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苓實在不忍打斷王霏的迴憶,點頭應道:“我還記得。當時你出嫁是那等盛況,十裏的妝奩,金陵裏外,所有的大家大族都遣了人來送禮賀喜。流水宴席擺了整整七日。誰不記得呢?”


    “是啊……我心中一直想著,若是我與延郎有了孩兒,定是集齊了這世上所有的優點,生來就聰慧端方、生來就是人上人的好孩子。”


    兩姐妹在床上說著,隻有王霏注意到了,區隔內外間的簾幔動了動。她笑得越發溫柔,繼續說道:“隻可惜,那時延郎迫不得已,叛出大丹,我們的第一個孩兒沒了。我時常午夜夢迴,夢見我的孩子,他的小胳膊小腿兒定是新藕一樣又嫩又香軟的,他有烏溜溜的大眼睛,他喚我娘,嗓音跟那屋簷下新燕啁啾一般,又甜又美。”


    華苓問道:“霏姐姐,他那樣待你,你不惱他嗎?”


    “惱啊!怎會不惱?那一家的郎君會像他那樣待自己的娘子?我著實是惱的,可是,他有將我從那龍潭虎穴裏帶了出來,他還是著緊於我的。不要緊……現如今,延郎給了我第二個孩兒,這樣,我們所有的遺憾都能一一填上了,日後我們一家三口,也能好好過日子。”


    王霏秀美而蒼白的麵容上帶著那樣多的憧憬,華苓看著她,實在不忍再說出任何一個打擊她的字眼兒來。她也隱隱明白了,王霏能保住一份清明至今,都依賴於那些格外美麗的想象啊。


    “況且,也隻有我能生出他的孩兒,我與延郎,生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王霏的語氣幾乎是甜蜜的,她朝床榻外伸出了手,滿蘊著笑意喚道:“延郎,你來了。我正與謝九說我們的孩兒呢。謝九也說了,他定是個好孩子。”


    三含著微笑,從簾幔後走了出來。華苓瞧見他那俊美的麵容似帶著幾分傷痛,和悔意,但隻是一瞬間,所有容易成為弱點的情緒就都掩去了。


    他走到近前,用右手握住了王霏冰涼的手,和聲說道:“霏娘說得對,我們的孩兒,定然生來就是最頂頂好的。”


    “嗯。”王霏露出了甜甜的笑。她一手撫著肚腹,另一手嬌嬌地牽住三的手搖了搖,看向華苓說道:“今日見到了小九,見她平安無事、全須全尾的,我也能放心些。小九可是我們打小看著長大的小妹妹,為人是最頂頂好的。延郎,你為人長兄的,若是連你也不照顧於她,小九這樣的小孤女,那裏還有活路呢。”


    三朝華苓看了一眼,華苓垂下了眼睛。王霏是為她在三麵前爭幾分薄麵,她怎能不領情、不順從呢。


    三和聲說道:“我知道謝九是個好的,不會再為難於她。”


    “妾在此代小妹妹謝過延郎了。”王霏掙著在床上跪坐起來,端端莊莊地朝三福了福身,滿麵帶笑。


    三朝華苓道:“你且到外間去侯著。既然你成了我黎族子弟,就要一心一意為家族效命。稍後,我還有事要交付與你。”


    “是。”華苓溫順地福一福身,轉身出了外間。最後一眼,她在簾幔之間看見了,三坐在床邊,抬手撫著王霏的麵頰,兩人有說有笑的,頗有幾分溫馨。華苓的心裏卻不能自主地生出了莫名的難過來。


    ☆、第179章 衛五之怒


    179


    數度染血、近乎黑色的衛字戰旗在烈風中高高飄揚。而大旗之下,綿延數裏的軍隊車馬齊整,輕騎抖擻,正是押解了新羅王族戰俘五百七十人,以及大量戰利品歸返金陵的衛羿麾下一行。


    前任新羅王以及王族中地位最高的幾十名俘虜被關押在了結實的、四麵透風的木頭囚車中,剩下的所有俘虜都以鐵鏈牢牢鎖了四肢,步行跟隨隊伍行走。


    烈日炎炎,炙烤得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的俘虜們徹日徹夜嚎哭不斷,極度短缺的食水讓俘虜們虛弱不堪,再有長途步行,又是另一種的艱辛,俘虜們腳底磨去了一層又一層的皮肉。起初還有些俘虜過於驕傲,叫囂著要大丹軍士們對他們以禮相待,眼看著族人們一個又一個倒下,然後被大丹的士兵隨意埋在路邊以後,剩下的就都聽話識相,不敢再多說一句了。


    衛羿騎著踏雲例行前後巡視了一輪。作為一支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精銳,整支隊伍都處在一種頗為放鬆、又保留了一定程度警戒的狀態,既能最大程度養精蓄銳,又能隨時迴擊敵襲。大戰已過,隊伍中存活下來的每一個人都立下了或多或少的功勞,隻需等人馬迴到金陵,便能論功行賞。升官發財,扛著刀劍跟著將官風裏來火裏去,最後不就都求這四個字嘛。


    所以其實從衛羿往下,隊伍裏將士們一個個心情都歡快得很,時不時就能聽到哪個嗓大氣足的高聲唱起家鄉的歌謠,如果有出身相同的,即使隔著整整一裏路,也會高高興興地用同樣的曲調吼起來。


    衛羿從不在這種時候幹擾手下的樂趣,於是各種各樣,悠長的、古樸的、柔情的、婉轉的鄉謠小曲此起彼伏,綿延了整整一條歸家路。


    沒什麽好注意的,於是年輕有為的衛五將軍又一次專心地神遊了。隊伍中的頭兩輛馬車屬於他,這是身為隊伍頭領所理所應當有的地位。車上麵各載了四箱屬於他的戰利品,四箱珍玩、四箱古籍,這是最好的戰利品。衛五將軍滿意地抖了抖馬韁,昂首挺胸迎向撲麵拂來的烈烈山風。為著謝九曾說想建藏有無數書籍的圖書館子,他特意將新羅王宮中藏有的書籍看了一遍,將其中最有價值的一部分裝箱帶走了。身為世家子弟,又自小就跟隨在醫術高妙、見識無數的藥叟身邊雲遊四海,衛羿的眼光自然是毒辣得很,真正是一本有價值的都沒給新羅人留下。


    再有身為隊伍首將,又是率隊第一個攻下熊津的將領,衛羿自然也是第一個被麾下讓進新羅王宮寶庫之中挑選戰利品。用同樣的毒辣眼光,他挑選了兩箱體積不大的珍寶玩器,看起來並不多,但實際上幾乎是新羅王族數百年積累裏最有價值的一部分。另外兩箱珍玩,是衛羿率隊迴返之前長兄衛乾派人送來的,雖然沒有明說,但兩兄弟心裏都清楚,這是衛乾對提早將衛羿提出戰線所作的補償。衛羿看過箱中內容,以衛乾一軍總帥的地位,能拿到的最好的戰利品都已經盡數在其中。


    也畢竟是親兄弟,在親長兄認為他已經攢夠了軍功,要求他這個親弟弟離開前線時,衛羿才平靜地同意了,不再多生枝節。衛羿並非魯莽衝動的人,深知沒有兄弟鬧將起來,叫外人看了熱鬧的道理。反正年前那一場在羊腸道雪地裏的埋伏戰、再加攻破熊津城前後大大小小的軍功,確實已經足夠衛羿帶著麾下這些人升官發財了。押送俘虜和戰利品返迴金陵,其實也能算是一份格外舒服、又十分出彩的美差,軍中許多將領都擠破頭想得到的差事,衛乾給親弟弟安排這樣的一個名目,也不能不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畢竟是流著同樣的血的兄弟,即使再勾心鬥角,親情淡薄,父母都還健在,衛乾是絕不敢太過虧待了親弟弟的。


    但從這一係列的作為裏麵,也足足能看出衛乾的性情為人了,處事頗有幾分自私自利。所以即使衛乾兵馬嫻熟,自成年後為大丹、為家族打下許多勝仗,族中也不曾選衛乾為族長,反而選了同樣立下赫赫戰功、然而心胸更為寬仁的衛二郎。


    軍中族中這些枝枝節節的事細想最是耗神,衛羿很快就盡數將之放到了一邊。他舉目四望,天藍如穹,遠近地勢平展、山路蜿蜿蜒蜒,好似沒個盡頭。他不隻一次地想起謝九。他的謝九。他的未婚妻子。以後要生下他的孩兒的女郎。離開金陵已近一年,謝九也許又長高了些,女郎長大了總是會變些樣子的,不知謝九是否變了模樣。許是因為兩人間的距離變得格外遙遠,許久未曾相見,所能迴憶起的種種細節也似變得格外動人。他也不止一次地想到,這迴迴到金陵,不論如何要速速將女郎取迴家去了,他這番帶著軍功迴去,至少也能升為正五品,以親手掙來的功勳、親手帶迴的戰利品為聘,這樣取走謝九,她嫁的肯定比整個金陵所有的世家女都更風光。謝九定會十分歡喜的罷,一想到此,衛五將軍的嘴角就得意地往上了。


    但是一想到這裏,返迴金陵的路途就變得格外漫長了起來。人兩條腿的速度如何能與四條腿的快馬相比,隊伍中有二三十輛載著沉重戰利品的馬車,又有數百名戰俘,大大拖慢了行進速度。六月底率隊從熊津啟程歸返,至今日為止,在路上已經耗了足足三月有多,照這速度看,至少還要半月才能迴到金陵。


    衛羿狠狠地甩了幾下空鞭,最後一下不小心在踏雲身上打了個結實,愛馬驟然受驚,希律律一聲人立而起,差點把主人掀下馬去。


    鬆鬆散散簇擁在衛羿周圍的一群心腹,衛旺、黃鬥、鄭爽等人齊齊放聲大笑。能看到武藝高強、弓馬嫻熟的長官這樣狼狽的時候絕對不多啊。


    “哎,這路忒的長了,照我看,我等還需二三十日才能到達金陵。”誰看不出頭兒這是著急呢?黃鬥笑得十分奸詐,專挑叫人聽了心煩氣躁的話來說,一看衛羿臉色愈發黑了,就躲到一邊暗爽去了。


    鄭爽高聲道:“頭兒,咱們都曉得頭兒著急迴金陵去受封賞、取新婦,哈哈!但這路還有著老遠,頭兒,急也急不來啊!哈哈哈!”


    “就是啊,就是啊,急不來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那,老大!”


    “哈哈,哈哈!”


    笑了一輪,知道再鬧下去,說不得他們都要被發作的長官一人揍一頓了,這些眼神好使心思滑溜的老兵油子們很適可而止,湊在一處輪番說起了自己迴到金陵後各種想做的事,無非也是歸家看鄉老、灑掃先墳、吃喝玩樂溫柔鄉之類。


    隻有一個衛旺,到底是衛羿的貼身仆從出身,對衛氏族裏大小事都最是清楚的,往前有什麽跑腿的事要去謝丞公府,衛羿也是派他去的,對謝家和謝九娘熟悉得很,笑嗬嗬地打馬湊到了衛羿身邊說道:“五郎君,咱們走得這樣慢,想來九娘子定然早就收到消息了,知道我們快迴到金陵了罷!九娘子手上肯定是甚麽都準備妥當了,就等郎君歸去呢。老弼公、老夫人曾說,今歲五郎君要娶妻,兩位雲遊罷了,便也返迴金陵,為五郎君主持成婚的,如今不知是否也早在城中。”


    衛旺這話說得叫人很舒坦,衛羿臉色好了許多,重重拍了拍衛旺的肩膀,應道:“說得不錯。便是爹娘不在金陵,屆時立即傳信請他們速歸也可。”


    知道自己拍對了馬屁兒,衛旺心裏也是得意得很,又說道:“總之,嘿嘿,總之五郎君可是老弼公和老夫人最疼愛的小兒,郎君的親事可是頭等大事,定然放在心上的。”


    衛羿淡淡地說:“說罷,你這是想求個甚恩典?”


    “呃……嘿嘿,”衛旺也知道自己服侍追隨的這位雖然話不多,但眼明心亮得很,這不,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有事了麽。衛旺左右看了看,見那些最會插科打諢的都湊在一起說話去了,才跟衛羿求道:“這個……五郎君,你可還記得九娘子身邊有一侍婢,名喚金瓶。”


    “自是記得。”


    “小的求郎君,與九娘子成婚以後,將此女與小的為妻,發還身契。”衛旺早都打算好了,喜滋滋地說:“人說母親聰明多識,脾性安順,才教養的好孩兒。雖然金瓶年紀有些大了,但也沒有我大。我瞧得出她比好些女子腦子好使多了。以我這番立得的功勞,少說也能得正七品的軍銜,配她也足夠了罷。求郎君恩準。”


    衛羿睨了一眼衛旺,看見這楞頭青樂滋滋、傻乎乎做著打算的樣子,心中頗覺優越。遂道:“如你所願便是。”


    “嘿嘿,多謝郎君!”衛旺大喜,在馬上給衛羿唱了個肥諾。


    於是老婆雖然還未取進門,衛五將軍早就把老婆連帶老婆的財富都看成自己的了。


    衛羿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迴到金陵。


    大丹打下了整個新羅,新羅王族的俘虜、還有大量的戰利品被送迴金陵來,這是今歲頭一件值得舉國歡慶三日的大事。金陵百姓歡唿雀躍,成百上千的百姓自發地結伴到城外相迎,觀看衛五將軍以及將軍麾下諸多英勇將士的英姿風采。新羅人膚色較中原人白,五官特點也與中原人不同,也叫百姓們嘖嘖稱奇。又有打開了箱蓋、任人觀看的二十車財寶,這是要送進金陵皇宮、進獻給錢氏皇族的戰利品,都是新羅人積累了百十年的財富,更加叫金陵百姓們驚訝得咂舌不已,恐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壯觀光景兒了。


    打下了新羅都城、帶迴了這些俘虜和戰利品是那樣一位年輕、英俊的衛五將軍,百姓們興奮不已,口口相傳,很快將衛羿的形貌傳遍了整個金陵裏外,作為一位戰功赫赫、年輕、俊美卻又未曾成婚的將軍,衛羿迅速成了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


    當然,這與衛羿並沒有什麽幹係,他也不關心。


    距離金陵五十裏時,金陵宮中派出快馬來了命令,命衛羿將大部隊駐紮五十裏外,隻能用三百人押送戰俘和戰利品到金陵城門,屆時會有禁軍統領率隊接收俘虜和戰利品。宮中這樣的命令讓衛羿敏銳地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那高堂上垂簾聽政的太後,作風似乎格外小心。


    不過這些細枝末節並不會影響衛羿什麽,以他的身份地位,絕沒有人敢私吞一丁點屬於他的功勞。所以匆匆交接了俘虜和戰利品,在城外安頓了麾下人馬之後,衛羿便帶著一幹心腹迴到了城中衛弼公府歇息。府中仆役對歸來的五郎君自然是殷切服侍不提。


    當晚得知謝九不在金陵、也並不在江陵、並不在江州,並且謝家的迴話十分含糊不清、根本沒有說清謝九去向,衛羿片刻都沒有忍耐,徑自騎著馬,帶著衛旺黃鬥等一群心腹,殺氣騰騰地找上了謝氏大房在金陵的偏宅。


    妻子鳳娘、弟弟妹妹等人都安置在了江州,華邵隻帶著幾名心腹暫居宅中,見衛羿果真怒氣衝衝地找上了門來,大郎苦笑著將他迎進廳堂,又急命人呈上好茶點。


    衛羿也不管這位妻兄如何作派,左手按住腰間刀柄,雙目冷然盯著大郎道:“廢話少說。謝大,謝九在何處?現下我親自來了,休用那等模糊不清的話敷衍於我。今日不說出個所以然,不要怪我不客氣。”


    大郎苦笑,心中歎道,他能解釋什麽?解釋自己是如何用家中最有價值的一個妹妹為質,暫時換得了自身的自由,以謀翻盤之計?


    從大郎的表情中衛羿已經能得知不少訊息。他心中殺意一起,周身冷冽的氣勢嚇得端茶送水的幾名仆婢盡數摔了手中碗盤,跌坐在地,卻嚇得連一聲都不敢出,隻是瑟瑟發抖。眼見上司如此憤怒,衛旺、黃鬥等七八人盡數黑臉瞪目,站了起身,從不離身的鋒銳長刀半出鞘,殺意盡數聚集到了謝大郎身上。


    “老實告訴我,謝九在那裏,不然,不要怪我對你不利。”


    衛羿的話說得依舊平淡,但沒有誰膽敢忽略他的憤怒。


    堂上這些年輕將士們,哪一個不是在戰場上染了無數敵人的鮮血?若論煞氣之盛,若論殺人的簡單、果斷,整個金陵也不會有比他們更甚的了。縱然大郎也自小習武,心誌堅定,也不由被這許多針對他的殺意激得汗透重衣。他握住椅子扶手,緩緩說道:“此事是我情非得已,但為家為國大事計,隻能暫時如此。苓娘如今暫無大礙,”


    在衛羿越發冰冷的視線中,大郎將目前所知的一切、以及自己的謀劃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現任謝氏族長謝華德為首的一批族人與藏頭露尾的黎族中人勾結,宮中垂簾聽政的陰氏太皇太後實際已被調包。那假的太皇太後性情為人十分偏激尖刻,偏聽偏信、自把自為,大肆培植親信,如今朝堂上風氣漸變,再不解決此事,大丹就將從根子上壞了。大郎這些日子聯係起了一批力量,隻等時機合適,就要一舉將謝族中吃裏扒外危害家族的蛀蟲清除,同時謝氏和其他幾家的力量合做一股使力,那如同無形陰雲一般籠罩在大丹上空的黎族也定然再無法遁形。


    “這麽說,你是將你親生姐妹送到了狼窟虎穴之中?你將我的未婚妻子拿去做了交換?誰給你的膽子!”衛羿猛地踢翻了大郎身邊的案幾,轟隆一聲巨響,那案幾砸在了後麵的多寶格上,案幾、多寶格連帶著上麵擺放的一些玩器盡數碎成了不到半尺長的細塊,地動山搖。衛羿長臂一伸將大郎整個人揪住衣領提到了半空,咆哮道:“誰給你的膽子!謝華邵!我以為你是個人物!誰知你是個親生姐妹也能扔出去隻為求自己得利的軟骨蛋子!別跟我說她最是聰明機警曉得隨機應變,她才十來歲的小女孩子,懂得再多也不應受你如此‘厚待’!我辛辛苦苦在外征戰,開疆辟土、保家衛國,為的不是讓你們這些軟骨蛋子藏在家裏勾心鬥角,拿我打下來的結果成就自己的利益!那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人,早不是你可以隨意處置的東西!”衛羿心中怒極,想到謝九如今不知被帶到了何處,這天大地大,她一個小小的女郎也不知被如何折辱,不知要再費多少功夫、多少時間,才能將她尋迴,那是他自十二歲定下了,就等候至今的妻子,一想到這些,他隻憤怒如狂,想將這世間盡數毀滅。眼角發紅,衛羿左右開弓,狠狠將大郎扇了兩巴掌,然後才將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雖然隻是兩巴掌,衛羿手下並未留情,大郎側在地上就吐了半口血,被仆從攙起身來,一整張臉已經腫得豬頭一般,嘴中盡是鮮血。


    衛旺、黃鬥等人聽了謝華邵這一番話早已驚得相顧無言。衛羿憤怒如狂,他們這幾個人卻是心裏清明的,立刻便上去阻住了衛羿,若是叫衛羿此刻失手殺了謝大郎,事情就更複雜難辦了。


    “我如何不知,身為苓娘兄長,我如此做是為不親不義,”大郎叫心腹仆役攙扶著他重新坐迴椅中,叫身邊人都退開了,慢慢地說道:“但我謝華邵不僅是苓娘兄長。我江陵謝氏老老小小,闔族上萬口人,如今正站在生死關口之上。華德此事若是無法處理妥當,我謝氏經營百年的威信聲望一朝崩毀,偌大的家族頃刻就會分崩離析。隻要能保的家族安順,犧牲個把人算得了什麽?莫說是一個苓娘,便是我的孩兒,便是我自己,我也絕不吝惜。”


    “不過是些沒卵蛋氣性的東西耍肚子裏的腸子,卻敢說得好似上陣殺敵!你知什麽是國仇家恨?”聽到此時,衛羿倒似越聽越冷靜了,他甚至笑了一聲,淡淡道:“休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最終你想要的,難道不是取謝華德而代之,作謝氏族長。”


    謝華邵一張頭臉已經腫得豬頭一般了,說話倒還冷靜清醒,聽了衛羿的話,他隻頷首道:“放眼我謝氏族中,如今是我最適為族長,我能帶領族人往光明處走,不叫祖宗蒙羞,為何不呢。我所做之事,不為小,隻為大。我問心無愧。衛五,我是對不住我妹妹,也對不住你。我今日就在此了,你請教訓罷。”說著搖搖擺擺立了起身,朝衛羿深深一揖。


    衛羿卻不再出手,立在那處,麵色如鐵似石。他睥睨著謝大郎,緩緩說道:“我教訓你又有何意義?阿九若知你如此待她,也不知還願否將你視作兄弟。在我眼裏,阿九一人的價值,比一族人更高。謝華邵,隻盼你不悔此事。”


    自送走了妹妹後悔意和無奈便在心中日日徘徊,那畢竟是從小愛護到大的妹妹,情分深厚,怎能不心痛呢。大郎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滲出的血,道:“待事情畢了,若能將她尋迴,我必將我所能得的一切最好的物事都給小九,以補償這些時日她吃的苦頭。”


    “你們不論要作甚都不幹我的事。不就是區區一個藏頭露尾、鼠蟻一樣上不得台麵的黎族,就將你們搞得焦頭爛額。內治乃是你相丞二家本命之職,你等卻叫我大丹如今為一小族禍亂至此。左不過無能二字。”大郎連帶著身邊幾名心腹都被說得苦笑不已,不敢迴嘴,衛羿冷漠地道:“那是我的妻子,便是將這世界翻轉過來,我也要將她尋迴。本也不需你等外人來做甚麽。謝華邵,將你手上的情報訊息都予我一份。若叫我得知你稍有隱瞞,阻礙我尋謝九,你應知曉,便是千軍萬馬裏我也能取你狗頭。”最後這一句話殺機之凜冽,隻叫廳堂中的人們聽得輕輕的喀拉一聲響動,大郎所坐的高椅椅背竟就這麽化成了碎片。大郎身邊的人嚇得一動都不敢動,一個個膛目望著衛羿,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觸犯了這位大殺神,叫他大開殺戒。


    本是自己不對在先,便是衛羿此番來,將他飽揍一頓,打得半死,大郎也是有了心理準備的。但衛羿明明是這樣的爆性子,竟收住了脾氣,仍舊心思清明,有條有理,如此心智、如此自控,怎能叫人不心生歎服、甚至敬畏。衛羿與苓娘,這兩人,不論是相貌、家世,還是心誌,都是一時之選,兩人又自小定婚,互有情意,正是世間少見的一對愛侶……


    大郎愈加是苦笑不已,也不再推脫辯解,很快命心腹從重兵防守的書房裏取來這些日子的所有情報的備份,交到衛羿手裏,鄭重道:“這些日子,我等麵上隻做蟄伏冬眠之態,暗中則盡力收集那罪族之罪證,以及它在各處暗藏之堂口窩點。如今輔弼相丞四家之有生力量都已調動起來,又有一項,新羅已經完全拿下,我等再無後顧之憂,最晚一旬日內,隻需我等安排的暗線得到黎族各處明暗堂口位置所在、所有族人的花名冊,就能動手,此是為防打蛇僵而不死,反為後患。你兄長弼公也率族中力量出力極多,對此事知之甚深,迴頭你可再去尋他要情報。”


    拿到了情報,衛羿不再理睬謝華邵,帶著人徑直出了二門大門,唿哨一聲盡數上馬去了。


    大郎直將他們送到門外,不顧屬下苦勸他去治療口中止不住的滲血和腫如豬頭的頭臉,深深地朝衛羿離開的方向長揖。


    181、正文完結


    為了找華苓,衛羿幾乎將整個金陵翻了過來。衛羿麾下很有些聰明機警的人物,最善查蹤尋跡,從大郎謝華邵以及衛羿自家兄長所提供的蛛絲馬跡裏,花了兩三日,將金陵城裏外百裏範圍細細篩了一番。所有可能潛伏了黎族勢力的地點都被這些嗅覺靈敏的人物一一定位,一一排查,到得第三日上,黃鬥等人就將搜尋的範圍縮小到了鍾山南北麓。黎族在大丹經營多年,在化整為零、掩藏自身的手段上自然業務精熟。


    “但這世上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嘿嘿!都尉,照我們看,九娘子多半是被藏在了這鍾山之中!金陵城百裏繁華,也就隻有這處還算得人煙稀少,林木繁茂,方便那些形跡可疑的狗賊掩藏蹤跡。”


    “老大,我聽聞越是山石嶙峋的山峰,底下也越是可能中空。上天有鬼斧神工之能,若說那鍾山之下就有一片岩洞,能容許多人活動,絕不是什麽稀奇事。”


    “都尉,不若將弟兄們都調來了,先將鍾山範圍團團守住,慢慢再行包抄搜查。該抓的一個都跑不掉。”


    “不可,不可。這處畢竟是皇家地盤,我們若是調來兩千兵馬,要怎地解釋?我們如今行事低調,不就因為不能輕易與皇家勢力起衝突?”


    黃鬥、衛旺等人的意見有了分歧,便將選擇呈到了衛羿跟前。按照衛羿心性,自然不懼於天下任何人的,但此時他被當朝太後一道懿旨宣上了朝去。太後宣召的名目,便是要為衛羿等一批立下了大功的將領接風洗塵、同時論功行賞。


    接此懿旨,衛羿心中是殺意橫生。那朝上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後早已被移花接木,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也不知是什麽牛鬼蛇神。一時間騰不出手來處置她,竟還不安分守己,膽敢阻擋他尋謝九!真正是該死!


    大丹以武立國,往前金陵家族中代代習武的不少,所以武將佩刀晉見並不少見,特別是剛剛自沙場歸來的英勇武將,特許其全身披掛上朝,乃是大丹朝堂最高等級的禮遇。衛羿心性耿直,但身為世家子弟,朝堂上的規矩自然沒有不清楚的。他帶著黃鬥等五名官職在七品以上的將領,人人沐浴更衣,刻意將上陣的輕甲、刀兵一一披掛整齊了,腰懸長刀寶劍,就這麽走上了金鑾殿。


    ——剛從戰場上歸來的精銳將士,身上怎能少了殺氣?


    金鑾殿中鋪設了血紅色的長毯,衛羿帶著人緩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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