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軍士將俘虜們都拿繩綁了,帶到衛羿跟前。


    衛羿立在一個小土坡上,看了一陣。這些麵色悲憤、眼底有著深深仇恨的人所說的是突厥語,應當是一個被驅逐出來的小部落,他們如今占據的這個小河穀水源幹涸,並不足以養育足夠的牛馬供他們食用。


    所以他們族中的壯年男子便轉為了馬賊。


    “殺。”衛羿下令。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留下這些孩童,五年後便又是一場心腹之患。


    “是,校尉!”玄甲軍士高聲應令,抓著草繩,拉扯著連串的俘虜往行刑場走。


    其中一個極為蒼老、脊背佝僂、渾身肮髒的老人忽然嘶啞地大聲喊起了話,衛羿恰好懂一些突厥語,聽見他說的是,他知曉另一個馬賊營地的所在處,隻要大丹人放過他們的孩子,他願意帶大丹的人去。


    老人說著說著,撲倒在地嚎哭,滾滾眼淚將麵孔都衝出了縱橫的溝渠。


    黃大鬥和衛旺也是學過突厥語的,這下一聽,便看向衛羿。


    衛羿攏了攏長眉,道:“且帶過來,審一番再說。”如果這個老人說的是真的,那麽衛羿自然不介意少廢些力氣,再端掉一個馬賊窩子。


    “校尉英明。”


    老人被帶了過來,兩名軍士用麻繩將他五花大綁著。他一張眼淚糊得汙糟縱橫的臉越發難看,腰背佝僂,好像立刻就會死去一般。


    衛羿用突厥語道:“你說你知道那個部落的所在處,你要如何取信於我?”


    老人顫顫巍巍道:“我知道那胡韃部馬賊!我知道!他們有足足兩千人的大部落,是他們將我們趕出來!我知道!他們在……”老人的聲音說著說著就弱了下來,就好象已經餓了好幾日。


    衛羿隻是學過些突厥語,並不能聽的很細,皺了皺眉,走近了兩步,仔細分辨。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五步上下,就在所有人的防備都一時間弱了下來的時候,那老人忽然雙目圓睜,一張口,一枚寸長的黑色細針朝著衛羿射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也許還有一章


    ☆、第82章 等待過年


    82


    直到臘月二十八,府裏人都在灑掃庭除,喜喜慶慶地準備著過年的時候,華苓才意識到,這一年,衛羿沒有迴金陵。


    清晨到馬廄給白襪子喂草料,華苓給已經徹底成年的白襪子梳了一遍毛,看著它依然濕漉漉的大眼睛發了一陣子的呆。白襪子成年之後足足有兩米高,最高跑速和府中最好的馬差不多,而且特別溫馴聽話,威風凜凜,娘子們都很羨慕她。


    邊疆戰事如果十分緊張,他就不會迴金陵……華苓鼓了鼓臉頰,也許不迴來也好,按照衛羿的速度,日夜快馬兼程,也要耗上足足兩個月,實在是太折騰人了。


    不過當然,她還是覺得有一點想念的。


    雖然已經是臘月二十八,芍園的教授們早就各自歸家休假去了,但柳教授還是不放水的,華苓還是在柳教授的監督下結結實實地鍛煉了一個時辰,和娘子們分開之後,迴到竹園。仆婢們連著幾日的徹底掃除已經進入了尾聲,所有藏汙納垢的角落都幹幹淨淨的。


    華苓在院子裏晃了兩圈,每個人都十分忙碌,倒襯的她遊手好閑。


    金甌、金瓶在廚下製著最後一批過年用的糕餅,華苓溜達了過去,在廚間的一個空置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廚房裏基本上就是金瓶的天下,連金甌和辛嬤嬤都被指揮得團團亂轉,還有碧浦和碧城兩個小丫鬟打下手。


    “碧城,灶火大一些。”


    “嬤嬤將右邊蒸籠上兩層抽出來攤涼罷,糕餅熟了。”


    “金甌教教碧浦調餡料。”


    ……


    “九娘子來了。”好容易金瓶和金甌看到了華苓,笑著招唿了她一聲,知道她就是閑著來看看,也不會打攪她們的活兒,就留著她坐在一邊。


    大灶上的蒸籠裏,剛剛蒸熟的年糕的香味慢慢漾了出來,加入了廚房裏滿溢的許多其他食物的香味裏。


    金瓶做的年糕來自於江陵的傳統,主料是糯米粉,還會加入紅棗、蓮子、桃脯、瓜條和糖等東西,吃起來比金陵的純糯米年糕口味更豐富些。竹園的仆婢們多半都是從江陵過來的家生奴,所以對江陵的口味更喜歡,所以雖然每年府裏都會將其他相熟人家送來的年糕分到各園子去,金甌和金瓶也習慣在年前最後幾日裏製一點帶著江陵特色的食物。


    華苓抽抽鼻子,滿肺都湧進了那種香甜的味道。


    過年了啊……真好。


    她彎起眼睛,蹭到辛嬤嬤身邊小聲說:“嬤嬤,給我一點兒年糕嚐嚐呢。”


    偷偷摸摸的最有意思了,辛嬤嬤樂得見牙不見眼,趕緊從新出爐的那大塊圓圓的年糕上麵給華苓切了一小塊,略等攤涼些,就喂到華苓嘴裏。


    “哎呀,可甜了。”華苓和辛嬤嬤咬耳朵說。


    辛嬤嬤連連點頭,又給華苓切了一點點,給自己也切了一點點,放到嘴裏,咂吧咂吧,又糯又香甜。


    兩人在這邊偷食,大小丫鬟們早就發現了,碧浦和碧城抿著嘴笑,很配合地沒有揭穿。


    金瓶眼神溫柔地看她們一眼,沒有說話。金甌好氣又好笑:“九娘子,嬤嬤,這是作甚?光明正大的食,還能少了你們的份兒了?”


    華苓嘴裏又被辛嬤嬤塞了一小塊粉蒸糕,含著食物含含糊糊地說:“姐姐你不曉得,偷著吃可香啦……”


    “九娘子說的沒錯,偷著食最香。”辛嬤嬤笑嗬嗬地附和,陪著華苓玩了一陣子。


    這正經事不做,光琢磨著偷吃的一大一小也麻煩得很,不過誰叫這是過年呢,金瓶和金甌互相看一眼,也笑起來,隨她們去了。


    臘月二十九,竹園裏自製的,要分送各處的大小節禮都分送完畢,仆婢們的活兒也都處理得差不多了,輕省下來。華苓便讓園子裏,有家人在府中的都先迴去歇歇,每個人都是厚厚賞了年禮,等除夕夜守歲到子時之後,這些仆婢們還需來給她拜年,然後華苓還會給每個人都賞一個紅封利市,這些東西金甌和金瓶都已經準備好了。


    朝廷官員都是過了臘月二十便封筆封印,放假直到元宵節之後的,不過謝丞公身上責任重些,往年冬季,如果各地氣候反常,暴雪或暴雨等,謝丞公便會領著一批手下忙碌於安排各地事務,一直忙到除夕。


    今年雖然各地收成普普通通,但好在是個暖冬,各地貧苦百姓日子都好過些,謝丞公和王相公到了過年前後都輕快不少。謝丞公臘月二十五開始,就能呆在家中了,甚至有些閑心,叫謝貴領著人開了庫房,將一些收藏已久的好書畫拿出來欣賞。


    華苓溜達到瀾園的時候,謝丞公正在作畫,立在桌案前,一手背在身後,凝神揮腕,三兩下就在左下角勾出了一淺缸亭亭玉立的水仙花。水仙花是隨意放置在一塊奇石之上的,那奇石與地麵的縫隙裏,還長出來幾株青草,就像普通人家裏缺乏打理的庭院一角,卻也頗有閑趣。


    實在是很少見忙碌的爹爹畫畫,華苓也不說話,站在書案旁,托腮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微笑起來。丞公爹的畫藝已臻大家水平,筆觸簡練、隨意而精到,立意和構圖都透露出了畫者鬆閑、愉快的心境。


    沒想到這麽忙碌的爹爹閑下來,也會有這樣的趣味。


    謝丞公含笑朝小女兒看了一眼,見她看得認真,便道:“小九看爹爹此畫如何?”


    這是一張豎幅的畫紙,謝丞公畫出來的奇石和水仙花占據了左下角開始的一半空白,華苓想了想,笑眯眯地一指畫紙的右邊空白道:“爹爹在右邊添一二小雀兒可好?題款便放在右上罷。”


    “說得不錯,爹爹正想此畫有些呆滯,一二活物卻不是立時添了活氣?”謝丞公撫掌而笑,凝思片刻,在畫幅右下角添了胖嘟嘟的兩隻小麻雀,再以筆尖在旁邊點出若幹細點,兩隻麻雀就是活脫脫飛來這僻靜的庭院一角啄食的樣子了。


    華苓噗嗤笑了:“爹爹,原來爹爹也會看那院子裏的小麻雀兒長成甚樣子,女兒還以為爹爹時常忙得連飯食都無暇用呢。”謝丞公的麻雀是隨筆畫的,但幾筆就把一隻麻雀略花俏的背毛和圓錐狀的小嘴、短短的尾巴畫得十分相似。


    兩隻小麻雀的毛色和動作還不一樣,一隻斂翼專心啄食,另一隻則是剛剛撲騰過翅膀,也不知是剛剛降落還是準備飛起。


    謝丞公自己頗覺滿意,笑道:“怎會不看?作畫、作詩文皆需多看、多聽、多講,有種種材料在心中,下筆時便胸有錦繡。不管是這小小活物還是崇山峻嶺,實是無分高低,入畫皆有可觀之處。”


    “爹爹說得對。”華苓拍個馬屁,然後也不再理會爹爹,溜達著到旁邊的另一張書案旁去看。這裏攤開了三四幅前代大家之作,都是整片的山水景物。


    前朝唐時很流行青綠山水。這種畫多用石青、石綠兩種顏色,畫出來的山水畫就是大片大片的藍綠山峰,若是畫的金秋九十月,還有拿朱筆畫出大片紅葉、拿赭黃點綴山石,還有拿昂貴的金粉來提亮畫色的,出來的效果就是極其富貴雅麗。


    初唐時最出名的“大小李將軍”,李思訓、李昭道父子就是青綠山水的大家,也就是因為這兩位大家所作的畫喜愛用泥金色、石青石綠色,後來才有了‘金碧輝煌’這個詞。


    謝丞公正要洋洋灑灑說出一篇畫論來,卻發現小女兒不買賬,扔下老爹就溜達開了,不由得也有些啞然。


    侍候在一旁的謝貴發現了主人家的失落,心裏暗笑了一笑。適時地插嘴說道:“丞公,你清早便令人將庫房裏的畫都取了出來,可是要尋李氏父子所作青綠,還是王維所作水墨?”


    華苓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兩隻眼睛閃閃發亮地問道:“爹爹這處有這幾個人的畫作?可是真跡?”


    謝丞公頷首道:“我謝氏藏品,怎能有贗品。”眼裏還頗有兩分得意。


    見女兒立刻拉扯著他的袖子叫尋出來看,謝丞公當即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從那一整個大缸和角落裏其他幾缸的畫作裏一幅幅尋了起來。一時找不到,看到其他好畫也拿來略作評點。


    沒多久書房裏的地麵桌案就攤滿了畫作,謝貴搖頭歎息。這,還真是兩父女,性子起來就不管首尾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更另一半


    ☆、第83章 臘二八日


    83


    謝丞公手上果真有兩幅李氏父子的青綠山水畫,構圖雅麗,已經是有四百來年曆史的畫作,價值無法估量。不過謝丞公寶貝得很,隻肯給華苓看一看,就連給她帶迴竹園去臨摹臨摹也不肯。


    板著臉道:“此乃爹爹的貴重藏品,如何能予你輕忽作耍。”


    華苓對此十分不滿:“爹爹為何如此小氣。女兒不就是帶迴去賞玩幾日麽,過後就拿迴來了。爹爹,女兒年紀都這般大了,怎會做出那等將墨汁、油汙滴在畫卷上的事來。爹爹~~~”拉住謝丞公的衣袖撒嬌。


    一聽連墨汁、油汙都出來了,謝丞公越發不敢將這些他搜羅了二三十年才得到的畫作給華苓拿迴去糟踐,板起臉道:“此事萬萬不可。不必再求。”


    華苓不肯放棄:“爹爹,小九最喜歡你了,爹爹~”


    “不可。”


    “爹爹這勞碌了許久定是累了,我給你錘錘肩膀。”


    “唔,左肩略有些酸,是該錘錘了。”謝丞公坐的端端正正的,由著女兒錘肩膀,嘴邊露了露笑紋。


    華苓站在謝丞公背後給錘肩,聞言趕緊往左手上多用些力氣。


    謝貴也板著臉在一旁待著,心裏笑個不住。丞公果真好打算,這不費力氣就能叫九娘子來獻殷勤。到最後畫作還定然還是不肯叫帶出瀾園的,謝貴追隨了謝丞公數十年,如何不知,丞公最看重的就是瀾園裏收藏的這些前人詩畫,都是打年輕時就開始收集的好東西。


    華苓服侍了丞公爹半天,還蹭了一頓晚飯,結果丞公爹還是沒有鬆口,她隻得憤憤地甩甩發酸的手,出了瀾園。走出院外她才發現,天色已經很暗,竟開始了落雪。


    金釧和碧浦趕緊給華苓打上了燈籠。


    雪落的時候反而是不太冷的,華苓饒有興致地袖著手,繞著最遠的迴廊迴去,就經過了她曾經居住的榴園。


    榴園牆外就聽得到裏麵四娘、八娘和四郎的笑聲,華苓這才想到,其他兄弟姐妹們應當也與各自的姨娘在一處。分園居住以後,所有的孩子每日裏課業忙碌,二三日裏才與生母見一見是常事,五六日一迴的也不少,飯食在一處用的時候就更少了。現在是過年,一年裏最輕鬆愉快豐足的時候,和生母在一處多樂樂也是常理。


    既然走到了這處,華苓幹脆就先去了櫻園給蘭姨娘和陳姨娘見個禮,迴頭再去榴園。


    果然,二娘、五娘是和生母蘭姨娘在一處,二郎和六娘也來了陳姨娘處,都剛用了飯食。


    屋裏燒了炭盆,暖得很。這兩位姨娘都不年輕了,關係倒是好,脾氣也不錯,都在蘭姨娘屋子裏說話。見了華苓很高興,拉著她吃茶吃果子。


    這麽多孩子裏麵,還就數華苓孤零零的,一個小人兒就這麽跑了過來,叫人怪可憐的。


    二娘拉著華苓坐下,看了眼她身後的兩個侍婢,笑道:“原本午後就叫人去竹園尋你過來一道玩,晚食也能在一處用,但金甌說你早到爹爹那去了,也就算了。”


    華苓粲然一笑:“嗯,沒什麽事,就去了爹爹那裏看看。”


    “知道了,爹爹可是疼你呢。”二娘笑起來,捏捏華苓的臉。


    六娘坐在旁邊,說:“小九,爹爹問你功課了不曾?二哥被爹爹責備許多迴,現下打爹爹園子前麵過,都是垂著頭的。叫我也不敢去了。”


    華苓噗哧一笑。這大過年的了還給同胞哥哥拆台,六娘也是滿拚的了。


    二郎的資質平平。在學堂地字院裏學了四年了,教授依然認為他不可以升入天字院。王氏族學的學生在地字院可以念到十八歲,在那之後,如果依然不能升入天字院,二郎也許能得謝丞公的允許,也出外遊學,但也可能就這麽給二郎議一門親事叫他成了家,再安排一個小職位,叫他進入官場算數。


    雖然家世很不錯,但不論什麽時候,有才能、能往上爬的人都是最受看重的。


    二郎搖頭苦笑,抓給六娘和華苓一人一把糖道:“妹妹,吃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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