好。那婆子跑去告訴秦嬤嬤,秦嬤嬤不敢瞞下,後知雅的奶娘被攆到老太太的陪嫁莊子不出兩月聽聞就沒了。方太君為此動怒差點命人接迴秦昌,還是大太太替弟媳周旋,又秦昭私下求情,這才做罷。知雅縱是再不長記憶,也不敢造次。


    知言站在原地目送知雅進院,慢踱迴房,後日清晨即動身,丫頭婆子們忙著整理箱籠,正屋擺滿東西。一股莫名的煩燥泛出心底,知言隻在當地站了片刻轉身出屋折返到方太君處。


    方太君卸去釵環,雙福正替她通頭,見知言蔫頭耷腦地磨蹭進屋,她出聲問:“這是誰給你氣受了,說出來,祖母替你做主。”


    知言滿臉不開心地撲進她懷裏,悶聲道:“我舍不得您,不想走。”


    方太君和雙福都笑出聲,雙福說:“老太太,九姑娘心裏最惦記著你。”


    方太君撫摸著知言,笑道:“算你有心,我還以為你一心隻惦記著外頭天高地闊,把個老婆子拋到腦後頭忘個幹淨。”


    知言嘟囔道:“那能,我要和祖母睡。”


    丫頭服侍兩人睡下,知言靜靜躺著聽方太君說話:“出去不可任性,再是沒人護著你。你是大節上從來不出錯,但家裏頭大大小小十幾個女兒,就數你一身小毛病最多。”


    知言輕聲應下,方太君握住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仍是不放心:“你父親母親在外十幾年,那邊章程聽聞與府裏不同。若是受了委屈先忍著別鬧出來,等迴來我與你做主。”


    知言默默流下淚,聽見老人繼續說:“我再給你指個穩當的人跟著,你身邊的幾個人也算忠心,但沒個能頂住事的。”


    知言不敢出聲隻在黑暗裏點頭,方太君伸手摸索過來觸到滿臉冰涼濕意,摟知言入懷輕拍她的後背,安慰說:“不許哭,你姐姐們怕是一輩子困在這四方院裏出不去,趁著還小有機會你替她們見見世麵。”老人感傷哽咽說不下去,知言偎在她懷裏聽著心跳,咚、咚、咚……一下接一下,合著平緩的節拍睡著。


    *****


    待到分別時知言忍著淚意上車,行了一整天的路至晚都本著臉,丫頭婆子們盡力逗哄卻無力惹她開心,看得秦昭幾人背地裏偷笑。


    這一路,眾人行程極慢,一天半的路程要走兩天,兩天的路程決對會走三天。沿路官員宴請送禮,五老爺通通來者不拒,並帶上三個侄兒赴宴,秦明三人次日言語透露出不願跟去,五老爺搬出老狐狸,少年們不得已跟著五老爺廝混歡場酒局。


    並沿途從未住過驛館,宿在當地官員別院或富商豪宅。這樣真的好麽,聽聞五老爺收禮還打收條,白紙黑字,這對狐狸父子玩什麽花樣。知言看著越來越長的車隊,打著祭祖旗號出城時馬車十輛,跟著百十個護院家丁,現如今多出幾十輛滿載著土儀孝敬,行程尚不足三成。咱收禮也不能這麽明著收,不是大貪是什麽?


    知言甩下簾子,坐在車廂裏生悶氣。一雙手輕輕撫她的眉心,輕聲道:“九姑娘,老生悶氣可是不好。”


    知言抬頭見是方太君派的欽差聶媽媽,三十歲左右,原是方太君身邊的大丫頭,無奈命不如人,當年方太君千挑萬選為她擇了一老實本份的商戶並放籍出去,不及一年夫君染天花故去,膝下無子,聶媽媽咬牙守夠三年孝,求了方太君又自賣進府。因她寡居不好到前頭聽差,隻看守著方太君私庫,素日不出來見人,故隻有幾麵之緣。奶娘見老太太派了人,自動讓位,呆在後麵車裏,聶媽媽推辭不過,整日陪著知言解悶。相處數日,兩人也熟絡,知言笑一下,聽聶媽媽說起昔日三太太和三老爺在京時的種種。


    這日下午歇在當地一官員別院中,花園雅致,屋舍精巧。下人服侍知言沐浴後,她便尋幾個哥哥到正廳中,秦昭三人正在看邸報信件,他們今晚沒有應酬正好清閑半日。


    一路行來初時幾個少年很是抵觸跟隨五叔出外應酬,幾日過後明白這是五老爺帶他們曆練人情通曉世務,五老爺帶幾個侄兒應付官吏,手把手教他們觀察世人百態:何種人乃有才有德不得已奉承,背後必痛罵;何種人敵不過世俗潮流卑躬屈顏,早已麵目全非改舊誌;另有人一應才幹全無,全憑搖尾乞憐才得今日之官身;一一問他三人做何想,又該如何與之周旋。


    另應酬中時有官員獻美,舉薦自己遠親女兒家上前斟酒,更有甚者拉出自家女兒、妹妹做陪。五老爺初時替幾個侄兒抵擋,乃後慢慢放手,冷眼旁觀放他們三人獨自麵對,有不妥之處在旁補救。又教導他們這場合,赴宴之前就應想好對策:有潑茶撒湯這種小伎倆,領你去更衣巧逢一妙齡女子衣衫不整;更有湯汁酒水中下藥這種下流手段,直接把事做實。秦明三人應對數日後也便坦然,迴來後兩個哥哥私下戲謔秦昭居多,因秦昭尚無通房丫頭服侍,秦昭淡笑應對。


    三個少年拿出邸報及家中信件一一讀來,因他們行程緩慢,家信隨驛使快送倒走在他們前頭。秦旭先挑出邸報,秦明看後驚道:“出城時尚未聽說魯王惹聖上不喜,怎轉眼被責令迴封地。”


    秦昭邊翻著信件不以為意:“定是朱家動靜太大,犯了聖上隱諱。”


    知言不明白,纏著秦昭問來龍去脈,秦昭放下信件為幼妹細細講解:


    當今膝下隻有五子,年近三旬才得皇長子係林妃所生。皇長子落地便交與中宮扶育,長到十歲被立為太子。另皇三子楚王、皇五子兩人生母不甚受寵,唯隆敦最盛的朱貴妃生皇次子魯王、皇四子桂王,朱家人很不安分,上下跳竄攀交各路人脈。秦敏滑不溜手抓不住,轉頭盯上在外的三老爺,那知三老爺秦楓更是油滑:送禮不拒,禮尚往來再迴份大禮便是;結親,對不起,兒女婚事隻有老頭說了算;送美人,敢情更好,給江南富商人手轉送一個,若幹絕色佳人都得好歸宿。朱家心痛之餘仍不死心,朱貴妃私招方太君進宮欲撮合娘家侄女與秦家兒郎婚事,無奈方太君年事已高身體虛弱,行到半路不及進後宮便昏厥隻得做罷。


    實乃朱家這些舉動犯了聖上之大忌,才會有朱貴妃被降為妃,魯王未成婚便被逐去封地。先帝晚年最寵王貴妃及她所生的豫王,當今乃宮人之子,又撫養他長大的中宮早逝,逐漸失卻先帝歡心。因此惹出朝野動亂數年,波及國體引外族入侵,北方邊境多少將士黎民白骨堆積,朱門大戶數族盡誅。皇上豈能眼睜睜看著讓往日之痛再現。


    那廂秦旭拿出一封信扔給秦明:“大哥,二叔給你的。”


    秦明邊拆信邊納悶:“我爹為何特意來信?”一目十行看完,他麵色變得很難看,遞過信讓兩個弟弟看,秦旭秦昭觀信後交換眼色,知言湊前也看看。因大老爺夫婦動身去山東參加外孫——孔家嫡長重孫的周歲禮,二老爺及二太太替長兄嫂侍奉老狐狸並監督家中兒郎,三爺秦曉偷練賭技事發,被二老爺親自杖責,現伏床休養,恐半月都無法下地。秦柏寫信嚴厲斥責秦明素日包庇並警告他引以為戒。


    秦昭翻出祖父親筆手封,打開厚厚一摞紙原是幾篇文章讓孫兒們觀摩,知言對此不感興趣扭頭坐到凳上吃起點心。隻得秦昭“咦”展著手中幾頁紙喊秦旭與秦明,出聲詢問:“此人署名修遠,素日未曾聽過。”


    秦旭接過仔細閱讀,皺眉說道:“文章用筆倒似眼熟。”


    秦明也掃了兩眼,兄弟三人正絞盡腦汁地迴想,五老爺秦林沐浴休憩後神清氣爽慢步進屋,見狀手拿折扇敲敲幾個侄兒的頭,帶出一絲不明的笑意:“好生將息,明早繼續趕路。”


    知言瞧清秦林高深莫測的表情,深為不解。他又在玩什麽花招?


    ☆、第31章 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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