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澤克家,是在四區擁有著氣派的宅邸,還在聖托利亞郊外擁有著私領地的名家。那麽,溫貝爾上級修劍士殿下,比起下級貴族們來不是應該應該更加、更加地為了人們的幸福而去努力嗎?就算禁忌目錄上沒有寫過,但隻要是貴族,就不能不去常常去反思自己的行為有沒有給誰人帶來不幸……父親曾經這麽說過。溫貝爾殿下的行為,確實既沒有觸犯禁忌也沒有觸犯學院守則也說不定……但是……但是,芙蕾妮卡昨晚,一直在床上哭。為什麽……這種事情是能被允許的呢……?”


    拚命地說完了這長長、長長的一段話的蒂潔的雙眼中,浮現出了大顆的淚滴。但是,被與她相同的疑問所纏繞著的優吉歐,沒能立刻找出正確的迴答。蒂潔接過羅妮耶遞過來的白手帕,把它貼到眼角,正在這時——


    “真是個好父親啊。想要跟他見一次麵呢。”優吉歐一時無法相信,這太過平穩的聲音,是從易衍的口中發出來的。


    擁有著危險的眼光和不拘禮數的言行,更因為之前與前任主席修劍士烏羅·利班廷的傳說般的對決,讓連同級的學生都畏懼起來的黑衣劍士,憐恤般地把眼睛轉向蒂潔,開始一字一句地慢慢說了起來。


    “蒂潔的父親所教給你的,是英……不是,神聖語中所說的《noble obligation》精神哦。貴族,也就是擁有權力的人,必須要把他的力量為了弱者們而使用,這樣的一種精神……嗯,說成是氣度也不錯。”


    這是已經學習了一年的神聖術課程的優吉歐也初次聽說的詞匯,但是不知道為何,腦子立刻理解了其中蘊藏著的含義,讓他深深地點了點頭。易衍的聲音伴隨著春風靜靜地流淌著,“這份氣度,比起任何法律或者規則都要更為重要。就算沒有被法律所禁止,有些事情也是不能去做的,反之亦然,就算被法律所禁止,可能也有著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聽到這句在某種意味上是對禁忌目錄——也就是公理教會的否定的話,羅妮耶和蒂潔倒吸了一口涼氣。但是易衍定定地看著年輕的少女們,用毫不動搖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聖奧古斯丁的偉人這麽說過。『不正之法,即為非法』。無論是多麽了不起的法律或者權威,都不能夠去盲信。就算沒有觸犯禁忌或者院規,溫貝爾的行為也絕對是錯的。沒有道理能容許這種弄哭一個無罪的女孩的行為。所以必須要有人去阻止他,而放到現在,所謂的有人就是……”


    “啊啊……就是我們吧。”優吉歐一邊點頭同意,一邊把仍然沒有解決的疑問拋向了搭檔。


    “但是易衍……法律正確還是不正確,要由誰來決定呢?如果大家都按自己的意思來擅自決定的話,秩序就會徹底亂掉吧?不是為了防止這個,才有公理教會的存在嗎?”


    確實,禁忌目錄上沒有規定人類所有行為的可否。所以,溫貝爾才能允許自己拿自己的近侍來撒氣。但是,就像很久以前阿薩莉亞修女訓斥做惡作劇的金古一樣,優吉歐和易衍可以作為同輩對溫貝爾提出意見。這與質疑教會的權威完全是兩碼事。


    創造了世界的是神明,而教會是神明的代行者。數百年間一直正確地引導著人界的教會不可能犯錯。優吉歐在心裏這麽補充道。


    迴答了優吉歐的問題的,並不是易衍,而是至今為止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羅妮耶。平常一直很乖巧的她,現在卻帶著有力的眼光開始堅定的說話了,這讓優吉歐有點吃驚。


    “那個……我,總感覺能稍微理解易衍前輩所說的話。禁忌目錄上沒有提到的重要的精神……那也就是,所謂自己心中的正義對吧。並不是機械地去遵守法律,而要比照著這正義,去思考為何會存在這樣的法律……比起遵從,思考要更重要嗎,這樣……”


    “嗯,正是如此,羅妮耶。思考,是人類最強大的力量。無論是怎樣的名劍、怎樣的秘奧義都無法跟它媲美呢。”微笑地說出這句話的易衍的眼中,看得到感歎,以及似乎別的什麽深邃的感情。對著這個在一起寢食與共了兩年卻仍滿身謎團的搭檔,優吉歐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但是易衍啊,你剛才提到的,奧古斯……什麽的是何許人也?教會的整合騎士嗎?”


    “嗯——說起來的話應該算司祭吧。不過大概已經死掉了。”易衍這麽說完,嘻嘻地笑了。優吉歐目送著一人提起一個變得空空如也的藤籃,向這邊揮著另一隻手,走向初等練士宿舍的羅妮耶和蒂潔的身影,優吉歐重新看向了搭檔的臉。


    “……易衍,關於溫貝爾的事,你有什麽想法嗎?”聽到這問題,易衍也麵露難色地念叨了起來,“嗯——……那家夥確實也不是我們說一句別欺負低年級生就會停手的家夥呢……但是啊……”


    “但是……什麽啊?”


    “溫貝爾先不說,他的老大萊依奧斯,雖然既討人厭又陰險,但並不是笨蛋呢。能當上主席上級修劍士的話,不隻是劍術好,神聖術、法學還有曆史的成績應該也是相當優秀的。”


    “嘛,比起隻靠劍術就當上了六位的某位仁兄來說肯定是了。”


    “聽說那樣的學生居然有兩個之多呢,實際上。”雖然一不注意就快變成一如既往的互相調侃,但是優吉歐想到現在並非做這種事的時候,便重新讓易衍繼續往下說了。


    “然後呢……?”


    “萊依奧斯是跟溫貝爾同室的吧?那麽,他隻是坐看溫貝爾對著自己的近侍練士撒氣豈不是很奇怪嗎?就算不會受到什麽正式懲罰,但是不好的傳言總會有的,到時候連同室的萊依奧斯的風評也會變差的哦。我感覺對於簡直是自尊心的聚合體的那兩個家夥來說,這應該是跟懲罰一樣討厭的來著啊……”


    “但是……溫貝爾在欺負芙蕾妮卡是事實。也就是說,溫貝爾是氣到了連萊依奧斯都放棄插手的地步了嗎?如果那原因是跟我那場比試的話,我怎麽都得去說點什麽……”


    “所以說,就是這個啊。”易衍露出了仿佛咬到了幹卷曲常青藤一樣的表情說道,“這說不定,是為了對付優吉歐你,而精心布下的陷阱。你去溫貝爾那裏提出抗議,然後那邊動些什麽手腳,結果上來說讓優吉歐你變成違反學院守則……類似這樣的計劃的話……”


    “誒誒?”優吉歐被這個預料之外的見解弄得睜大了眼,“怎麽會……這種事不可能吧。我和溫貝爾雖然席次不一樣,但是都一樣是修劍士哦。隻要不直接做出侮辱,無論提醒他什麽都不會算是無禮行為的。我反倒是擔心你會捅出什麽簍子啊,易衍。”


    “啊啊,嘛……也對。比如說把泥巴弄到那家夥的製服上之類的。”看著搭檔認真地這麽說,優吉歐不由得短短歎了口氣。易衍在上學年末,就曾經對著前任主席烏羅做出了這個無禮舉動,結果被命令以使用真劍並初擊決勝這種不得了的規則進行了一場較量。


    “我說,到了溫貝爾的房間,首先是我來說話啊。易衍你暫時就站在後麵擺幅黑臉就行了。”


    “交給我吧,這我最拿手了。”


    “……交給你了哦。今天隻在口頭上提醒提醒他,如果他還是不聽的話,就向管理部請求更換芙蕾妮卡的配置吧。他們估計至少也會去向溫貝爾確認事情經過吧。這樣就足夠對那家夥造成效果了才對。”


    “啊啊……也對呢。”拍了拍仍然帶著哪裏有些放不下的表情的易衍的背,優吉歐開始走向建在山丘上的上級修劍士宿舍。聽到蒂潔的話語時所感到的憤慨沒法輕描淡寫的散開,讓他的腳步不覺間加快了。


    一年前,在這山丘上等著還在雲裏霧裏就被任命為了近侍練士的優吉歐的,是名叫格魯葛洛索·巴魯托的,怎麽看都看不出他不到二十歲的大漢。他那比優吉歐的身體要大上整整兩圈的身體上覆蓋滿了結實的肌肉,臉上長著仿佛隻在畫裏見過的南帝國的獅子的鬃毛般的絡腮胡,優吉歐開始還以為是進錯了教官的房間。


    格魯葛洛索瞥了一眼因為太過緊張而呆站著的優吉歐,用粗獷的聲音命令他“把衣服脫掉”。盡管優吉歐大驚失色,但是也不能違反命令,他不得不脫下灰色的製服,隻留下了一件內褲。


    強烈的視線由從他的頭頂掃到腳底——然後格魯葛洛索展開了笑容,說道,“好,鍛煉得不錯嘛。”


    從心底舒了一口氣的優吉歐重新把製服穿上後,格魯葛洛索對著他說話了。他告訴優吉歐,自己並非是貴族而是從平民的衛兵隊爬上來的,因此也指名了有同樣經曆的優吉歐。從那之後的一年間,雖然他豪快的言行時常讓優吉歐感到困擾,但是卻從來不要求他做無理的事情,並且手把手地教了他劍。優吉歐覺得,自己能夠突破修劍士選拔考試,格魯葛洛索所傳授的瓦爾提歐流的豪壯劍術給自己的助力和易衍的艾恩葛朗特流一樣大。


    格魯葛洛索從學院畢業,離開央都的那一天,優吉歐把自己懷抱了一年的疑問對他提了出來。為什麽,沒有指名同樣通過衛兵隊推薦而獲得考試資格的易衍,而是選擇了自己呢?


    格魯葛洛索撓著亂糟糟的胡子開口迴答,“——確實,比起你來那家夥的劍力要更強些,這我看了入學考試的演武就明白了。但是,正因為這樣我才指名了你。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會抬頭仰望,拚死的努力的家夥呢,和我一樣……嘛,而且不管怎麽說,次席的莉娜當時一下就把易衍給挑走了就是。”


    哈哈哈哈,豪快地笑著的格魯葛洛索用他厚厚的大手胡亂地摸了摸優吉歐的頭,對他說了。絕對要當上修劍士,然後要好好地對待自己的近侍練士啊。優吉歐強忍著淚水不停地點著頭,直到遠去的格魯葛洛索高大的背影消失為止,都一直在校門口目送著。


    格魯葛洛索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優吉歐,上級修劍士與他的近侍練士,絕非僅僅是指導者和侍奉者的關係。優吉歐心裏想著,恐怕自己是沒法成為像格魯葛洛索那樣好的指導者的吧。但即便如此,哪怕隻能把他所教給自己的事情教給蒂潔幾分之一,自己也要在這一年間盡力去做。對——這不正是易衍剛才說過的,『雖然規則沒有言明但是比任何都重要』的事情嗎?


    對溫貝爾和萊依奧斯他們來說可能無法理解吧。雖然不能斷定,恐怕他們正是因為討厭擔當近侍,才故意在選考比賽時放水,把自己的成績壓到了第十三名以下。但即便如此,該對他們說的話也不能不說。


    伸出雙手推開麵前的大門,進入修劍士宿舍後,優吉歐哢哢踩著皮靴,走上了正麵的大樓梯。敲響位於宿舍第三層正東位置的房門,隨後聽到的是內部傳出的溫貝爾詢問是誰的聲音。


    “是優吉歐修劍士和易衍修劍士,有些話要對吉澤克修劍士說。”強勢地報出自己的名號後,房間內立即傳來了哢噠哢噠的慌張腳步聲,然後門便被粗暴地推開。皺著眉頭望著兩人的溫貝爾用仿佛能夠穿透宿舍中央,直達一樓的嗓音喊道,“沒有事前請示就直接找上門來真是無禮啊!不是要先奉上蓋章的文書請求會麵才對麽!”


    沒等優吉歐迴話,溫貝爾身後一副文雅樣子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說道,“算了算了,我們不都是在同一所校舍內切磋學習的同學麽。讓他進來,溫貝爾。突然到訪,可惜寒舍不能準備茶水啊。”


    “……好好感謝萊依奧斯殿下的厚意吧。”嘀咕著撅起嘴唇又說出這樣的話的溫貝爾轉過身去。這到底在演哪檔子短劇啊,優吉歐想著這些,行了一禮走進了房間。


    “這到底是……”優吉歐輕咳一聲讓跟在後麵,想著相同的事並且準備說出口的易衍安靜了下來。隨後走到起居室中央的長椅子前。寬闊的程度以及布局雖然和優吉歐他們的房間一樣,不過鋪設的地毯,還有被春天的微風吹拂擺動起來的薄薄窗簾,還有室內裝潢都一律換成了最高檔的物品。


    來到填滿繃絲綢的長三米的椅子前,溫貝爾與其右端坐下,並將身體深深地沒入其中。而左側的萊依奧斯則是輕輕地坐在上麵,把頭靠在椅背上,雙腳伸直搭在圓桌之上,完全是一副睡覺的姿勢。


    在此之上,這兩名高級貴族的後嗣,並未穿著學院的製服,而是披著帶有貴族感覺的輕薄舒適的袍子。萊依奧斯著紅色,溫貝爾則是黃色,從鮮豔的色澤推斷這些都是高級的南方特產絲絹。從桌上的杯子中溢出的香氣應該是東方產的綠茶吧。嘬了一口杯子裏的茶,萊依奧斯抬頭看向優吉歐說道,“……那麽,我的朋友優吉歐修劍士在休息日的傍晚到訪,到底是因為怎樣的急事?”


    雖然桌前還擺著另外一張長椅,但萊依奧斯完全沒有讓優吉歐二人坐下的意思。這樣正合我意,優吉歐這麽想著,盡量擺出一副嚴厲的樣子俯視萊依奧斯說道,“稍微聽到了一點關於吉澤克修劍士的不愉快的傳言。在學友的芳名被人玷汙前,有不得不冒昧拜訪的情由。”


    聽完這話,溫貝爾的臉色有了些轉變,像是要叫喊出些什麽,不過萊依奧斯卻用左手製止了他,紅色的嘴唇略微翹起,微笑起來。


    “哦哦……?”隔著那從右手茶杯內浮起的熱氣,萊依奧斯很流利的這麽說道,“這還真是個出乎意料,讓人感到意外的事啊,優吉歐殿下居然對吾友的名聲有所掛心。但非常遺憾,對所謂的傳言我完全沒有頭緒,雖然慚愧,還希望能把事由說明一下。”


    “……我聽說吉澤克殿下對自己的近侍做出了卑劣的行為,你應該對此有所知曉吧!”


    “何等無禮!”這一次,溫貝爾終於站了起來高聲喊道“家係都沒有的開墾農民居然對身為四等爵士長子的我,莫須有地出言不遜!”


    “別一下子這麽生氣,溫貝爾。”萊依奧斯閉起眼睛,揮揮左手讓跟班安靜下來。


    “就算身份不同,現在不也是同窗學習的修劍士麽?說了什麽也不可以以越禮來責問哦,在這個學院裏的話……但是嘛,這要是無憑無據的中傷那就得另當別論了。優吉歐殿下到底是從哪裏直接聽到這稀奇的謠言的呢?”


    “別互相浪費時間裝傻了,安提諾斯殿下,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當然並非無憑無據,是從吉澤克殿下近侍的室友那裏直接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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