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再吵,也總會顧忌一點,不會當著他的麵。


    可是那一天,當他和陳熹一起躲在書房時,餐廳裏的女人終於忍不住了,從包裏掏出一摞照片重重地扔在男人麵前。


    她歇斯底裏地說:“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我每天累死累活地替你照顧兩個孩子,替你把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他冷淡的態度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總是謊稱加班的無數次晚歸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的疏遠,他的遮遮掩掩,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


    那一刻,女人崩潰了。


    男人起初有了一瞬間的愧疚,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是隨著妻子的歇斯底裏,他漸漸也有了倦意,終於神情慘淡地說:“我們拖了這麽多年,你覺得真的有意思嗎?我們隻要共處一室,除了爭吵還是爭吵,這個家還有半點家的樣子嗎?”


    女人把原因全部歸結於是他在外鬼混。


    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縱使他十惡不赦,她也有無法忽視的責任。


    男人頹然地說:“離婚吧。”


    女人徹底崩潰了。


    戀愛時誰都許過山盟海誓,十指緊扣時是真的想要把心都掏給對方的。


    可也不是每一對曾經相愛的人都能過上童話般美滿的生活,有時候總會有那麽些愛情無疾而終。


    接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到了盡頭,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情緒失控地扔下決絕的話語,然後淚流滿麵地衝出家門。


    她說她死也不會離婚,死也不會成全他和那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


    聽見母親奪門而出的聲音,陳熹慌忙追了出去,等到陳爍將耳機扯掉,換好衣服衝出門去的時候,隻看見從車庫裏絕塵而去的那輛車。


    陳熹陪著母親一起離家出走了。


    他一邊叫著母親和妹妹的名字,一邊追了上去。


    妹妹並不是一個很冷靜的人,母親更是在氣頭上,陳爍不放心她們就這麽離開,索性招了輛出租車跟上去。


    海濱城市,春季的雨水總是很充沛。


    停了一陣的雨很快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不多時就下大了,密密麻麻模糊了視線。


    在海邊的盤山公路上,母親駕駛的汽車因速度太快,眼看就要與迎麵駛來的大巴車相撞。千鈞一發之際,母親猛打方向盤,衝向了山邊的護欄,還下意識地以身體保護一旁的女兒。


    後來。


    “後來,汽車掉進了海裏。”


    陳爍閉著眼睛,聲音低沉到近乎沙啞的地步。


    他的頭頂原本是一片漆黑的短發,如今卻被白雪覆蓋,濕潤而蒼白,一如他的麵容。


    眼瞼處是濕潤的眼淚。


    麵頰是一片純白的紙張。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親眼……親眼看見他們在我麵前出事。”


    後來,他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渾身顫抖地跟隨母親與妹妹隨救護車去往醫院的。


    他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空空蕩蕩的走廊上,看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看著醫院裏潔白一片的牆壁,心裏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幾個小時,手術燈熄滅了。


    他渾身顫抖地站起身來,聽見醫生對他說:“很遺憾,徐如珍女士因為脾髒破裂,大出血,再加上胸腔斷裂的骨頭紮進了心髒……”


    母親死了。


    他已經克製不住地淚流滿麵,卻還拚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問醫生:“那我妹妹呢?我妹妹怎麽樣了?”


    陳爍哭了。


    他閉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卻渾身顫抖得難以平複下來。


    餘田田側頭看去,隻看見那些從緊閉的眼皮下一不小心滲出的淚珠。


    滾燙而炙熱。


    人生也那麽多的悲歡離合,她卻從未體會過何為至悲,就算失敗與挫折也經曆得太少太少。


    她是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孩子,哪怕沒有被父母保護得很好,卻也活得幸福而自得其樂。除了從小就學會了當家,別的心酸她一點也沒嚐過。


    可是這一刻,她的心忽然也跟著顫動起來。


    看著身側的男人無聲地哭著,她覺得身體裏好像忽然產生了一種慌亂與無措,隨著奔騰的血液一起衝向了心髒。


    他不該哭的。


    他不該是這樣的。


    他怎麽可能悲傷到這樣的地步呢?


    一直以來隻有她在他麵前委屈可憐的份,他不應該是那個頂天立地、什麽也不怕的家夥嗎?他連院長都趕罵,連護士長都敢嘲諷,他應該一直是那樣一個樂觀健康,甚至有些帶刺的毒舌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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