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生命,什麽是智慧生命。新匕匕·奇·中·文·蛧·首·發


    無生命的東西種類繁多,卻都有個共同特點,統統趨向於無序、混亂,以達到能量最低的低勢能狀態。黑白芝麻撒在地上總會混雜,散亂的火柴不會自動拚成字母。


    生物與之正相反,它們總在追求更高能量、更不穩定。螞蟻的隊伍、蜜蜂的等級,看上去很難維持的事情,生物卻孜孜不倦地追求。衣物終歸要變亂、樓房總是趨向於倒塌,可人們就愛把所有東西弄得整整齊齊的。


    當某種東西逆著能量趨向、追求高位,那便一定是生物。


    生物的本能就是抗拒無序的低能量狀態,最低狀態莫過於死亡。這就是為什麽那些終歸要死的人,還是會害怕死亡。


    百日鬼,似乎也在害怕。


    它早就不是一般的戰鬥機了,而是建立在雲信息基礎上、以七個人的邏輯為判斷的智能係統。也許百日鬼並不是某種人們設想的高智能機器人、懂得端茶取報紙,但它知道什麽是生、什麽是死。


    自己決不能死。一股不安而躁動的電流在百日鬼的係統線路中遊走。火控係統想要鎖定附近的所有目標,計算出每一個人的運動軌跡;信息支援部分甚至在利用自身的網絡接入、根據雷達搜索到的目標信息徹查每一個飛行員的個人信息,情報處理與篩查係統利用這些信息判斷附近的高威脅目標實施優先攻擊。這是極為巨大的運算量,而雷達的跟蹤目標數有限製,隻能同時鎖定32個目標。這頭鬼獸便以極快的頻率,增加目標、刪掉被確認的低威脅目標。但這種混亂的處理方式隻會造成運算量大增。


    百日鬼的暴躁情緒通過腦機交換器,傳到了蒙擊的意識裏,他感覺到了百日鬼的不安。他的坐騎此時高度緊張,絕不會容許任何人靠近一步。百日鬼距離崩潰隻有一步之遙,當它不能防住所有人,便會殺了全部。


    蒙擊就像往常一樣,輕而急促地撫拭著、讓這頭兇獸安靜下來。


    往常的他會習慣性地將握著操縱杆的右手放鬆,這便能終止武器火控係統工作,接著像撫摸愛馬般在儀表盤上拂過,檢查各項開關位置。這不是童話或擬人,任何躁動的電傳操縱飛機都可以用這種方式讓它們安靜下來。現代戰鬥機以靈活敏捷著稱,動作狂野,像是一匹未馴的野馬。有時這匹烈馬會情緒暴躁、失控,劇烈抬頭上仰機身,就和野馬是一樣的。駕駛員麵對這種情況有可能處理不當、強行壓低野馬高揚的頭顱。機載計算機便會接收到快速下傾趨勢,接下來便指示飛機繼續仰頭。這些電傳飛機都會害怕,低頭意味著俯衝墜落,墜落意味著死。駕駛員和失控飛機會反複循環放大這個動作,如此情況被稱作駕駛員受迫振動,極其危險。yf-22猛禽和jas39鷹獅戰鬥機在原型機試飛時都曾由於駕駛員受迫振動而失事墜毀。


    一旦飛機瀕臨失控,最好的辦法是放杆、順其自然,電傳飛機會自動趨穩。蒙擊知道這一點,也知道對待它需要像對待自己的戰馬,人馬合一才是完美的戰騎。


    不過,此時胯下騎乘的是百日鬼,一頭以殺戮為本能的魔物兇獸,它未必認為冷靜是個好選擇;相反,狂躁的情緒能讓百日鬼的戰鬥力大增。僅靠普通的放杆和狀態檢查遠遠不夠安撫百日鬼,此時的蒙擊正在通過人機互動係統、用自己的心接觸、讓這頭惡獸理解自己的心意。


    百日鬼的綜合控製慢慢趨於穩定了,視場逐漸放大,將整個空域囊括進來。似乎那顆瑩綠色眼球的瞳孔也張開了一些。


    空中飄著血與肢體碎屑,匯成了血紅色的天河。無數亡魂從雲中隕落、破滅。


    百日鬼看著這一切。它想要了解人類,它曾經認為死亡才是讓人類暴露出真我的最好形式。如今,它再一次麵對著集體死亡儀式,可智能係統卻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百日鬼正在改寫著連自己都不懂的奇怪代碼。


    與其說蒙擊會變成百日鬼,不如說這惡鬼正在變成蒙擊。


    它也冷靜下來,關掉加力燃燒,放下襟翼,機身如靜止般懸於高空。


    命令一台機器實施殺戮很簡單,可讓它們去理解生命與犧牲,那是不可思議的。


    低沉的轟隆聲不絕於耳,陣陣長鳴。瓦利爾斯無人機群已經全麵占得優勢,砍瓜切菜般消滅著北軍戰鬥機,這場殺戮該停止了。北軍也好、南方軍事集團公司也罷,他們都陷在無盡的痛苦與恐懼之中,不知道該如何解脫。


    阿諾德的瘋狂吼叫還在持續:“快殺了蒙擊!誰殺了蒙擊誰就能活!”


    蒙擊與阿諾德不同,他覺得:讓那些人殺了自己,世界就能活。隻要自己死了,便不會有完美的百日鬼兵器,不再能毀滅世界。人們也不必再懼怕百日鬼了,他們終於第一次殺死了百日鬼。消滅百日鬼、讓世界恢複原樣,這不就是自己存在的意義嗎。


    生與犧牲,百日鬼能否理解這些,沒人能知道。


    但它不再躁動,漸漸爬升到更高的位置,以更廣大的視野俯瞰世間。也許它明白了什麽,至少百日鬼已經停止了攻擊計劃。它在蒙擊的頭盔顯示器上勾勒出了所有飛機的運動軌跡和速度方向,衍射式顯示屏上,整個空域的飛機就像是大洋中暢遊的魚群,其中掠食者和被食者混雜。


    驅魔塔對無人機的幹擾信號不複存在、瓦利爾斯無人機還在進行著血腥的屠戮。


    如果再沒有人站出來,恐怕無人能在這次機器浩劫中幸存。


    蒙擊望著天空中無數的運動軌跡,正前方就是阿諾德的利文沃斯堡。或許現在就可以殺死阿諾德,但殺他已經毫無意義了。這些無人控製係統仍然會持續屠殺,而幸存者更認為百日鬼是不可戰勝的,自己便墮入重新開始的輪迴,這一切和天守鎮時期難道有什麽不同嗎。


    百日鬼必須被消滅才能結束這一切,自己是百日鬼的一部分。


    百日鬼必須要由那些後來者消滅,它的神話才能破滅。自己要做的就是充當世界歸位的祭品,犧牲在這裏。


    電視轉播飛機還在高空,全世界都注視著這裏,結束百日鬼災難的最好時刻到了。


    蒙擊相信自己做好了準備;百日鬼也和他一樣平靜,也許也做好了準備。


    瓦利爾斯無人機的屠戮無法停止,愈殺愈兇。


    百日鬼的爬升已經足夠高了。天穹中央,它靜靜地飛著,燃油噴灑在機身後,像極了新世界的祭品,隻需要一枚小小的炮彈擦過就足以毀掉它。


    正在此時,百日鬼火控雷達捕捉到一個新目標。


    遙遠的利文沃斯堡懲戒營東側,一架大型戰鬥機正在超低空快速疾飛,如貼地閃電般前行。機身嚴重受損,兩台發動機隻剩一台還能工作,右噴口拖著長長的加力火苗。偏在右邊的單發全加力給飛機施加了巨大的不對稱力矩,飛機幾度向左偏航側滑,瀕臨失控,當它仍在堅持全加力飛行,朝向西方、利文沃斯堡方向突擊。


    那是一架f-14、是卡拉-特格林的飛機。她的飛行高度實在太低了,幾乎緊貼地麵,在峽穀中穿行。蒙擊也是在爬升之後、雷達才捕捉到她的信號。


    她要幹什麽。


    蒙擊的頭盔顯示器上,勾勒出機載計算機通過目標速度和矢量方向做出的運動軌跡預測。發亮的黃橙色標線直直插向利文沃斯堡。


    她要實施突擊了嗎,她要射擊阿諾德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百日鬼的雲信息獲取很快判斷出卡拉的f-14沒有任何武器,她的彈藥早就在對抗大飽和鷹牆、護衛蒙擊時全部投射了。不僅如此,f-14的機頭已經被破片割傷,玻璃纖維整流罩撕開破損,雷達完全損壞,她不可能實施任何進攻。


    頭盔顯示器的軌跡預測沒有任何變化。f-14雖然數度失控,但這隻老貓堅毅無比,行進路徑如鋼針一般直直插向利文沃斯堡,確切地說是中央教皇殿建築。


    蒙擊的臉色變了,剛才那如亂世佛陀般的鎮定正在逐漸消解,氧氣麵罩內的嘴唇半張,雙眼睜大,瞳孔變得更小了。


    他似乎感覺到了某種心靈上的衝擊。血液在體內翻湧,雙手卻冷得發麻;心髒跳動劇烈,可腳底卻一點知覺都沒有。額頭滲出了汗珠,可渾身卻覺得寒冷無比、如同掉進了冰窟。腦子裏有好幾個聲音在同時呐喊、吼叫、發狂,可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意誌在促使他冷靜、理智,讓他無法表達自己的激烈情緒。


    嘴唇又張了張,進而顫抖;嘴角奇怪地扯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甚至,連一個聲音都發布出來。


    無遮擋的中空空域有一段微弱的無線電信號在迴蕩,百日鬼不會放過任何信息,它調動著附近的電子網絡,捕捉到了這段內容:


    “……不必擔心,嗯,雖然我覺得你可能也聽不到。蒙擊,我知道幹擾發射源。別放棄,我會解決掉它。很高興是我,很高興、你邀請我做你的僚機,希望還能留在你旁邊。雖然……”


    信號到這裏便中斷了。


    平靜隻持續了4秒鍾。


    風擋前方,利文沃斯堡出現了一個爆燃的亮點,巨大的火球從教皇殿中央迸射出來,緊接著衝擊波壓縮空氣、光線被折射,猛烈的力量向外橫掃一切,吹塌四周建築物。繼而濃煙竄出,烏黑翻滾的濃煙蒸騰而起、混著燃燒的火焰,慢慢形成了恐怖的蘑菇雲。即便是在西側科羅拉多空域都能看見。


    直到此刻,爆炸聲才傳來,低悶、沉重,如同是地府的喪鍾。


    緊接著,大驅魔塔的電子對抗攻擊開始輻射而來,二三級驅魔塔建立連接。在強烈的幹擾訊號中,瓦利爾斯無人機變得極不穩定,搖擺不止,喪失戰鬥能力。北軍、南方軍事公司,還有所有人,反擊的時候到了。


    蒙擊顫抖的嘴角終於說出了話:“卡拉……”


    也許他願意為眾人犧牲,可有個人願意為他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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