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氏沉默片刻,說道:“其實老爺這麽判倒也說得過去。不管怎樣,這李家總歸是李竹的生身父母,且把她養到十幾歲,再怎樣也抹殺不了。 老爺忘了,鄰縣有個案例是爹娘丟棄兒子,那兒子被養父母養大,後來進了學,有了出息,親生爹娘去要人,養父母不依,親生爹娘便去告官,那知府大人不也判他 兩邊父母都要孝順嗎?那還是隻生不養呢。”


    白進一聽這話,心下稍安,他發牢騷道:“若不是這女子鬧這麽一出,本案也算圓滿解決。”


    吳氏也深以為然。李竹鬧這麽一出,一下子扭轉了局麵,本來開始大多數人都站在李家那邊,父母打罵孩子天經地義,況且父母祖母當堂表示悔改,做女兒的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然後李竹的當堂自殘行為,卻讓人們不禁往深了想去。


    誰人不貪生怕死?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這女子寧願死都不願意迴去,可見這爹娘有多可怕了。


    “老爺別多想了,我抽空去錢府看看那姑娘,順便探探錢老太爺的口風。”


    白進夫妻在這兒商量不提。


    再 說李竹,她當堂暈過去後便被錢府下人抬著去治傷。那些看熱鬧的人已然沒看夠,又跟了上去。錢府和李大姑一行在前,後麵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閑人。李竹的手臂 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隔著輕薄的衣袖時隱時現。血滲得門板上到處都是,沿路滴了一路。看得人怵目驚心。這一路走過來,李家虐待李竹的事被加油添醋了一 番,傳得更為廣泛。


    有人說道:“我的娘哎,李家對親生女兒都那麽苛刻,以後誰家閨女當他家兒媳婦還不怕生吞了?”


    有人接道:“是啊,一般人家誰舍得讓閨女嫁過去。”


    “不是說這孩子是掃把星嗎?怎麽又爭著要?”


    “有錢了唄,我給你說……”


    ……


    眾人在後麵議論著,李大姑在前頭走著,她哭得沒了力氣,楊老實扶著她一路安慰著。


    楊老實看看左右,悄聲說道:“他娘,咱在家不是商量好嗎?小竹沒大事兒。”


    李大姑怒道:“怎麽沒事?敢情不是你侄女?她也沒說真劃胳膊啊。”


    “別那麽大聲。”楊老實製止道。


    “讓一讓,有病人啦。”從縣衙到錢府必須要經過一段繁華的街市,這會兒是人山人海的。錢老爺親自在前麵開路。


    這些沒來得及去縣衙看熱鬧的人這次正好一飽眼福,還有好事者在旁邊講解。反正李家已經名揚清河縣了。


    在人最多的時候,李竹暫時清醒了片刻,她先是迷迷糊糊地叫道:“寄哥,你別打我,爹,我求求你別踢了……”


    眾人一臉憐憫:“可憐的孩子,這是被打怕了。”


    又過了一會兒,李竹忽然睜開眼,一看到表哥楊墨,就驚慌失措地說道:“表哥,你去把家裏的錢拿給知縣老爺吧,我方才在堂上李家的人說什麽銀子,拿錢給他,他就不會讓我迴李家了。”


    楊墨大聲問道:“你說什麽?”


    李竹喃喃自語一句:“銀子,銀子。”然後又暈了過去。


    人群中有耳尖的人聽到了,互相詢問道:


    “什麽?”


    “有這事?”


    有個圍觀全程的觀眾說道:“好像是有這事,那李肖氏是說過銀子,不過後來被她婆婆打斷了。”


    “哦,怪不得。”


    “自古衙門朝南開,沒錢的別進來。”


    “噓,別亂說。”


    ……


    李竹完成任務,放心地睡了過去。


    錢府有一名老大夫在候著,他察看了李竹胳膊上的傷勢,仔細包紮了一下,等到去查腹部的傷口時。李大姑立即阻攔說,一個女孩子家這樣不好。她來包紮就好。求大夫給幾副補血的藥。錢老太爺勸了幾句,見李大姑執意堅持,也隻得作罷。


    大夫看完病,李竹被抬到一間客房,房間裏隻剩下了李大姑和李竹。


    李大姑關上門就開始數落李竹:“你這孩子想把我嚇死,不是說好了,假戲真做就行嗎?你真下得去手”


    李竹白著臉安慰李氏:“大姑,這樣正好讓人們親眼看看,此事若不解決好,會後患無窮。我們這才剛開始,以後等我更有出息了他們會鬧得更歡。”


    李大姑摸著李竹的頭苦笑道:“我當初領你到家來,也沒想著你有出息啥的,我隻想著你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李竹笑道:“這可能就是命,不然為啥我之前那麽多年都不走時運,到你家後,好運卻像一下子全來了。”


    李大姑也不由得笑了。


    未幾,錢府的丫環端來一碗參湯,李大姑喂李竹喝下。李竹借口想睡覺,等到屋裏沒人時,李竹趕緊往傷口上滴入靈泉,有了靈泉,傷口會愈合得很快。雖然如此,那一刀紮下去還是極痛。


    腹部的就是假的,那是用豬尿泡裝上豬血雞血,再綁到肚子上。為的就是造成震撼的結果。李竹發現,自從來到這裏,她的思想和性格在逐漸發生變化。


    在現代時,由於童年時與家人長期分離,導致彼此之間感情十分淡漠。她的性子也是淡淡的,跟大部分人保持適當的距離。在大都市裏,她也不需要費心去維持不必要的人情和交際。但在這裏,身邊複雜的環境對她的情商智商都是個很大的考驗。


    午飯過後,錢夫人領著兩位小姐來看望李竹。


    李竹掙紮著坐起,對錢夫人表示再三感謝。


    錢夫人四十來歲,長得圓臉圓眼,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錢府的兩位小姐,大的叫錢玉珠今年十五歲,小的錢玉珍十四歲,這兩人長得有點隨錢夫人,生得珠圓玉潤,十分有福相。她們兩人對李竹既好奇又客氣。


    錢夫人溫聲說道:“可憐的孩子,你的事我也聽說了,虧你下得了手。我看著都害怕。”


    李竹說道:“我也是沒法子,爹娘再三再四地到姑姑家來鬧事要錢。我實在不想迴那個家了,就算全縣的人都罵我不孝,我也認了。”


    錢夫人安慰道:“你別擔心,你的為人,大夥都看在眼裏,老太爺說你連個陌生人都肯搭救,善心可見一斑。你好好養傷不要多想,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李竹一臉感激,點頭應下。


    四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有丫頭稟報說:“夫人,外頭有個少年男子要見李姑娘。”


    錢夫人看看李竹,李竹想了想,還以為是蔡青,就說道:“可能是我哥的好友。”


    等到人進來時,李竹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對方。


    錢夫人盯著來人看了一會兒,突然笑道:“長倩,你這孩子又調皮了。”


    錢玉珍問道:“你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沒來找我?”


    來人正是穆長倩,她自幼習武,性格大大咧咧,時常穿著男裝出來閑逛。


    穆長倩對李竹拱手說道:“我早就聽說過你——你前幾天是不是把那個吳成材給扁了一頓?我聽說過就想過來見見你,到了隆福街才聽說你的事,也跟著去了衙門。你方才說的那番話太精彩了,以後我再跟人爭辯也能用得上。”


    李竹猜測她應該也跟吳成材有過節,說不定就是那個傳說中揍了吳成材一頓的女俠。


    錢玉珠點點穆長倩的額頭,笑道:“你呀怎麽還跟以前一樣,不是打人就是跟人爭辯。”


    李竹說道:“我是有感而發吧,隻望能有人理解我的苦衷就行。”


    穆長倩連聲說道:“我能理解。”


    眾人都笑了。


    眾人正說著話,忽又聽得門外傳來幾聲狗叫聲。李竹一聽就知道是小白。錢夫人吩咐丫頭放它進來。小白一進屋就直奔李竹床前,兩條前腿扒著床幫殷殷看著李竹。


    李竹輕聲命令:“把爪子放下,別弄髒了床被。”


    錢夫人趕緊說沒關係。小白卻聽話地放下前爪,安靜地臥在床前。幾個女孩子都來東西來逗它。


    眾人正說著話,李大姑進來了。她告訴李竹說,蔡青來看她了,並送來了一些補藥。還問她什麽時迴去,他趕車來接她。


    錢夫人一聽到蔡青的名字,就笑道:“這孩子來了啊。”


    李竹一怔,隨口問道:“夫人也認得他?”問完,她又想起來,姑父以前的差事就是他介紹的,錢夫人認識他也不奇怪。


    錢玉珍嘴快地接道:“是啊,剛才就是他來找太爺的。”


    李大姑和李竹俱是一怔,她們都以為錢老太爺是去看熱鬧的。沒想到還有這層原因。


    ☆、第38章 落幕


    按李竹的想法,她當天就想迴家。但錢老太爺和錢夫人說她不宜顛簸,非要挽留在錢家住上兩天。李竹想了想,覺得自己也要裝得像些,隻好答應了。楊墨和楊老實先迴家,畢竟楊雲一人在家也不放心。李大姑留下來照料李竹。


    隔日知縣夫人吳氏賞賜李竹不少補品。李大姑磕頭謝恩,李竹因傷在身就免了這個禮。


    錢夫人恭恭敬敬地陪著知縣夫人進來探視李竹。


    吳氏三十五六歲,生得端莊大方,說話不緊不慢,頗有官夫人的派頭。


    她先是安慰了李竹一番,接著又問多大了,念過書沒有之類的閑話。


    吳氏對著李大姑說道:“李氏,這孩子年紀不大不小,過上兩年就該說親了。這事再這麽鬧下去對兩家都不好。這孩子其情可憫,但律法就是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李竹一聽就知道這女人要說什麽話,她輕咳一聲,掙紮著就要坐起來,李大姑忙上前摁住她:“孩子,你可別亂動,裂了傷口咋辦?快躺下。”


    李 竹依言躺下,偏過臉對吳氏說道:“夫人,請恕民女不能無禮,我知道夫人是一片好心。可能夫人和老爺都生在親情濃鬱的家中,不了解我的處境。我隻想說的是, 打挨在我身上,罵在我心,我受的苦沒人能感同身受,所以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沒有理由來強求我去原諒傷害我的人。


    至於夫人所說的名聲也好親事也好,我連命都不要,還會在乎這些?”


    李氏的語氣有些硬,吳氏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李大姑趕緊賠禮:“夫人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自從公堂上下來,神誌就有些不對勁。”


    李竹猛地坐起來,直視著吳氏,語氣又急又快:“不論夫人說什麽,民女還是那句話,要孝順沒有,要命一條。如果李家覺得我割一次肉還不夠,我就再割。如果在清河縣裏割肉不行,我就去府城割,府城不行,就去京城!”


    吳氏臉色微變。


    李大姑急得趕緊去抱著李竹,好聲勸道:“我的阿竹,你不能這麽胡說八道啊。”


    李竹大叫大嚷,情緒十分激動。


    錢夫人也趕緊在旁邊相勸。


    此時錢老太爺正在和楊墨蔡青說話,一聽到屋裏的動靜趕緊讓人進來問究竟。


    吳氏一看這情形,剩下的話也不好再說了。她的神色隨即恢複正常,緩緩說道:“李氏,你好好照料你侄女吧,我也可憐這孩子,你家的事,我會迴去再勸勸老爺。”


    李竹這會仍沒有平靜下來,她抱著李大姑大聲嚷道:“大姑,快叫馬送我去府城,聽說那裏有個孫青天。”


    “不許再胡說。”


    李大姑一臉惶恐地對吳氏道歉。


    吳 氏話中有話:“沒關係,我知道這孩子是嚇著了。不過孩子到底見的世麵少,恐怕在戲文裏看了些擊鼓鳴冤的事就信以為真。事實上,這案子是從下往上審的。若是 貿然越級上告,那也犯法的。而且上告的還都得是大事。像爭田產,親戚鄰裏糾紛這樣的事,除了本縣父母官,府城京城的官老爺們誰個去管?”


    李大姑訕訕地說道:“多謝夫人明示,民女哪裏知道這些。”


    李竹卻喃喃自語道:“我都要死了,我都沒命了,這還不是大事?什麽才是大事?天底下還有比人命更大的事嗎?大姑,我死都不怕還怕犯法,我要去要去,就是不迴李家。”


    吳氏說道:“我迴去勸勸老爺,你們好好照料她。”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大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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