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在這座金鑾殿中的哪一個不是人精子,心知肚明那滿城花開中定然有些貓膩,偏偏它又確實祥瑞得令人尋不到絲毫人為手段,誰也說不清楚這到底出自誰家手筆。既然這是個天降祥瑞,皇家要拿這個來作筏子,還真是名正言順得很。


    金陵城中流言紛紛揚揚,官員們心裏其實是很犯嘀咕的,雖說大丹祖製明令定了,天家嫡支不與四公家聯姻,但誰知道四公家如何想法呢,說不定這迴王家也同樣想要將嫡女嫁入帝皇家?


    那把椅子的份量從來就不輕。


    可以成為下任帝皇的舅家,這份榮寵,即使是綿延數百年的金陵王家,也未必就不會覬覦。


    而聖上一直將同類奏折按下不發,態度曖昧,人精子們就算揣摩不到聖上的十分心思,總也能看清三四分的,如果朝中內外對此祥瑞的唿聲極高,聖上定然不會排斥順水推舟一下,為長子聘下王家嫡長女。四公家嫡女,原本就是最匹配一朝天子身份,最適合成為一朝國母的人。


    而且,身為天家子弟,身份之貴重原就應當是天下的極致,如此,在這天下怎會有娶不到的女子,怎能有?


    這時候聖上令寺人搬出堆積如山、勸請帝皇不要無視天降祥瑞,為太子和王霏賜婚的奏折,明顯是打量著如今流言已達極盛的時候,他準備順水推一推舟了。


    祖宗定下的規矩自然是重要的,但哪裏有人願意一輩子站在祖宗圈出來的地兒裏不動彈?


    雖然王相公這些日子裏對這流言隻當不知,態度明顯是堅決反對的,但誰知道相公會否在各界壓力之下鬆口,同意此事?不論如何,同意了的話,王家在這大丹越發是能橫著走了。


    再說,如今大丹民間幾乎都是王家女要嫁為太子妃的傳言,而且百姓們對此喜聞樂見,如果緊跟著傳出來,王家女所嫁之人並非太子這樣的事,王家女在民間的聲譽基本上也就毀了。


    流言,本就是你越想他消失,他就越發發育得猖狂旺盛的東西。


    不過,世家大族看重血脈,王家絕不會容許嫡長女就如此被毀去,若是其他三公家出現了這樣的事,也是同樣。所以大丹能對這件事有所了解的人,從流言轉盛的時候起,就在等待著相公王氏的反應了——這也許會是對大丹朝堂的格局產生重大影響的一個選擇。


    結果,相公王氏再一次讓人見識了這個家族作風的朗健強悍,皇帝欲要結親的態度如此殷切,相公竟是寧願自損八百,也還是硬氣地迴絕了,寧願讓老母病重,寧願送嬌滴滴的女兒到清貧道觀中修行祈福,都不願將女兒送到天家手上!


    官員們打量著王相公清臒而筆挺的背影,不論先前是如何想的,現在都隻剩下了驚歎——相公王氏,作風本就該如此傲然才是。


    高座之上皇帝麵色沉了又變,最終還是和以往並沒有什麽差別地,笑了起來:“果然是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驟然聽聞相公家高堂重病之事,孤亦甚感憂思。”


    身穿明黃色龍袍的皇帝洋洋灑灑地說了一篇安撫王相公的話,向相公王家賜下了一大張禮單的賞賜品,再也不曾提那金陵城中流言的半個字。


    還能提什麽?


    提那一城花開,提王家女和天家儲君的大好良緣?別人家長輩身患沉屙的時候,你要如何上門去提天賜良緣?


    別傻了,即使是帝皇也不得不遵守那種被命名為‘道德’的東西。


    雖然在大部分的時候這兩個字都是紙糊的,但還有些時候,它卻又有著看似脆弱、卻又撕扯不開的約束力,它近乎是這個世界所有人的意誌,它將每一個人可以做的事區分出了從高到低的一層又一層,那位於低處的,隻能對高處的俯首,如果特立獨行,就會被它所化的磨盤磨去一層又一層的皮肉,疼痛不堪。


    此日散朝時,謝丞公和王相公各自持著笏板,並肩步出兩儀殿,往開辟給兩人處置朝事的內閣走去。兩人並不交談,卻極有默契,其他官員們麵露敬重神色,紛紛給兩人讓路。大丹地位最高的四公之二,其實也隻是一清臒、一儒雅的兩個老中年而已。


    .


    “聖上,楊淑妃在殿外求見,說是為聖上熬煮了一道滋補湯水。另楊淑妃說了,她在關於二皇子的功課上頗有些憂慮,想要與聖上說。”張樂泉低眉順眼地稟告道。


    “令她迴去罷。”澤帝背著手,絲毫不為所動。每日裏這些個宮妃總能尋出無數的理由來求見,不外乎是要撒些口水,給自己討點好處,給其他人上點眼藥而已。他翻了翻兩個寺人從前朝堂上又運迴來的那堆奏折,眼神極冷。


    “是,聖上。”張樂泉躳躬身,順從地出去趕走了楊淑妃。


    澤帝越看越怒,將一本奏折擲在地上:“張樂泉,你來說,孤這個皇帝是不是當得很窩囊?想為我兒娶個世家女,還要借助滿朝文武的勢,不僅如此,成與不成還要看他王家的意思?!”


    “聖上……”張樂泉麵露惶恐,躬身不敢接話。


    “你說這曆朝曆代,何曾有過像孤這般窩囊的皇帝?步步都似被陷在泥潭裏,想要下個政令永遠舉步維艱,孤這皇帝,當得到底有什麽意思?有什麽意思?”


    澤帝越說越疾言厲色,想起輔弼相丞四公,從他登基開始,就如一道無處不在的巨網般,將他天家子弟死死拘束,寸步難行,不僅如此,還將一直這麽約束他的兒子,他的孫子……澤帝一把拔出了掛在壁上的鋒利寶劍,將那堆奏折連帶盛放的書案劈成了兩半,劈啷一聲響,瞬間鋪了金絲地毯的書房裏一片狼藉。


    張樂泉站在一旁,身子躬得更低了。


    “總有一日,孤要令這天下大權重歸於我天家!”皇帝一雙總是似睡非睡的眼,此刻卻閃爍著淩厲非常的精光。


    “還請聖上暫息雷霆之怒。”張樂泉輕聲地說:“如今世家極盛,硬攖其鋒並非良策。不若繼續積攢實力,磨練刀鋒。世家根深葉茂,合作無間,但他們之間也並非毫無摩擦,隻要聖上找準了那關節處,總有庖丁解牛般將之瓦解的一日。”


    張樂泉一番話,說得澤帝心緒平複不少,歎道:“張卿說的是,還是你知我心思。如今孤手上能用、可用之才還是太少,總得繼續培養則個。稍後你將翰林院的名單取過來,選幾個真正忠誠的,在七品八品職缺裏補一批罷。就算出了翰林院就捏在王謝二人手上了,也說不得就能有第二個時茂方,能掙出一方天地來。”


    “聖上英明。時茂方對聖上忠心耿耿,聖上仁心明德,何愁得不到第二個、第三個時刺史。”


    張樂泉領了澤帝的旨意,又稟告道:“聖上,趙王管那西市工坊,禦下甚嚴,這兩日工坊中的工匠似乎頗有些反叛情緒,出工的少了一半多,與其他皇親合辦的絲棉廠子、棉膠輪廠子處生產皆出了些問題,生產機子障礙甚多,生產效率緩慢了三成以上。”他欲言又止。


    在晏河長公主管理工坊的時候,可沒有出過這樣的管理問題。張樂泉心知,那些工匠都是晏河長公主收攏起來的,對她的忠心自然要比對空降的趙王要高,而且趙王治下手段冷厲,更易激起工匠們的反叛之心,再加上長公主私下裏也許有的授意……張樂泉認為,趙王離完全接掌西市工坊,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澤帝皺起了眉:“孤對趙王寄予厚望,他就是這樣迴報孤的?一批工匠而已,螻蟻也似的東西都打理不好。竟還是晏河要得用些……隻是工坊不可交迴晏河手上,這個女兒也太能折騰了。孤竟到如今都看不出她是如何整出了那祥瑞之兆來。”想起了滿城花開的祥瑞,澤帝歎道:“這個女兒如何不是兒子,若是兒子,便是再厲害幾倍也是好的,孤就不愁後繼無人了。”


    張樂泉為趙王分辨了兩句:“趙王這些日子裏都在西市工坊裏鎮著,想來再過上些日子,也就能將工坊上下打理通透了。”然後又為晏河長公主說話道:“聖上,臣想長公主確實是能幹的,聖上不願她打理工坊,何不交予她些其他事務?如此長公主殿下也能感覺到聖上對她的一份愛惜之心,定會全力以赴為聖上出力。”


    “張卿所言甚有理。”澤帝緩緩頷首:“隻不過此事不急。還晾她一陣子吧,再磨磨她的性子,後麵若是看著好了,再另行擇選產業交予她掌管。”


    .


    “漣姐!你知道了吧,王相公將霏娘送進了道觀,還是離金陵不知有多遠的道觀,王相公竟舍得將她送去吃苦!”太子失態地衝到了長公主府,滿臉不可置信:“你不是說能幫我得到她?為什麽,現在她成了女冠,還要為祖母祈福,一祈就不知要多少年,我年內就要大婚,拖不下去了!”


    晏河剛剛送走了來宣召的寺人。


    她瞟弟弟一眼,隨手將那寫著“晏河大長公主”的詔書扔到一邊,靠上錦繡長塌,百無聊賴地一個一個檢查自己圓潤精致的指尖,懶懶地道:“錢昭,我是說過事在人為,我盡力幫你了。連天都是幫你的,但是王家硬是抗住了壓力,我能怎麽辦?難不成我還能直接弄個小花轎兒,給你去把人搶迴來?”


    晏河的態度激怒了錢昭,他咆哮道:“錢漣你怎麽能這樣?!你可知道,為了王霏,我已經送走了身邊所有的美婢,已經連續兩個月不近女色!為了她我低眉順眼,修心養性,每迴見到王相公都恭恭敬敬的,我還在母後跟前發過誓,非卿不娶!我付出了這麽多,你現在卻來告訴我說你沒辦法了,你這是硬生生把我推出去當笑話!大家都以為她肯定要嫁我了,結果王家硬是不肯,他們是看不上我!我是當朝太子,我如何丟得起這個臉?!有你這麽做事的嗎?!你別忘了,一開始是你保證能完成這件事的,你怎能不負責到底!”


    錢昭毫不客氣質問的態度也激怒了晏河,她抱著手臂坐起身,尖銳地道:“你還敢來說?你知道不知道為了弄出這個滿金陵城的祥瑞,我投入了多少資源,我要不是足夠負責,我何必做這麽多?我在幫你的時候,你有幫過我一點嗎?我被彈劾的時候,父皇要奪我工坊的時候,你有沒有去父皇跟前為我說過半句話?沒有吧,你當時擔心父皇遷怒於你,乖乖縮在東宮裏一動不動,你就忙著討好父皇,忙著修飾自己的形象,你就是白癡一樣滿心期待地等著天上掉餡餅。”


    “現在好了,父皇打壓我,我手上沒人沒資源了,以後要做點什麽隻會越來越難。你要是還有一點心疼我這個姐姐,現在就立刻收起你那副嘴臉,幫我想想怎麽把我的產業拿迴來。王霏再漂亮也就是一個女人而已,以後等你坐到了那個位置上,還不是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晏河非常鄙視地瞪了錢昭一眼。


    錢昭喘了一陣粗氣,慢慢怒火下去了些,知道長姐才是他最天然的同盟,還是不要太得罪了的好,這才勉強約束自己收住了火氣,道:“父皇一是惱你太高調,家裏的事也傳出去被人彈劾,丟了麵子,一是覺得你拿著工坊,收入太多了,不好約束,他才拿走了工坊。”


    鎮靜下來的話,錢昭看事情還是清楚的,他道:“我看著,父皇很可能不會再把工坊交還給你了。”


    晏河眼裏閃過冷意:“你也覺得父皇是這樣的意思?”她拿起那新簇簇的詔書擲在錢昭身上,怒道:“看看吧,父皇當我是傻子呢,拿走了工坊,拿走了我的人和錢,就給我在稱號上加個大字,賜點東西!還以為說兩句特別寵愛我,就能把我的心攏迴來。我不敢生他的氣,但我實在是惱得很!”


    太子看了兩眼那詔書,道:“父皇待你其實真的不錯了。他不是允你和趙明良和離了?”


    晏河咬著後槽牙道:“一說要和離,趙明良那賤人竟敢比我還高興!我現在不高興得很,偏偏不想和離!”


    錢昭對長姐的喜怒無常已經不知如何評價了,半晌隻道:“我也管不了你。總之,日後我登位了,總允你一個自由自在便是。漣姐,你真的想不到辦法了?”


    “沒人沒錢,能有什麽辦法?”晏河冷哼一聲,揮手趕人:“迴去,別在我府裏礙眼。王霏我看你是娶不到的了,還是乖乖從母後選的人裏麵擇一個罷了。不是王霏也好,你可以把你那群美人兒都接迴來了,也不是好?”


    姐弟兩人不歡而散。


    .


    謝家車隊從衛氏馬場迴府,牟氏對七娘的墜馬受傷是震怒,從二娘往下到華苓,從衛羿到王磷,無不被她狠狠訓斥了一頓。如果不是牟氏連請了三名金陵城中最好的良醫來為七娘診脈看傷,都說華苓前麵對七娘的傷口的處理十分精到,華苓很覺得自己會被牟氏掐死。


    不過如今其實也差不多了,華苓領著侍婢們離開茶園的時候心想,牟氏看她的眼神可真冰冷,一定是在想,為什麽摔下來的不是她而是七娘吧……


    直麵一個親媽對孩子的保護欲可以達到的巍峨高度,實在讓華苓感覺窒息。


    在那之後七娘養了足足一個月的傷,在那段時間裏兄弟姐妹幾乎就沒有見過她的臉,牟氏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就好象庶子女們身上有傳染病一樣。


    華苓也無法,便收心養性過自己的小日子,每日去校場習騎射,去芍園聽講,親手照顧小馬白襪子,在竹園裏逗小丫鬟們玩,很快就到了五月十六,吉日。


    謝丞公這日親身在家等候著,衛弼公和太太已經迴到金陵,遞了消息,今日就要登門來了。


    知道這個確切的消息之後,華苓木然地想,她這是終於要半賣給別人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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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兩家定親


    59


    五月十六日,一大早竹園裏的仆婢們就被金甌和金瓶指使得團團亂轉,把竹園內外打掃了又打掃,每個細節都注意了又注意,今日可是主人家訂婚的大日子,誰知道主人家的未來公婆會不會來竹園中看一眼呢。


    辛嬤嬤和金甌金瓶對待這一日態度極其鄭重,提前兩三天就開始準備華苓的衣飾,到早上她梳洗完之後,幾個侍婢居然給她一列擺出了五套襦裙以及搭配的飾物,以供挑選。


    華苓雖然也有點緊張,但一看她們這陣仗就笑了:“我說你們也太鄭重其事了吧,其實今天也沒我什麽事,爹爹大概隻會把我叫出去,讓弼公和太太見一麵而已。”


    “九娘子,在弼公和太太跟前一定要恭恭敬敬的,弼公和太太問什麽,你就照實答什麽,可要表現得熱乎些兒呀。”


    辛嬤嬤很愁華苓若無其事的態度,心想九娘子這麽不走心,若是被弼公和弼公太太看在眼裏,認為九娘子對兩家的婚事不看重的話怎麽辦?


    但是另一方麵,辛嬤嬤也知道,九娘子的表現在丞公和弼公那樣的人物眼裏應該才是最入眼的,世家娘子原本就應該這麽大方從容,要是扭捏著出去見人,才是不好呢。


    這麽一想,辛嬤嬤趕緊又補充道:“但是也不能顯得太熱乎了,九娘子,現在可是他們家來求娶九娘子,而不是我們家求他,九娘子還是矜持著些兒的好。”


    華苓拿眼去看金甌和金瓶,一臉已經對辛嬤嬤沒了法子的表情。


    金甌和金瓶都是笑,金瓶一邊給華苓梳頭發一邊笑道:“嬤嬤也放寬心,九娘子精靈著呢,她心裏都曉得的,出不了錯兒。”


    金甌給金瓶打著下手,在金瓶巧手將華苓的頭發挽成雙螺髻之後,遞過去綴著光華明潤粉色珍珠的銀鏈子,纏在華苓黑鴉鴉的雙髻上。然後又取出同一套打的綴珠銀瓔珞給華苓戴上,手腕上再一邊一個兩指寬的綴粉珍珠手鐲子,和桃花色的襦裙交相輝映。


    金甌前後打量著華苓,欣喜地笑道:“這粉色的珠子,果真隻有配著銀才顯得格外好看,幸虧不曾聽嬤嬤的話兒,把這珍珠打了金首飾。九娘子今日是極美的,婢子敢說,弼公和弼公太太一看定是愛的,弼公膝下可沒有女兒呢。”


    華苓彎彎眼睛,心裏卻清得很,弼公和弼公太太若是喜歡她,算是件好事,但若是不喜歡,她也依然不能不嫁的,這門親事,從丞公爹和弼公當初各取了一半龍鳳玉佩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成了兩個家族之間一個不能不履行的約定。


    終於午食前,謝丞公遣宋嬤嬤來召喚華苓去致遠堂拜見衛弼公夫妻。議親原本也沒有小輩什麽事,所以衛弼公夫婦這迴來,並沒有帶上小兒子。


    雖然心裏有一丁點的忐忑,但華苓踏入致遠堂的時候心情是穩定的,上來就先大大方方朝爹爹和牟氏問了安,又在丞公和牟氏的示意下轉向衛弼公和太太問安。


    華苓的打扮是素雅的,通身沒有一點紅綠富貴顏色,但她一進來,一身大方從容的氣派就先叫人有了許多好感,再加上眉眼間顧盼神飛,沒有絲毫扭捏羞澀,正是最討衛弼公這種手握重權,征戰沙場的老將帥喜歡的後輩孩兒。


    衛弼公就先喝了一聲彩,威嚴而淩厲的眼中帶了笑,朝謝丞公道:“赫明確實養得好兒女!我打量著,你家九娘是越發出色了。”


    謝丞公含笑擺手:“這孩子還是跳脫了些,你也勿要讚她,否則恐怕迴頭就要狂起來了。”


    牟氏臉上也是帶著笑的,隻看著華苓的眼神閃了閃,捧起茶碗喝了口茶。


    “九娘,來伯母身邊,讓伯母看看。”弼公太太笑著招手,華苓也就笑眯眯地任她拉著手,上上下下地相看。


    弼公太太已經五十多歲了,隻比衛弼公小了一點點,頭發花白,身材頗高,有些發福。她穿著重碧色的紗緞褙子,隻在袖邊衣擺有些簡單的繡紋,頭發也梳的是簡單的矮髻,佩戴著幾件金玉首飾,相比起牟氏的盛裝來說簡單許多。


    弼公太太的手有些粗,圓臉盤,從五官看得出年輕時也是清秀的,但相比起金陵城中貴婦人們那種常年養尊處優,保養出來的美貌,就顯得粗糙了些,想來是時時都會到處行走,居住條件沒有金陵城中這麽好的緣故。


    但她的精神是極好的,氣質健朗爽利,一雙褐色眼睛神采奕奕,含著笑意,看著親切極了。華苓這才知道衛羿的褐眸是遺傳了母親,一下就對這位氣質爽利的太太親近了起來。


    弼公太太拉著華苓上下看了一陣,見她眉目宛然,神情穩重,心裏是頗有幾分驚訝的,一個打小沒了姨娘、主母不會太看重的庶女兒也能養出這般通身氣派?要知道,嫡女和庶女差別最大的地方,不是各種用度,而是她們身上那種理直氣壯的心氣。


    但這自然是弼公太太所樂見的事,她笑著道:“果真是個好孩子,伯母早就心心念念要來看看你,隻是家裏事情多,一直未能成行。好孩子,拿著這個,這是伯母給你的見麵禮。”說著從手腕上捋下了兩隻光澤盈然的和田黃玉鐲,親自給華苓套到了雙手上,看華苓乖乖的伸著兩隻手任她打理,也沒有一點扭捏推拒,越發覺得這孩子合眼。


    論年齡,弼公太太當華苓的祖母綽綽有餘,衛家長孫隻比華苓小一歲而已。所以雖然來看的是新婦兒,但弼公太太看華苓和家裏的第三代也差不了多少,也就很難生出婆母對兒媳常有的挑剔來。


    年紀大了、心氣又健朗的人,心裏計較的事總是越來越少的,雖然起初對小兒子堅持要娶一個謝氏庶女,還是一個小了兒子七歲的女孩兒有些不高興,但弼公太太很快拐過了彎兒,反倒覺得這是件好事。


    一是照小兒子那個擰巴勁兒,要是不從了他的意,還不知曉後麵能整出多少強事兒來,再者,衛家這一代,前麵四個孩子娶的都不是四公家的女兒,叫小兒子娶了謝家女,兩家關係也會更好,朝廷裏對衛家在邊疆的支持也會更穩固,婚姻原本不就是這個意思麽。再一個,弼公太太也有些聽聞,謝家這個九娘是個格外聰慧穩重的,是謝家子弟裏頗受謝丞公喜愛的一個,雖然是庶女兒,但受父親看重和不受父親看重的,差別也是不小的。


    這些優點都加起來,謝九娘出身上差著些些也就不算什麽了,都是江陵謝氏嫡係的孩子,教養上大方向不會錯。


    於是弼公太太看華苓就越看越好,拉著華苓的手問過華苓日間學的什麽課業,又問日裏喜愛什麽遊樂,這問那問的,還提起了華苓剛過去不久的那場病來,隻道險得很,謝天謝地謝藥叟,給她保住了個好新婦兒。


    弼公太太說話果然是爽利的,笑容也多,華苓深深地覺得這位婆母比太太牟氏好相處多了,一時間竟有點‘不如快點嫁出去和好婆母生活吧’的想法冒了出來。


    牟氏冷眼旁觀,知道弼公太太這是對九娘極有好感的了,不然也不會沒有將準備的真正見麵禮出來,反而拿自己戴在身上的愛物給她。果真是個會討好人的小蹄子。這樣的親事,即使是配給她的七娘也算得上不錯的了,如何就落到了九娘身上。想起自己還在茶園裏養傷的七娘,牟氏看著華苓的眼底就閃著微微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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