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還是死。樂 文小說 。


    樸哲久參謀無數次遇到這種選擇。隻要能讓自己生存,另一個選項是什麽他從不在乎。人有時很複雜,有時很簡單。


    他完成導彈發射準備,頭盔瞄準具光標閃爍,就像搖擺不定的命運。接通電源,機翼下的中距r-27空空導彈蓄勢待發。樸參謀的視點早已不在平顯上,而是無限遠方,仿佛穿透雲層、看到了正前方的艦運7要員運輸機,看到艙內的公主金江姬,看到那與她年齡完全不相稱的堅毅。


    “瞄得很好,很好,那麽……金蛙王萬歲。”他舔了舔嘴唇,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


    銀翼之下火光閃爍,兩枚導彈同時發射。火箭發動機啟動後冒出巨大噴焰,推動含有致命戰鬥部的導彈彈體不斷加速,如利劍般朝前方直刺而去。


    導彈發射方向,正是金江姬公主的艦運7飛機。


    機艙內早已亂作一團。雖然告警音不知何時停止了,副駕駛卻仍不停高喊,“急轉,急轉。”一邊喊一邊準備拋射幹擾彈。要員運輸機裝備了有限的反導手段,但也不可能逃過米格-29的攻擊。


    金江姬公主看到了噴口焰閃光,導彈已經發射,她說道:“不要管。保持航向。”作為戰鬥機飛行員,頭對頭攻擊並非最佳攔截方式是基本常識,她倒要看看樸參謀的算盤是什麽。


    機組隻好聽命公主指示,就連幹擾彈都沒有釋放。


    眼睜睜看著導彈迎頭飛來絕對是一種恐怖的體驗,這就像是躺在斷頭台之下。


    兩枚r-27中距空空導彈不斷加速,達到最佳機動速度,如同兩條毒蛇在快速飛躥,迅疾如電。除了金公主,其他人在導彈臨頭的一刻都不由得閉上雙眼,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在靜靜接受死亡。至少他們和公主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死亡並沒有到來。


    駕駛員睜開眼睛,飛機沒有任何損壞。隻是視線被幹擾了,前方白煙茫茫什麽都看不見。兩枚導彈從飛機旁掠過,並未爆炸,而是繼續向他們後方的傀儡方向射去。他們現在飛在導彈拖出的尾煙之中。


    頭上有陰影,一閃而過。


    金江姬知道那是樸參謀駕駛的米格-29,隻能是他。


    他終於在無線電中開口了:“公主!我來遲了。這兩枚主動導彈會輻射電磁信號,吸引傀儡。請公主跟著我,我帶您脫離。”


    果然如他所說,四周的傀儡潮開始變換形狀,朝著金江姬後麵的兩枚導彈聚攏。


    樸參謀在低推力下拉起機頭,翼麵頓時抖開白霧。他踩右舵讓飛機向右側側傾,直到完全倒轉才迴正並增加推力,讓飛機在不升高高度的情況下做出錘頭機動。在傀儡麵前,這是動作最小最低調的掉頭方法,難度很高。


    米格-29飛到金江姬座機旁邊,擺動機翼示意跟上來,然後開始俯衝。


    要員專機機組看到公主不說話,隨即也慢慢推杆,跟著樸參謀的戰鬥機俯衝。目前為止,超低空飛行仍是躲避傀儡的最佳手段。


    龐大的傀儡潮群向著後方撲去,如鋼鐵與死屍的駭浪。r-27空空導彈是舊時代的產品,主動導引雷達功率很強,把傀儡都吸引了過去。很快,在金江姬麵前的鬼潮逐漸分散成兩股,中間奇跡般地出現了通路。


    樸哲久抓緊時機,帶著金公主突圍。


    衝破傀儡群,母艦新明斯克號就在前方。


    地平線上的另一端,火光衝天,哀嚎已經消失了,耳朵裏隻有巨浪咆哮和鋼鐵斷裂的聲音。黑色的海麵上到處濃煙滾滾,殘骸接連成片。傀儡的瘋狂撞擊讓一艘接一艘的潛艇在大爆炸中崩潰解體。火球迸發,不時看到有人被衝擊波拋到天上,大多碎裂不全,像一堆破布。血漿與油汙向蜘蛛網一樣粘連著殘肢與碎片,向天空與大海飛灑。


    潛水第一支隊已經全員盡歿,第二支隊上浮更晚,還沒得到補給便遭受傀儡圍攻,覆沒是遲早的事情。補給母艦新明斯克號更是自身不保,她無法與其他潛艇接駁,隻能拖著臍帶拚命進行z字機動航行。艦橋後方增裝的副炮已經燃起大火,甲板被火焰熏得焦黑。


    更多傀儡正在俯衝,撞擊任何它們感知到的東西。


    幾名青年團骨幹衝上甲板,幫助搶救傷員。他們看到了淒慘的場景,無不咬牙切齒,“樸參謀是叛徒,他出賣了我們,要不然不可能暴露。”


    “這根本是陷阱。讓我們的公主召集舊部之後,再一舉殲滅。”


    “王都,是王都勢力要置公主於死地。”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架傀儡化的kf-16垂直俯衝、唿嘯下墜、猛砸到新明斯克號右舷,大火頓時吞噬了這些青年團的核心幹部。


    無論是士兵、將軍,還是國王,此刻都是那麽渺小、脆弱,微不足道。


    所有的憤怒與痛苦、理想和抱負,全都像塵埃一樣飛散。


    屍骸如浮萍浮沉,再強的意誌與決心也隨之腐爛。


    遠在天邊外,有一顆心感受到了這裏發生的全部。


    蒙擊坐在f-24戰鬥機後座,他已經完全靜了下來,表情也不再凝重,而是一種完全放空的茫然。通過交互係統,他的精神進入到整個百日鬼模擬網絡之中。這是無數次到過的奇異世界,也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擬空間。無光、無溫度、無聲音、無味道、也沒有觸感,隻能憑借意識交融來體會。在這裏,蒙擊能感受到無數螢火蟲般的怪東西在遊動,慢慢地向上浮遊,進而互相接觸、互相粘連,形成了一個密密麻麻的蜘蛛網。或者不該說是蜘蛛網,而是超大型的神經網絡,一個由無數單體靈魂架構的無垠神經網絡。網絡中央似乎有個巨大的發光圓球,正在有規律地脈動,像是網絡中心的心髒。


    他用心去感受,能聽到、看到,能觸摸到這些死去的亡魂正在被心髒迴收,等待下一次使用。死的人越多,傀儡越旺盛,這是一場無盡的痛苦,往複循環,這是真正的無間地獄。


    自己該怎麽做呢。這些傀儡,以前也是被別人所殺死。他們再迴到戰爭機器之中,輪迴出現,殺死別人,別人又再成為傀儡。這到底是在幹什麽,自己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卻也搞不懂這一切到底有什麽意義。


    百日鬼構成的網絡係統中,無數模擬靈魂都是存在的,代表著它們映射的對象,帶有著他們一生的故事:他們曾在這個世上的某個地方出生、成長,在末法亂世中與命運搏鬥。不斷殺死同類、贏取生存的空間和權力。他們有失敗,也有收獲,有人找到了追求的目標,有人找到了心靈的伴侶,他們為了保護自己所珍視的東西而繼續戰鬥。可死亡隨時會來,每個人都無法計劃自己的死,可他們死了,死前所做的一切,全都付諸東流。


    死了之後,靈魂就在這裏,不斷徘徊,等待下一次無意義的輪迴。


    蒙擊第一次如此茫然。他曾是一名戰士,一位出色的戰鬥機飛行員,家庭出身優越,憑借前線取得的一些戰果,他很快迴國成為英雄,然後參加百日鬼工程,不用親自試飛、也不必擔心敵人,享有著榮譽和安逸的生活。這些都是體製給他的,因為體製需要他。與之相對,他也深深收到了體製的影響。體製就像是麵前的百日鬼神經網絡一樣,龐大、高效,對個體進行吞噬和泯滅。戰爭結束後,他決定逃出來,做一個傭兵,做一個活生生的人,用自己的雙眼和身體去感受世界、成為一個自我戰士,去體會所有自己應該親身體會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他也沒能消除內心中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困惑。


    現在,他真正從另一個虛無的層麵,感受到了無比的真實:


    我曾認為我找到目標了,我會為我的愛和我所珍視的東西去戰鬥。可是有一天,我也會死。然後成為這股靈魂的洪流中、無意義的一員。生前所做的一切、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都是虛幻的。


    蒙擊在係統中沉靜下來,凝視著無限遠方的無邊心髒:


    “我會走到最後,找到答案。”


    風雲翻湧。


    航空戰艦新明斯克號上彈炮齊鳴,每個人都殺紅了眼。他們到了極限、陷入了無意識的瘋狂,沒有人想著躲避、沒人考慮如何幸存,隻是不停地射擊!射擊!這艘傭兵艦右舷進水開始大幅傾側,隨時會翻覆,光榮的新明斯克號迎來了最後時刻。


    戰情中心已經失去近半功能,但仍在全力運作,指揮防空單位反擊。他們至少要等到金江姬公主的歸來。隻要傀儡保持現在的排隊作戰,不進行大規模潮水撞擊,他們仍抱著一線生機。


    緊張到極點的時刻,有人突然驚唿:“傀儡有變化!”


    這句話就像懸頂之劍的鋒音、劍已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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