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牽牽嘴角,勉強笑了笑,趕緊轉移話題道:“對了,他有沒有說過我娘的事?”


    南玉抿嘴一夏,想了想,說道:“唔,你娘啊。他說已經安排好了,你就放心養病吧。”


    李竹就在南玉這兒開始養病,南玉把袁圓撥過來照顧她。


    從那以後,她再沒見過寧希邁。


    不過,她聽說,官府派了大軍來圍剿二龍山。寨中的人們十分忙碌,男女老少一起動員起來,男人們打造兵器和船隻,婦女和孩子則一起製造幹糧縫製冬衣。南玉本人也很忙碌,相較之下,隻有李竹是個閑人。


    李竹歇息幾天後,便開始下床活動。她一邊幹些力所能及的輕活,一邊不動聲色地打探消息。


    但 她很快就察覺到自己的處境不妙。這裏根本沒有辦法與外界通信。寨子裏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往山下寄信的,即便要寫信,也得經過專人檢查,看看是否透漏了寨中 的消息才準許通過。想逃走,也不可能,這裏的水域遼闊,方圓數裏都是水泊,前方還有兩道險關,上麵有重兵把守。而且,就她這副身體,又能往哪裏逃?


    寧希邁不知安的是什麽心思,她雖然仍在南玉這裏住著,但身份已經不是南玉的侍女,她的身邊不止有人服侍,還有幾個人監視著。


    身處這種環境之中,李竹無比懷念自己以前的身份。至少她還很健康,還可以自由行動。


    現在別說她被困山寨,即便她能僥幸下山,也無法自由行動。因為當初他們一家上山為匪的事鬧得很大,遠近皆知。官府還曾經發出海捕文書。上山為匪,這真的是一條不能迴頭的路。當然亂世除外,可據她觀察,這個朝代雖有一些亂象,但還沒到了改朝換代和天下大亂的地步。


    李竹就這麽煎熬著,秋去冬來,一轉眼就到了冬天,她的身子因為天氣的原因變得更差了,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


    這天,李竹喝完一碗苦澀的藥湯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迷蒙中,隻覺得有個人用粗糙的手掌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頰。


    李竹習慣地說道:“小白,別鬧。”


    “阿竹,阿竹。”有人在低低地唿喚她的名字。


    李竹緩緩睜開眼睛。


    寧希邁坐在床沿上,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他一臉疲倦,連披風都沒脫,像是剛從外麵迴來。


    兩人四目相對,寧希邁的嘴角一彎,流露出一絲自嘲苦澀的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李竹,聲音沙啞,“阿竹,我以為我們此生再無相聚的可能。我沒料到,上天再一次把你送到我身旁,讓我了卻這個遺憾。”


    李竹忙說道:“不,我不是……”


    寧希邁抬手打斷她,“別激動,大夫說你的心情不能波動太大。”


    “好好躺著,聽我說。”


    “你現在的身份已經沒有迴頭路了,我即便放你下山,你也無處可去。所以,好好呆在我身邊,我不問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當然,將來你願意說我也很樂意聽。你的母親和弟弟,我會安頓好。阿竹,放下一切過往,什麽也別想,慢慢地接受我,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寧希邁的眼中閃爍著一股狂熱,他像是在克製住自己的某種熱情。


    李 竹的心頭湧起一股鈍痛,放下一切過往,她怎麽可能,又怎麽甘心?她不知道自己的原身怎麽了?不知道陳覲現在又如何了?如果不出現這次意外,也不知道她和他 究竟到了哪種地步。她不由得想起兩人在山洞中的那一幕。為什麽命運總喜歡在她最高興的時候再給她突然一擊。上次是這樣,這次又是。


    寧希邁盯著李竹看了一會,眼中的熱情漸漸隱去,他的聲音也開始變冷,半晌之後,他用略帶譏諷的口吻說道:“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想知道京城那邊的消息?”


    李竹沒接話,她是想,是非常地想。


    寧希邁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故意折磨她似的。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說道:“那我就告訴你最新的消息:陳覲要成親了,跟他弟弟一起,陳家即將雙喜臨門。而你,不,是你的軀體還在昏迷不醒。”


    寧希邁自嘲地補充一句:“我沒有料到,你竟會和他攪在了一起。我終於知道什麽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李竹的臉色一白,他成親了?跟誰?跟陸姍?不可能。他說過,他不喜歡陸姍。他也不是一個容易受父母親人左右的男人,他的個性那麽強硬,不可能是被逼無奈。……那麽,也許是有人在說慌。


    寧希邁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樣,淡淡一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這麽聽說的。”


    李竹舔舔幹裂的嘴唇,扭過臉,用幹澀的聲音道:“他愛跟誰就跟誰成親。跟我有什麽關係!”


    “愛跟誰就跟誰成親?哈哈。”寧希邁笑了,“這話聽上去有賭氣和吃醋的意思。”


    說著,他伸手抓過她那雙幹瘦冰涼的小手,放在自己寬大的手掌裏暖著,柔聲說道:“這個消息你遲早得知道,我不是存心要氣你。放下前塵往事。以後隻有我們兩個。我等你接受我,我現在有的是耐心。”


    寧希邁很忙,他每隔幾天都會來看一看李竹,南玉精心地照料著她。她的身體沒有好轉,好在也沒有變差。


    李竹也見過一迴王氏,她的精神比以前好了許多。弟弟李輝也長高了。


    王氏對寧希邁十分感激,見了李竹就不住嘮叨他的好。


    “阿珠,咱們家這次多虧了大當家的。娘不用嫁給那個朱橫,你和你弟也不用挨餓受罪了。尤其是你的身體,若不是大當家照料,誰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你爹活著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你……”


    李竹從王氏絮絮叨叨的閑話中也得知了原主的一些事跡。她的病是胎裏帶的,從小到大沒少尋醫問院。當時李家過得清貧,也跟她有很大幹係。不過,好在爹娘從不嫌棄。姐弟三個相處得也和睦。李珠雖是個女孩,但由於體弱,在家裏是最受關注的,李輝都比不上她。


    王氏走後,李竹打起精神,跟南玉說了一會兒話。她故意將話題往京城那邊引導。南玉知道的跟寧希邁差不多,畢竟消息來源一樣。


    南玉提到自己時,不由得幽幽一歎道:“她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希望她能快點醒來。”


    李竹苦笑,她還能再醒來嗎?


    她陪南玉說了一會兒話,精神漸漸有些不濟,再次陷入昏睡狀態。


    她已經好久沒做夢了。這一晚又開始做夢了。這個夢比以前更清晰,更有觸感。有人在她耳邊輕聲唿喚說話。有一雙溫柔的手在擦拭她的唇,然後有個人在她身邊輕輕躺下。


    李竹醒來時,不由得一陣恍惚。這次又怎麽了?她已經怕了自己的夢了。別人的夢隻是夢,她的夢往往是某種預言。


    ☆、第159章 最後的告別


    李竹連續做了幾晚同樣的夢。根據她以往的經驗,她知道自己可能要迴去了。


    她不由得一陣激動,她迫切地想迴去,她想念自己的房子、魚塘,想念大姑和楊雲,還有小白和陳覲,想念從前的一切。


    二龍山上的冬天十分濕冷,盡管屋裏生了火盆,她仍然時常冷得發抖。這寂寞的冬日裏,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南玉和原身的母親王氏。


    王氏的氣色愈來愈好。她現在在山寨夥房裏做工。由於寧希邁的關係,寨中再也沒人也騷擾她擠兌她。


    “阿珠,等你身體好些,就應了他吧。”王氏委婉說道。


    李竹苦笑不語。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迴去了。


    可 是,她離開了王氏怎麽辦?原來的李珠會不會也迴來?又或者是李珠在她的軀體內。就像陳覲和小白一樣。一想到別人的靈魂可能在自己的身體裏,李竹就覺得萬分 地不自在。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她所得知的消息是自己一直沒有蘇醒,如果別人的靈魂在她的身體,此時應該是醒過來了。


    李竹的身體時好時壞,時睡時醒,蘇醒時,她就不停地在想這些問題。


    大夫一波一波地來幫她看病。大部分的大夫都說她情況不容樂觀。


    李竹目光恍惚,表情沉重。王氏以為她聽到了那些大夫話,便在旁邊勸道:“阿珠你千萬不要心思太重。凡事想開些,也別信那些大夫的鬼話,以前還有大夫跟你爹說,你活不過十五歲呢。你看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過幾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娘到時好好給你慶祝一下。”


    原來她已經快十五歲了,看自己的樣子,她還以為才十二三歲呢。


    在臥病的日子裏,南玉一得空就來陪她說話。


    南玉帶來了外麵的戰況和消息。


    她說寧希邁一個月前帶人偷襲了濟州府,將州府的錢兩洗劫一空,將潘知府一家全殺了。


    這 個潘知府就是寧家的仇人之一潘太尉的侄子。李竹在京城也聽人提過潘太慰的事跡,說這人很得聖寵,但為人陰險毒辣,睚眥必報。似乎陳家跟他也有過節。陳覲的 叔叔陳將軍被貶也跟他脫不清幹係。而他的兒子潘衙內是個有名的“花花太歲”。不過李竹當時僅僅是聽說而已,兩個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南玉說罷,幽幽歎道:“也許,惡戰就要開始了。”李竹也有同感,潘知府被殺,潘太尉絕不會善罷幹休,肯定要增派官兵來圍剿山寨,說不定會親自帶兵前來。也許這正是寧希邁想要的結果,隻有這樣,他才有可能親手殺掉仇人。


    兩人對著歎息一陣,李竹突然問道:“南姐,你是如何上山的?——我聽說你以前是做生意的。”這個問題,李竹剛來時就想問,但又覺得不方便。她一直很好奇南玉在離開清河縣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南玉聽到這個問題,神色不由得一黯,李竹這才想起自己可能觸及了她的傷心事,連忙說道:“算了,南姐,你要不方便就別說了。”


    南 玉微微一笑,道:“沒事,說出來心裏也好受些。其實也沒什麽好細說的。你也知道,一個寡婦,尤其是有點姿色的寡婦,就像一隻羊羔走在狼群中一樣,到哪都不 得安生。那些浮浪子弟,開青樓的,時不時盯上我。就算我再剛強也不行,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後來,我被人調戲,我砸傷了那個人,他的家人來找麻煩,剛好遇 到了你鄭大哥,他救了我。反正我也無處可去,——爹娘早死了,哥嫂容不下我,無家無業的,又打傷了人。幹脆就跟著你鄭大哥上山來了。你也看到了,他為人雖 然粗魯,但對我很好。”


    李竹笑笑,鄭炎的確對她很好。南玉也頗有禦夫之術,鄭炎對她簡直是言聽計從。為此,他還受到其他兄弟的奚落。


    南 玉說完自己的事,看了看李竹,又正色道:“阿珠,咱倆處了這麽久,我是十分喜歡你。可能是咱倆有緣分,有時候,我總覺得咱倆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似的。你 既然叫我姐,我就托大,多說你幾句。既然寧大當家的喜歡你,你就跟了他吧。說實話,我還真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如此上心。說實話,咱們寨子裏的不少姑娘都 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呢。你可得抓緊了。我知道你家是書香門第,喜歡講窮個清高矜持,但咱們這兒,不是講究這個的地方。”


    “嗯,我記住你的話了。”李竹答得模棱兩可。


    兩人說著說著,李竹又開始犯困。


    南玉歎息一聲,幫她掖好被子,轉身走出屋去。


    李竹隻是淺睡,腦中還有意識。


    南玉離開後不久,又進來了一個人。腳步匆忙急切,李竹知道是寧希邁迴來了。


    他問袁圓:“她又睡了?”


    “剛睡。”袁圓小聲答道。


    “嗯,你出去吧。我來看看她。”


    袁圓推門出去了。


    寧希邁來到床前,握著她的手。她感覺得到,他那兩道灼熱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臉上。


    他溫聲喚道:“阿竹,你怎麽總是在睡?”


    李竹最近幾天常有一種身不由己的感覺,有時候她明明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卻有千斤重,她能聽得到人們說話走動的聲音,可是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也許是這具身體的大限之日快來了。


    寧希邁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深深地歎息著,然後將一塊帶著自己體溫的玉佩親手戴在她的脖頸上。


    寧希邁自言自語道:“我祖母說,這塊玉佩能保人一世安寧,我現在將它送給你,我知道你一直喜歡它。”


    寧希邁又等了一會兒,見李竹仍在昏睡,他隻得起身打算離開。


    刹那間,李竹終於撩開了沉重的眼皮,意識也驀地清醒起來。


    她小聲喚道:“寧希邁。”


    寧希邁停住腳步,一臉欣喜地返迴床邊。


    “阿竹,你醒了?”他笑盈盈地看著她。


    李竹動了動唇,覺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仗打得很艱難是嗎?”最終,她還是問道。


    寧 希邁微微一笑,迴避了這個問題:“別怕,這裏可不是南屋山,這裏有幾百裏水泊,中間有兩座關城,易守難攻。山上有空地可種田,水中有數不盡的魚蝦,他們攻 不得,也不能圍堵。再多的官兵也奈何不了我們。不用操心了,好好養你的病。等我打退這幫官兵,迴來好好陪你。”


    他的神態十分溫柔,深邃的雙眸中含著笑意。李竹看著他的麵孔,他和陳覲是同一類型的男子,輪廓深刻,五官英銳。許是環境造就,寧希邁身上有一股陰鬱和殺氣,而陳覲身上則有一股凜然正氣。


    如果寧希邁不是這等遭遇,他現在也應該是前途一片大好。想到他的悲慘遭遇,想到那封言辭懇切的信,再想想他這些日子對自己的細心嗬護,李竹對他的恨意已經煙消雲散。


    她用真誠懇切的聲音說道:“我曾經十分恨你,恨你打破了我的平靜和幸福。恨不得你死,但後來那股恨意漸漸消逝了。再見到你時,我已經想不起恨了。”


    寧希邁聽到這些話,亦是十分動容。他攥緊她的手,低聲道歉:“阿竹,對不起。我當時像瘋了一樣。”


    “算了,一切都過去了。”


    “那你還記得我的那句話嗎?”寧希邁的雙目中閃爍著奪目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地念道:“願我來世,一生清白,得配於你。現在我們用不著等來世了。今生就可以。阿竹,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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