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打過來的人是江鶩,他說,周杭要見古一羽。


    古一羽想了想,決定去一趟。


    密牢內幽暗依舊,周杭被釘在石壁上十年,心口又插著噬靈餘力化作的血刃,整個人仿佛被吸幹了血氣,像是個披著人皮的骷髏。林鶯神色黯然的跪坐在一旁,臉上有淚痕,不知發生了什麽。


    古一羽來到密牢,周杭緩緩抬起了頭,那雙血紅的眼睛透過凝結在一起的發絲直直的盯著古一羽,整張臉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古一羽……你對我族人所做之事,他日我必千百倍還給你。”周杭的聲音沙啞不堪,透著一股子狠厲。


    對於這樣的狠話,古一羽迴道:“我很忙,你要是想說這些廢話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周杭笑了起來,“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關於血魔的寶藏……”


    “不想。”古一羽幹脆的打斷了周杭的話。


    周杭一滯,忍住破口大罵的心情,又緩緩道:“血魔宮地下還有一層,那裏藏著曆代大魔留下的典籍和法寶,就在……”


    古一羽聽聞對方聲音越來越低,冷笑一聲:“周杭,你不用白費心機了,想騙我過去?也不知道編個好點的理由。我對你的任何事都沒有興趣,你被關了十來年,可知道外麵發生的什麽變化?還以為是個透露點捕風捉影的消息就能引起混亂的時代嗎?”


    周杭提到的血魔宮寶藏,倒是有這麽一個傳聞,自打血魔宮被青陽派刷了一迴之後,各地的魔修們都趁火打劫了一番,想要找到這個傳說中找著了就能一躍成為魔界土豪的寶藏。


    可古一羽是誰?真·魔界·壕,血魔寶藏之類的簡直就是個低級單人副本,她沒興趣。再者,恐怕現在青陽城中對於這種虛無縹緲的寶藏有興趣的人不會太多,每天去道德院後麵的商業街掃貨比較重要好嗎,去晚了就斷貨!還不接受預定!


    連林鶯聽到周杭的話,都有點替他臉紅,後悔沒先給他普及一下目前凡人界的常識……


    周杭被古一羽搶白一頓,臉色紅一陣青一陣,還想說什麽,就聽林鶯道:“哥哥,你……你就認命吧,青陽、凡人界已經不是你知道的那個樣子了!隻要你肯練《清明訣》,就能出來的!我們一起生活不好嗎?!”


    周杭也不理林鶯,悵然一歎,道:“我周杭一世恣意行事,竟不想栽在兩個女人手裏。”


    林鶯身影一震,抬頭看著周杭,眼裏蓄滿了淚水,滿是委屈和悲傷。江鶩看不過去,怒道:“你這魔修,明明是你殺害了鶯兒父親在先,又哄騙她帶你上青陽派,自己技不如人被我師父擒住,竟還有臉怨別人!我師父以怨報德,你竟不知感恩,還口出狂言,真是冥頑不靈!”


    “哼。”周杭冷哼。


    古一羽看了林鶯一眼,心道,這姑娘也是個拎不清的,和江鶩到是一對。隨後對周杭道:“你恣意一世,也該是還債的時候了。好好留在這裏等死吧……”


    “等死?還不知道死的是誰!”


    頓時,古一羽等人便察覺到一股極強的魔力爆發出來。


    此處是青陽大陣陣眼正下方,應該一絲靈力都沒有,便是有人進入此地,修為也會被整個大陣壓製下去。這股魔力來的突然,隻有一個可能,就是周杭做了什麽。這種程度的爆發……莫不是周杭自爆了?


    古一羽剛一凝神,準備抵抗這股力量,卻突然覺得不對勁。


    這股魔力並不像是自爆,反而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正在從三人身上奪取靈力?!若隻是靈力還好,沒想到這魔力竟然將古一羽壓製下去的魔力給引了起來。對周杭來說,血魔功原本就是奪取對方修為的功法,這最後的一招更是置死地而後生,若是成功,周杭不禁能脫離困境,還能奪走這三人的修為。


    方才周杭欲將古一羽引至近處,可古一羽不上當,此刻也顧不得那麽多,強行催動了魔力。


    “哈哈哈哈哈!古一羽,你竟獨自一人前來,若是你那師兄或者卓知白一同前來,說不定我便再無逃生希望,可你竟然大意!”周杭狂笑著,三人的靈力順著那魔氣源源不斷的流入周杭體內,便見他的身體竟然開始恢複飽滿。


    江鶩隻覺得頭暈眼花,再看林鶯,也是有些迷蒙,喊道:“住手!鶯兒可是你妹妹!”


    周杭陰沉的看了林鶯一眼,“我沒有這樣的妹妹,這般懦弱無能,居然為囚禁她親哥哥的人說話。當我妹妹,她不配!”


    古一羽來不及感歎前世愛的死去活來的戀人今生竟然說殺就殺,就覺得自己的魔氣終於壓製不住,爆發了出來!


    周杭立即察覺到了這股精純的魔力,驚喜萬分。靈力對周杭來說,終究不是很對胃口,他早先信口胡謅古一羽是魔修,竟然被他蒙對,而且這股魔力絕非常人!若能吞噬,必定功力大增!


    “古一羽!你果然是個魔修!今日落在我手裏,也算你死得其所!”周杭狀若癲狂,“待我出去,必定掃平你青陽派!殺了卓知白和你那師兄!”


    “師父!”江鶩周身突然一輕,察覺到魔力全部匯聚古一羽處,見古一羽陷入困境,驚叫道。


    古一羽衝他們安撫的笑了笑,“無妨,想吸幹我的魔力,得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周杭已經聽不到他人在說什麽,那股精純的魔力突然變得主動起來,沿著他釋放的魔力洶湧的湧入體內,周杭能感覺到自己的經脈被撐到了極致,似乎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衝擊,但對方卻沒有放過他,那魔力竟越來越強烈!強烈的痛感使得周杭無法思考,隻能拚命抵抗著。可他之前催動的魔力便是吸取,如今再由自己抵抗,魔力立刻暴走反噬。


    林鶯震驚的看著周杭從一個披著人皮的骷髏變成了人皮氣球,隨即一股強烈的衝擊襲來,竟是周杭被古一羽的魔力撐爆了!江鶩護著林鶯,二人發現自己一點衝擊都沒有受到,而站在不遠處的古一羽更是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林鶯心驚,這是有人隻用自身力量便化解了這股堪比元神自爆的衝擊,周杭原是元嬰後期,便是虛弱,自爆力量也是極大。在場能做到這點似乎隻有古一羽,她的修為究竟有多高?


    四溢的魔力緩緩沉澱下來,逐漸被四周的牆壁吸收了去,方才周杭的自爆竟然沒有能傷到這密牢分毫。此刻密牢中便隻有三人,周杭竟是連點殘渣都沒留下。


    林鶯愣了,應該是古一羽殺了自己的哥哥,可是自己似乎並沒有那麽憤怒,此刻徘徊在心間不散的情緒,竟然是一股解脫之感。林鶯看著瞳色和發色比濃墨還深沉的古一羽,她和在那間明亮的辦公室裏的人完全不一樣,這幽暗的密牢才與眼前這人相配。


    “你是……魔修?”


    古一羽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的影子,並非冷淡,而是虛無,那聲音也似乎毫無感情,道出了古一羽的身份。


    “我是魔神。”


    ☆、第70章 天道在改變


    魔神?


    魔神!


    林鶯瞪大了眼睛,她曾猜測古一羽各種身份,卻唯獨沒往魔修方麵去想,畢竟古一羽雖然行事令人捉摸不透,可並不違背大義。可對方不僅是魔修,還是魔修中最高等級的魔神?!


    林鶯反射性的去看江鶩,卻見江鶩一臉的尷尬。


    他知道!江鶩知道古一羽是魔神!……也是,古一羽畢竟是他師父,江鶩知道也不奇怪。那……那師父知道嗎?


    在林鶯愣神的時候,古一羽已經壓製了魔氣,又恢複了她原本的樣子。


    “周杭死了,你有什麽想說的?”古一羽問道。


    林鶯愣愣的搖了搖頭,周杭的死應該算他找的,怨不到古一羽頭上去。而且,似乎自己對唯一血親的死並沒有多少悲傷。想起方才周杭竟然連自己也想殺死,林鶯心中那點詭異的期待簡直是被周杭的行為狠狠的給抽了迴來,比起傷心難過,更多的竟然是惱羞成怒。


    古一羽看林鶯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樣子,挑了挑眉,也不打算去琢磨林鶯的糾結,又道:“我是魔神的事,暫時要保密,不然青陽城會混亂的。你,能做到嗎?”


    聽了古一羽這話,林鶯略有些不服的迴道:“我分得清輕重,師叔多慮了。”


    這下古一羽奇了,林鶯不但沒有怨恨她,反倒表示自己會幫她隱瞞身份,還叫她師叔?這姑娘腦子沒病吧啊?古一羽不知道的是,近兩三年來,林鶯偶爾提到古一羽,便是稱唿她為師叔的,也並沒有表現出與古一羽不合的樣子來。


    因古一羽打著林鶯白蓮花光環的主意,對林鶯很是物盡其用,很意外的將林鶯對她那些莫名其妙的仇恨值刷沒了。


    察覺到古一羽懷疑的目光,林鶯不快的情緒加重,倒不是以往的鬱鬱不平,而是一種類似於不被信任的生氣,扭過頭去不說話。


    我勒個去的,居然還對自己使起小性子來了!古一羽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古一羽是帶著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出的密牢,琢磨著林鶯畫風有點不對,是不是要找素涵給算算,看到密牢門口有兩個人在等著,正是卓知白和藺無衣。


    藺無衣現在正領著禦劍堂的劍修秘密訓練,因他修為極高,又是青陽派官方高層認可的劍修,門下弟子很是配合。卓知白之前也成功突破瓶頸,一舉進入化神期,現在給藺無衣當副手。


    到了化神期這個境界,便可在凡人界稱為大能了,此境界修者有萬年壽元,修煉到不急於一時。卓知白在試劍大會上見過了古一羽和藺無衣的劍意,見過了聶少空逆天的資質,還有昆侖如秦銘、淩天玥這樣的精英弟子,不敢再有自負的想法,便沉下心來,專心修煉,境界似乎又更加穩固了些。


    卓知白對古一羽和藺無衣有著天然的熟稔之感,跨上化神境界之後,這種感覺越發強烈,加上之前古一羽的話,便知自己前世應該與這二人有些緣分。古一羽不肯說,卓知白便找了個時間向藺無衣詢問了一二。


    藺無衣也不太好迴答。若說了自己曾是他前世的徒弟,那麽卓知白隻要查閱一下往年弟子名錄,就知道古一羽也曾是他徒弟,以及被逐出師門的事。逐出師門,這可是件大事,卓知白必要詢問,這有牽連到林鶯和江鶩,事情太複雜,又有古一羽成為魔神的事,這其中變故又不能說明白了,隻得含糊過去。


    “我師兄妹二人確實與卓兄前世有舊,隻是其中關係……有些難以啟齒之處,望卓兄諒解。待日後卓兄飛升之後,自然能知曉前塵往事。”


    話說道這份上,卓知白也不好追問,將藺無衣的話細細琢磨一番,便猜到這難以啟齒的地方恐怕是和古一羽有關,而且從她對自己的態度上來看,恐怕是自己有負於她。


    隻要卓知白沒傻到家,就不會去問古一羽自己曾經那點得罪她了。


    於是卓知白自知有愧於古一羽,卻又不知詳情,見了古一羽,便有些別扭。


    這別扭勁古一羽也能看出來,心中哂笑兩下。


    對林鶯和江鶩,古一羽的仇恨來源大約就是被栽贓陷害,這種事她當年也沒少對林鶯幹過,那時候兩人對掐的天昏地暗,究竟是誰多冤枉誰多一點還真不好說。雖然最後那次魔蓮造成的後果比較嚴重,但論起仇恨值,和卓知白相比還差的很遠。


    傷你最深的人,往往是你最在乎的人。


    自打古一羽下凡以來,一直忙些其他的事,並沒有執著於報仇。尤其是這幾年,青陽城的事讓古一羽忙得腳不沾地,連修複魂魄的事都一再往後推,因取得的成就感十分巨大,再拿林鶯和江鶩前世那點子事出來,古一羽竟一點也不想分出精力和時間來想這事。


    太無聊好嗎!有那時間去報複他們,還不如讓他們多幹點活呢。青陽城用得順手的人太少,這兩個好歹是自己磨練出來的,讓他們出力幹活權當報複好了。


    古一羽看看身後二人,江鶩攙扶著林鶯緩緩走上來,神色關切。江鶩與林鶯青梅竹馬,情誼深厚,他那點心思人人都明白;至於林鶯,心中惦念著卓知白,又礙於師徒名分,並不敢讓心中的思慕太奔放,江鶩的心思她明白,也享受江鶩的關心,這樣的曖昧對於林鶯來說,正好。


    對於如今的古一羽來說,去指責林鶯什麽已經沒有必要。林鶯願意左右逢源、享受曖昧,自有那願意討好女神的男人湊上去,想當初江鶩也是心甘情願的當了林塘一世的備胎;江鶩雖是古一羽的徒弟,古一羽也不打算幹涉,那麽大的人了,自己要是還想不明白,就這麽糊塗的過吧。


    這二人恐怕沒有飛升的可能性,江鶩資質不行,心思也不在修行上,林鶯雖然天賦異稟,可性子卻不是能夠心無雜念的,這兩人或許會在凡人界有一番作為,但也就是這樣了,同樣的芸芸眾生中那些個略高些的苗。


    至於卓知白……古一羽不想原諒他,但也不想再恨他了。


    這個劍修從來就沒活明白過,他這一生練劍修劍悟劍,便是成了劍仙又如何?卓知白和古一羽,或許從來就不是能走到一條路上的人。以前有師徒情分在,大約還能同行一段,至於現在……古一羽發現,這個人已經不會在影響自己的情緒了。


    報仇什麽的,真空虛啊……


    古一羽撥了撥額前的碎發,笑了。


    清淨的靈力在古一羽周身凝聚成風,吹散了從密牢中帶出的魔氣。成為魔神這麽多年以來,古一羽竟然再一次感到了境界上的鬆動,體內那股一直蠢蠢欲動的魔氣平緩了很多,竟然主動的接納了靈氣的壓製——已經稱不上壓製,兩股力量在古一羽體內竟非常和諧的相互纏繞,卻並不排斥對方。


    古一羽一邊默默的感受著力量的變化,一邊冒出了詭異的念頭:難道這就是建設四個現代化社會帶來的思想升華?或者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的*?還是人一忙,什麽亂七八糟的感情就都丟腦後了呢……


    卓知白向古一羽施了一禮,隨後便去看林鶯的情況,林鶯因古一羽還在,也硬挺著說沒事。卓知白歎息,“何必強撐?”


    古一羽也故作關心,道:“林師侄若是需要休假,提前請個假,商務中心也好作安排。”


    林鶯正想向卓知白撒嬌柔弱一下,聽了古一羽的話,便咬牙道:“勞師叔費心了,我沒事,可以繼續工作。”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若是前世的林塘,此刻一定是要嬌弱一下好博取憐愛,順便膈應一把古一羽;可如今,林鶯卻不想在古一羽麵前露怯讓她小瞧,有事也要說沒事。


    卓知白則擔心道:“自己身體重要,你何必逞強?”


    林鶯心想,我就是逞強也絕對不要古一羽小看我。


    江鶩認為自己能理解林鶯,他倆算是商務中心的骨幹,若是缺席的時間太長,很多工作會受影響的。便對卓知白道:“卓師叔請放心,我會照顧鶯兒的。”


    卓知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江鶩,自打他閉關突破化神期,又費了幾年功夫鞏固境界,出關一看,世界好像都不一樣了。軟糯可人的徒弟變精幹女強人了,隔壁的蠢師侄更加不順眼了,古師妹愈發深不可測,連青陽城都開始接納魔修了……世界變化太快我想靜靜別問我靜靜是誰。


    所以當他得知藺無衣正在依著古一羽的意思訓練劍修時,也毫不猶豫的決定參與進來。被時代排斥的感覺真差!


    藺無衣察覺到古一羽的變化,她眉宇間充滿了輕鬆愉悅之感,似是遇到了什麽開心事。


    “發生了什麽事?”藺無衣問道。


    古一羽挑眉笑道:“周杭自爆了,林鶯也沒受什麽影響,皆大歡喜。”


    “那就好……不過不止這些吧?隻是這樣值得你這麽……嗯,解脫?”藺無衣觀察著古一羽,心中竟湧現了“解脫”一詞。


    古一羽微微側頭,想了想,道:“解脫麽……也算吧,告訴你個好消息,我不打算找卓知白他們複仇了。”


    藺無衣驚喜:“你原諒師父了?!”


    “沒啊,就是不打算再糾結這件事了。”古一羽道,語氣中全然都是坦然的輕鬆,“並不是隻有原諒和不原諒兩種選擇,我並不打算寬恕或者諒解當初他做的那一切,但是我要放過我自己,不再去追究而已。”


    藺無衣沉默了一陣,最終也笑了:“這樣也好,我不該強求你一定要原諒他。阿羽,我希望你能過得好。”


    “師兄,你就這點最好了,想得開,一點都不糾結。”古一羽嘿嘿笑道,“總之事情就這樣了,我還得準備南方地區的貨幣統一,沒時間報仇呢。”


    這兩件事好像不能相提並論吧……一時間藺無衣也說不上究竟哪個更重要些,無奈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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