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當立時放下刀兵,歸順太子!”


    “放下刀兵,歸順太子,饒爾等不死!”


    皇後一方的軍士齊齊高喝:“放下刀兵,歸順太子,饒爾等不死!”


    軍士們的唿喝聲威浩浩,在宮廷遠近的宮人唿喊之中顯得尤其動搖人心。聽到了皇後所言“衛家精兵數萬將要攻城”的話,錢眩一方不少軍士就已經心生懼怕,他們這些常年駐紮皇城腳下的軍士,如何能與衛家那些在邊疆摸爬滾打磨練出來的精兵對抗?


    第一個軍士扔下了手中刀,而後一個接一個地,錢眩一方所有的軍士都擲了武器,麵色頹然。


    勢敗如山倒,在趙辛和柯誦都終於束手就擒之後,錢眩終究也放棄了掙紮,很快被陰皇後命人連帶他的母妃楊淑妃一起,被暫且關押了起來。


    擒住了錢眩,陰皇後、太子一方在宮中再也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很快收服了所有的禁軍宮人。


    ……


    陰皇後盛裝而來,立在澤帝的床榻之前。她將澤帝一年以前寫就的廢立太子的詔書擲下在澤帝床前,冷笑一聲。


    張樂泉以下,甘露殿中對澤帝忠心耿耿的宮人們都被禁軍軍士扣了起來,張樂泉掙紮著怒斥:“皇後、皇子昭,你,你們竟然假傳聖上晏駕之信!你們是想要謀害聖上!你們犯的是滔天重罪!”


    陰皇後對張樂泉的話充耳不聞,隻是麵帶微笑,唿喚錢昭道:“阿昭,我的孩兒,來向你父皇行禮,行大禮,三跪九叩,好送他安心上路。我的阿昭,你畢竟是嫡長子,不論你父皇如何待你,你總是要行孝道的。”


    錢昭麵上有點茫然,一切都是陰皇後謀劃的,他如今,如今,就是等著當皇帝了?


    陰皇後連聲催促,錢昭便在澤帝龍床之前跪伏下,好好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龍床上的澤帝麵色灰敗。他艱難地睜開眼,慢慢看清了他的原配妻子和長子的麵容。他朝錢昭看了半晌,歎道:“愚魯昏庸……我錢氏衰矣……”


    隻可惜,澤帝說話的聲音極弱,在場者竟沒有一個人聽清了他說的話。


    張樂泉在一旁掙紮著怒罵,陰皇後步履雍容地上前,在澤帝耳邊說道:“錢高澤,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知於你。我阿昭有何處不好,竟叫你在立了十數年太子之後,再行廢立。你少活的這十年,皆為還你待我兒的種種不足。你既已不仁,就不要怪我等不義!”


    澤帝一雙渾濁的眼目圓睜,憤怒徒然而生。他死死瞪向了陰後,枯幹雞爪一樣的手從錦繡羅衾之上抬起,抓向俯身在他身前的女人。


    隻可惜,陰後身體康健,輕輕鬆鬆地往後一退,避開了。


    這最後的一抓,耗盡了澤帝身體中僅剩的力量。


    枯幹的手臂頹然砸落那錦繡堆中,丹朝又一代皇帝,就此大行。


    ……


    七月初七的清晨,金陵百姓竟是迎來了聖上大行的消息。


    “聖上他老人家去了!”


    這個消息實在是讓金陵百姓迴不過神來,前幾日裏,聖上才下了皇令,要在初七這日,在金陵令衙中審理丞公,不是嗎?


    即使是最底層的百姓們,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這件事就是透著那麽一股子詭異的味道。


    而百姓們的異樣感覺,在太子昭大張旗鼓地親自駕駛著太子才能用的駟馬輦駕,恭恭敬敬地將丞公他老人家,從金陵皇宮一路送迴到丞公府之後達到了頂峰。


    在丞公府門前,太子還首先下了車來,親自將謝丞公攙扶下來,一舉一動無不恭恭謹謹,持的是明顯的弟子禮。


    “這幾日裏丞公受累了。”太子在丞公府之前,在謝府一幹人等之前,在金陵諸多圍觀的百姓之前,麵色肅穆而莊重地朝丞公折腰行拜禮。


    謝丞公麵含微笑將之扶起之後,太子垂首說道:“百行以孝為先,為人子者,不能言父之過。昭對丞公所受的委屈,當時竟是無能為力,深感不安。”他轉向圍觀的百姓們,拱手朗聲道:“在此諸位皆耳聰目明,皆知丞公身為我大丹朝四公之一,國之棟梁,諸家榜樣,怎會是那等罪大惡極之人。以往種種,皆出於奸佞之臣趙辛、柯誦一幹人等惑上亂主之行,如今奸佞都已伏誅,撥亂反正。昭知丞公心胸寬和,還望就此消去芥蒂,日後依舊為我大丹之清平盛世出力。”


    “太子過譽了。吾既為一朝丞公,自然應當為我朝鞠躬盡瘁。”數日的軟禁生活並沒有在謝丞公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依然顯得儒雅而英俊,氣度非凡。


    太子留下了皇家整治的大量慰問禮,帶著百姓們對他、對皇家的謙和作風的由衷讚歎,離開了。


    禁軍已經悄然從金陵城中撤去,衛謝王三家的兵馬悄然鋪滿了金陵城的每一個角落。謝家叛逆所暴露出來的每一個暗樁都被連根拔起,確認沾惹了謀逆之事的人都被處死,情節略輕的流放邊疆,一日之中,金陵城裏外少去了上萬性命。


    而於此同時,江陵城之中,以為金陵中諸事順利進展,謝熙和被踩落深淵,而迫不及待開始了冒頭、爭□□力的謝熙瑚等人,一個一個被連根揪起,牽連出謝族上下三代族人無數。


    江陵謝立族數百年,族規嚴苛。


    置於族規之首,“不可兄弟鬩牆、姐妹反目”這一條並非隻有字麵上的意義。謝族的長老團麵色冰冷而肅穆地照著這段日子以來,在追查之後一個一個積累下來的名單,將族人當中起了異心者一一抓獲,定罪最輕者,也是刺字流放邊疆,而當場處死、家財抄入族中者更是近乎千人。


    至此,江陵謝族內風氣一清。


    ☆、第125章 華苓之求


    125


    華苓哭了一刻鍾,就強迫自己抹去眼淚站了起來。她轉過身,在三郎屋中看了一圈,沒有看見任何像是遺書的東西。


    但是三郎是這樣從容地離開,他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話語。


    金瓶默默地上前,以白布將三郎覆蓋。金瓶低聲勸道:“娘子節哀。生死有命,娘子怎可在此久待,該命人來處置三郎君後事了。還有府中各處、府外諸家,也當一一報知三郎君之事。”


    華苓猛地迴過身來,朝金瓶伸出手:“將三郎昨夜裏那信予我。”


    小娘子眼眶紅紅,神情卻冷靜得很。金瓶不敢再勸,雙手將三郎寫下的一疊紙交出來。


    三郎學的是王體,王體字雋秀端雅,但三郎的字,一筆一劃、一轉一折硬而分明,就如同他做的事。


    華苓迅速地從前到後翻了一遍,通篇三郎隻是記錄了所知,在最後,她終於看見了短短的一段自白。


    這個小哥哥,很聰明、很驕傲、很倔。


    華苓深吸一口氣,咽下舌根的苦澀,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起來。三郎折了,但是七娘還在。三郎那樣鄭重地將七娘托付於她,她不能讓他失望。


    她轉身出了庭院,叫來謝富,盯著他說:“三郎是病夭。”她又重複了一次:“三郎是病重而夭。”


    小娘子的眼神幽黑,一張毫無血色的麵容上沒有半點表情。謝富自認沉穩膽大,在這樣的眼神下卻很自覺地低下了頭,沉聲應道:“是,卑職明白。”謝富知道華苓的意思,是要將三郎真正的死因瞞過去。也隻有一個‘病夭’,才是現下最好的選擇。


    “金瓶,從此園中仆役當中挑選可信者數人,先為三郎操持身後諸事。”華苓下令,她的眼神掃過三郎園中二十來名的仆役:“如今家中各處有多少人已經知曉此事?”


    謝富說:“至今隻是三郎君園中下人發現了此事,一出園門便被兵丁截住了。各處未曾教得知,卑職已是盡速令人告知於九娘子,請九娘子定奪。”


    華苓握緊了拳,道:“去請七娘來罷。這是她最親的兄長,合該來見。金瓶你在這裏看著她,不要讓她傷心太過。”


    “多餘的事,決不能讓七娘聽見,隻告訴她,三郎是病逝。”


    “你們都聽好了,聽清楚了,若是讓我知道,誰在七娘跟前嚼了一下舌根,我必讓他死都不能安生。”


    “是,我等知曉了,請九娘子放心。”


    金瓶遵照華苓的安排,讓三郎的奶娘帶著幾個男仆去給三郎整理後事,而其他的仆役,在謝富的指揮之下,被盡數縛起,帶走關了起來。


    主人在他們全不知情的時候逝去了,出了這樣的事,三郎園中的仆役一個個眼神悲涼,卻不敢反抗。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活頭已經不大了。即使是活下來,最大的可能也要被灌了藥,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發聲。


    華苓知道七娘會有多傷心,但是她不能停頓,現在不是可以從容安慰人的時候。


    爹爹很快就會迴來,在這之前,她要多完成一些事,她會保住七娘。


    在致遠堂前,華苓略略抬起視線。在院牆之上是七月裏漸漸明朗起來的、早晨湛藍的天色。她站在那裏看了片刻,周圍的人也不敢出聲。終於,她問:“城裏禁軍還在麽?”


    謝富迴道:“清晨府外線人來報,禁軍未有異動。”


    “快了。”華苓說:“爹爹就要迴來了。今日我等隻守住府中。稍後你再去巡查一迴,令兵丁守住府邸,不要臨門一腳反而被野狗啃壞了腿。府外諸事不必理會。”


    “是。”


    陳庭滿臉殺氣地來稟告:“九娘子,方才府中一名負責庭院灑掃之老仆動作鬼祟,取借口離府,幸而卑職等耳目警醒,攔了下來。九娘子已下令,今日府中閑雜人等不可進出,此人恐是叛賊餘孽。華鼎諸賊狡詐多端,已為階下之囚,竟還不曾打消東山再起之念。”


    謝華鼎?華苓垂目將自己白皙的雙手一望,道:“府中不是有那釘了倒鉤的鐵鞭?階下囚還這樣不安分,先打一百鞭。所有族子弟都一道處置罷,現在就去。記住,不能打得太重,也不能太輕,特別是謝華鼎,讓他痛,不能死。我要他們都留了神誌,稍後還要審訊。若是他們耐不住苦,要招供,便停下來令寫了供詞,然後再打。”


    “是。”陳庭麵容一凜,拱手立即去了。鞭刑也分種類。以帶著倒鉤之鞭抽打,一鞭便能將人身上帶下幾道肉絲來。若是手重了,這樣的三十鞭就能打殺人。


    謝富在一旁耳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他並不知三郎為何而死,但心中總也有猜測,總之是越發不敢沾邊,不問、不聽。九娘子輕描淡寫便能下這樣血腥的命令,又是讓謝富心裏一驚,這位娘子看著溫溫柔柔,但其實並不是狠不下心的人。


    於是謝富在華苓跟前越發恭謹,連帶滿府下人兵丁都是如此。


    在致遠堂騰出來的一間空蕩偏屋裏,華苓令人提來牟氏的時候,金瓶遣了兵丁來稟告道:“九娘子,七娘子在三郎園中暈倒了。”


    “令金瓶好好照顧她。看過三郎,便請迴茶園去。”華苓如此吩咐。


    被縛在椅中的牟氏聞言極其憤怒,喝罵道:“我七娘如何暈倒了?!九娘你這個小賤人!你對我三郎、我七娘作了什麽?!”


    華苓凝目看著這個老婦人。


    牟氏已經將五十歲了,麵貌衰老,儀容狼狽,被捆縛了大半日至今,精神狀態自然是極差的。


    華苓說:“太太,我今日來,是有幾個問題問你。”


    “太太,你生孩兒是為了什麽呢?”


    牟氏根本不聽華苓的問話,一直在尖聲喝罵,各種市井間的肮詞髒語層出不窮,而半日裏水米未進,她的聲音實是十分沙啞的了,刺耳又難聽。


    “生來是為了折磨他們麽?”華苓說:“太太,三哥死了。”


    “你說什麽?”牟氏發狂了,她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鼓圓了,朝華苓看了片刻,忽然“呸”一口濃濃的口水朝華苓噴去,罵道:“小賤蹄子!竟敢拿話來詐我!賤蹄子,你休想我說出任何事!”


    華苓往側一躲,那口唾沫噴在了地上。


    她漠然地說:“太太,你怎敢如此?爹爹知道了,根本不會讓他們活下去,為什麽你明知有這樣的結果,你還敢這樣做?你生他們出來幹什麽?就是為了叫他們去死?”


    “太太,我真不明白。從小我就知道你對他們是極好極好的,好得想將這世上有的一切都捧到他們手上。”


    “但是如果你真的愛惜你的孩兒,你為什麽忍心給他們一個這樣的出身。給了這樣的出身,又為何將他們養成這樣驕傲的性子。養成了這樣驕傲的性子,又為何讓他落入這樣難堪的境地。”


    “好了,如今太太你遂願了,三郎他自己服毒自殺了,一個好字,如今隻剩下了一半。太太,你的兒子沒了,夭折了,他不在這世上了。”


    “你詐我!你詐我!賤人!我三郎不可能死的,不可能死的!”牟氏從華苓的表情當中明白到了什麽,她尖叫著掙動起來,高椅被她帶得往前撲倒,她在地上拚命蠕動著往華苓的方向移動,她盯著華苓的眼神惡毒之極,嘴裏罵個不停。


    “三郎是何等驕傲的人物,太太,你根本不明白,你的兒子是何等聰明、何等驕傲的一個人。”華苓垂眸看著牟氏,告訴她道:“三哥他知道你們的謀算不會成功的。三哥什麽都知道。你明白麽,他心裏清楚得很。”


    直到眼淚灌進嘴角,華苓才發現自己在流淚。她說:“他真的清楚得很。他生來就很清楚。他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寫了下來,他知道自己沒有活路,所以他也不用別人推,他自己走了。”


    “太太,你不是愛他,你生他出來,就是為了害他。”華苓惡毒地朝牟氏說道:“如今你遂願了,三郎他把命還給你了,他幹幹淨淨地來,清清白白地去了。”


    牟氏啞聲嚎啕起來。


    “冷靜點吧,太太。”華苓說:“沒了兒子,你還有女兒。”華苓走過去,親自將牟氏連帶著高椅扶起,然後問她:“太太,你愛不愛你的女兒?”


    “三郎……我的三郎……”牟氏嚎啕大哭,涕淚滿麵。


    華苓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用力之重,讓牟氏幾乎整個人連帶著椅子再次往一邊撲倒,縱然牟氏悲慟,也被華苓打懵了,迴過神來,便是尖聲叱罵:“賤人!你怎敢打我!”


    華苓冷冷道:“打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三郎為什麽這樣做,他是為了七娘。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但是他主動受死,爹爹也許會讓七娘活下去。”


    牟氏呆怔了一陣,嚎啕哭道:“娘的兒……娘的乖兒……你怎的這樣死心眼那……怎能拿你的命去換你妹妹……”哭了一陣,她瞪著華苓,喝罵:“讓我見我兒!我要見我兒!”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滿足你的願望。”華苓反手狠狠抽了牟氏第二掌,厲聲道:“聽清楚!三郎臨走之前,讓我好好照顧七娘,我不會讓他失望。太太,七娘也是你的孩兒,難道你竟不在乎她?”


    牟氏隻是一昧哭喊著要見三郎。


    華苓心中發冷。從一開始到現在,牟氏滿口都是三郎,連半分心思都不見在七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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