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與記憶的活動,和時間刻度並無直接關係,有時在茶杯前一愣神,整個下午的時間就過去了;可是,那些縱跨萬象的深刻哲理,卻往往在電光火石間得以悟道。??這其中的區別在於,能否得到讓想法生質變的“契機”。


    當蒙擊被狂躁的風暴卷進來的刹那,他忽然感覺像是被拽出了時間。快行進的世界把他完全拋棄了,周遭景物統統靜止,高氣流、如梭飛雨全都以慢動作形式在眼前呈現,而他卻全然地視如不見,而是深深地陷入到了內心深處。


    他不知道身處何方,他徘徊在自己心靈的某地。


    腦海中思緒翻滾,仿佛墜入了逆流的時空地道。他穿過以往的場景,曾經的人人事事在倒著播放,他還看到了自己,正在傻乎乎地後退奔跑,像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一樣。“我到底在幹什麽。”


    將視野放開,竟然還有很多人和他一樣。


    蒙擊心中一驚,這不是個好兆頭。


    似乎,他正在經曆著傳聞中的某種“戰場傳說”。


    戰爭是殘酷的,戰場上的士兵無不受著地獄之火炙烤。每秒鍾都會有人因為心理崩潰而大聲哭叫,勝利的希望遙不可及。為了讓時間流逝得更快、或者說是推遲自己瘋,戰士之間常會編寫流傳一些小故事,其中無不包含詭異離奇、自然以及不可思議的元素,這些被稱為戰場傳說。


    這些傳說中,很多出處都不可考證。蒙擊以記憶比對著感覺,看來正在體驗的是所謂“死前倒映”。即一個戰士在犧牲的瞬間,經曆的一切會逐一呈現在眼前,也就是常說的腦內過電影。隻不過,他沒想到原來會是倒放,真是奇妙。


    不過,他所陷入的並非此處。


    蒙擊看著熟識的這些人,忽然覺得。那個可怕的、如幽靈冤魂般的詭異群體,並不是虛構。


    “羔羊”,這個戰場傳說更是流傳甚廣,遍及整個甲午大戰戰區。因為,戰士們堅信確有其事。


    他們認為,有的士兵在戰場上死去卻不甘心墮落地獄,他們會爬迴人間繼續徘徊。也就是永遠不會被殺死的幽靈兵。這些幽靈兵會附身在太強、心靈卻脆弱的人身上,控製他們繼續殺戮。並給予他們無窮的力量。


    被死靈附身的傭兵,稱為“羔羊”。


    在不同的國家或宗教信仰各異的部隊中,也都有相似的說法。


    南洋傭兵將這種靈體稱作“歸來者”,篤信犧牲在戰場上的英靈會重返世間,混進遊獵傭兵的隊伍中。有人說那些不甘戰死的亡靈會附在意誌薄弱者身上,給予他們力量,誘惑他們為自己複仇;也有人說,這些無稽之談隻是不懷好意的陰謀家打著死人的旗號,掩蓋他們歹毒的勾當。


    還有的地方。像奧斯特裏亞,則把這種還魂的英靈稱作“嗜血獵人”。這些故事的描述都是差不多的。


    蒙擊對於死魂附身這種事情一直不以為然。


    自從戰爭結束後,每天都有人離奇死亡,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無時不在生著,他又何必去多管閑事。自己見得非人事物已經夠多的了。


    可是,今天他忽然領悟到,並非是靈魂或什麽自然的東西在死亡後還能保留。


    那些人死之後靈魂特別敏感。會在磁場的作用下吸附到附近的活物身上,這種說法太過荒誕。


    他所想到的不是這種簡單的概念,而是:所謂“歸來者”,隻是那執著而不滅的意識找到了得以延續的新代理人,他們的行動是“嗜血”的,但他們是“羔羊”。這些各式各樣的名稱隻是描述的角度不同。但說的都是同一類群體,即無法從某種執念中解脫出來的心靈。之所以如此,恐怕是他們在內心中存在著某種不安,無法去做一個實實在在的自己。


    這就像人們常說的“如果無法安於做自己、麵對自己,是一個人最大的不幸。”


    一場可怕的戰爭,最能夠造就這樣的人。


    戰爭中,人們的意識會以最大程度地趨同、放大。逐漸構成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執著,這便是戰場上的亡魂。被這種意識強加上,載體便是“羔羊”。


    蒙擊在意識的隧道中被時間洪流越卷越深。


    “o7”麥琪、或者說是李,她在蒙擊遇到的人中絕不是最特別的。過去的每個人,無一例外。


    他看到了艾莉茜蕥,這個本是大小姐的純真女孩,卻要背負父輩在戰爭中未能完成的心願,為前奧斯特裏亞軍人贏迴他們原先的地位;明斯克號航空母艦上的大鵬仔和程二兄弟倆,本來可以創下一番事業,卻受著五哥6通的控製;還有,令他掛心的小公主金江姬,她更是匯聚了族人重歸故土、建立國家的希望。尾張組的中村翔、斯波氏族,也因為著過去的冤孽而不得不繼續戰鬥;頭狼麾下的排炮鮑勃、格林姐弟同樣如此。


    誰不是“羔羊”呢,蒙擊自己又何嚐不是。


    命運的宿敵“百日鬼”已經從骸骨堆中複活,那本是結束戰爭的末日武器,如今卻成為了開啟毀滅的鑰匙。


    他同樣也是億萬個戰場亡魂的奴隸之一啊。


    蒙擊所思考的,早就不是當年那簡單的想法。他已經不認為隻要消滅百日鬼、乃至整個維持體係,自己就可以做自己了。


    看看身後的麥琪,她似乎失去了正常的心智、她要置他蒙擊於萬劫不複。可是,兩個人同樣都是這甲午年戰爭的落水者。戰爭雖已結束,但是如果不能自救,便要被這滾滾洪流衝走了。蒙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產生了如此奇怪的想法,去救一個像自己一樣的人、讓她逃離這漩渦,這也許更利於探尋結束這場噩夢的真正辦法。


    幸運的是,這一切就快要實現了。


    周圍全都是密集滂沱的雨滴,把風擋敲得劈啪作響。胯下的龍脊戰獸渾身打著激靈,好不痛快,後機身爆出的咆哮聲變得粗大雄渾。蒙擊知道,這時的雨量剛剛好。足夠喂飽這隻鋼鐵猛龍。


    戰鬥機所采用的噴氣動機是靠壓縮工質向後排出,從而獲得前進所用的反衝動力。從某種意義上說,單位時間吸入的工質越多、排出的質量越大、反衝力量也越大。適當地下點雨、讓動機吞進去,不僅能冷卻那早已灼熱瀕臨崩潰的動力組件,而且還能加大動力。這可是最佳的工作環境。


    雨水澆在滾燙的後機身隔熱環上,瞬間蒸成縷縷青煙,繚繞在戰鬥機後方。透著一種奇異的美麗。


    蒙擊靜靜看著雨簾將座艙蓋衝得像瀑布飛洪。


    風擋邊框的後視鏡中,麥琪的機影出現了。x29那三趾骷髏的怪影飄飄忽忽,在雨中像極了遊走不定的亡魂。所有的一切都在按計劃實施,他瞪著眼睛專注地望著x29的機身,同時微微蹬踏左舵偏航,隻要等對方戰鬥機左麵的山羊頭骨標記消失,就可以實施計劃的最後一步了。


    如果能讓這境遇相同的麥琪得到拯救,他似乎也能得到某種方向的指引。這不同於以往指向百日鬼幕後操縱者的線索、或者別的什麽客觀脈絡,而是命運、心靈的方向。


    恍然間,砰砰幾聲連續炮響。撕扯雨幕,激波將水珠蒸出了一個神奇的水霧通道,機炮炮彈如迅雷疾電,飛刺而來。


    麥琪開火了,機鼻整流錐的兩個機炮炮口烈焰爆燃。


    火光以雨水為投幕,將x29戰鬥機可怕的身影投射上去。


    前方的蒙擊忽然產生了某種幻覺,認為有某種黑色魔法讓戰鬥機瞬間增大了好幾倍。恐怖滲人。直到炮口焰熄滅,他才明白這隻是簡單的投影。


    此時,輪到蒙擊的殲1oasv戰鬥機呈現神跡。


    這架龍脊飛騎似乎也被某種神秘力量包裹住。來襲炮彈在行進過程中受到了類似於磁場的強大斥力幹擾,鬼使神差,彈道生了彎曲,炮彈像在另一股重力影響下遠離。朝側麵飛去。


    蒙擊靠在彈射座椅裏,不慌不忙。他現在冒出了一股不可侵犯的氣質,仿佛所有的一切必須要按自己的計劃實施,就連氣象、草木、蟲豸都不得忤逆。而那幾枚炮彈就好像是聽了他的命令,自覺退去。


    事實確實如此。


    雖然計劃簡單,讓麥琪進入雷雨區、等雨水衝刷她機身上的山羊頭骨標記;同時製造蒙擊被她擊落的假象。說上去不複雜,但每個細節都必須照顧到。其中當然包括,麥琪如果中途開火怎麽辦。而且可以說,麥琪一定會開火。


    蒙擊在剛進入雷雨區時就設置好了這個“視覺陷阱”。


    雨點剛一打在風擋上,他就利用鴨翼和副翼的聯動,製造側力控製。接著微蹬踏板,讓方向舵扭轉機身航向、矢量噴口則配合以同向偏航的側推力。在飛機的一係列動作合成下,殲1oasv開始以極其微妙地角度向前側滑機頭指向右邊,飛機方向卻朝左,不過夾角必須恰到好處,既不讓麥琪看出破綻,又得製造足夠的誤差。


    麥琪此時左眼瞪得圓如鐵球,但右眼完全處在遊移失控的狀態。單憑一隻眼,測距等基本功能全都喪失了,她根本沒看出來蒙擊那微小而奇妙的直接側力控製所帶來的側滑角誤差,憑借經驗讓彈道計算機漏鬥瞄準標記壓在殲1oasv虛幻的前進方向。


    炮彈是直的,殲1o的軌跡是虛的,看上去就像是炮彈被魔法控製,自己拐彎脫靶。


    她麵無表情,又進行了兩次開火,仍不奏效。


    蒙擊這個簡單樸素的機動,不僅僅是為了騙開麥琪的炮彈。而且能保持他始終側著身子,時時觀察x29左側的山羊頭骨標記是否被衝掉。


    就在這時候,蒙擊又看到了某種幻覺。


    兩人簡直像用魔法進行交戰,雙方都在施展令對方迷亂崩潰的奇特現象。


    這次,麥琪的x29機身上開始燃起青色的火苗,焰心白、外焰鬼氣森森,如同一把巨大的鬼火包裹住了她。


    蒙擊緊盯著後視鏡,又迴頭確認了一次。千真萬確,這絕對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呈現在眼前的異象。這種情況他也從來沒有遇見過。


    緊接著,他的殲1oasv猛龍戰鬥機猛然一震,開始劇烈地扭動掙紮起來,動機的吼聲變成了尖利的慘叫。他能感覺到,這隻鐵獸正在被萬千鋒利的鋼刀切割,這不是比喻,他從座艙看到了自己的戰鬥機外表麵蒙皮正在被無形的利爪刮出一條條又深又長的傷痕。


    難道今天真的被惡鬼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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