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懷裏揣著二兩銀子,一路往家走,興奮地想,二兩銀子頂我兩月的月例,入夏雨水多,聽小生子說房屋棚頂每年夏天都漏雨,拿著謝銀子,請工匠把房子修一修。


    邊走邊盤算,走到自家門前,看門虛掩著,推門進去,那隻老母雞在院子裏溜達,柳絮走到屋門口,就聽裏屋有大聲說話,柳絮聽聲音像是陸誌文的,快步進屋,就見柳芽兒和寶兒蹲在地上玩,小生子坐在炕裏捧著書,炕沿邊坐著陸誌文,給他講解什麽,看見他,眼睛一亮,慌忙下地,一揖,“姑娘迴來了。”


    柳絮微笑,福一福,“公子怎麽今這麽有閑空。”


    小生子搶著道;“寺廟修繕,這幾日停課,陸大哥見天下學,等我送我迴家。”


    柳絮心想這人實誠,小生子交給他,不用惦記,感激地道;“謝陸公子照顧生子。”


    陸誌文憨厚笑著,不好意思,一個勁道:“沒什麽、沒什麽。”


    柳絮熱情地道:“陸公子留下吃午飯吧!沒好吃的,管飽。”


    陸誌文有點害羞,搓手笑著道:“我母親迴外祖家了,小生叨擾姑娘一頓飯。”


    小生子驕傲地顯擺道:“陸大哥,我姐做的飯可好吃了。”


    陸誌文留下吃飯,柳絮看家裏就土豆白菜,盤算去市場買條魚,再買點青菜之類的,就挎著籃子往出走,剛走到院門,院門卻突然推開。


    柳絮一怔,趙琛麵帶微笑跨步進門,看一眼她手裏的籃子,調侃,“外甥女是知道我要來,出門買菜?”


    柳絮不由緊張,陸誌文在屋裏,這廝說過,不讓帶男人迴家,看這廝預往裏走,忙擋住去路,近乎諂媚笑揚小臉,“王爺,我今一會要迴主家,不能招待王爺,王爺改日……”


    趙琛看這潑婦乍見他緊張表情,此刻又攔著他不讓進屋,就知必有緣故,不等她說完,繞過她就往裏走。


    柳絮張了幾張嘴。


    趙琛大步穿過灶間,跨進東屋,陸誌文聽見腳步聲,抬頭,滿臉驚喜,翻身下地,一揖到地,“小生拜見舅父。”


    柳絮看這廝架勢,嚇得急忙跟進來,怕他當麵給陸誌文難堪,緊張瞅著他的臉。


    陸誌文猶自高興道;“小生這幾日來都沒碰上舅父,您老幾時迴來的?聽柳絮說您老出門了。”


    就見這廝唇角抽動幾下,柳絮心都提到嗓子眼,這廝餘光冷冽,朝她掃來,柳絮嚇得低下頭。


    卻不料,趙琛嗬嗬笑幾聲,笑得柳絮直發毛,突然聽他道:“陸公子若得閑,我跟陸公子喝一杯,咱爺倆聊聊。”


    柳絮心往下沉,忙阻攔,“陸公子還有事……”


    不等她說完,陸誌文受寵若驚地慌忙道:“舅父盛情,小生怎敢推辭。”


    柳絮腦子嗡一聲,完了,這廝明顯不懷好意。


    ☆、第43章 好戲(二)


    趙琛吩咐跟在身後的宮保,“去館子裏叫一桌子菜,我跟這位陸賢侄吃一盅,我們爺倆趁今得閑好好嘮嘮。”


    柳絮眼神渙散,腦子一片空白,趙琛打量她一眼,還不忘踩上她一腳,“外甥女不是要迴主家,既然有正經事,就別耽擱了,我們爺倆見麵投緣,指不定喝到什麽時辰,自家人不用外道,你就不用陪著了。”


    柳絮扯扯唇角,笑比哭都難看,“我不急,晚些時候迴去,還是留下侍候舅父和陸公子。”


    趙琛得意,“舅父這一向生意忙,沒空管你們,陸賢侄替我照顧你姐弟三人,我今要好好敬陸賢侄幾盅。”


    柳絮咧嘴,哭的心思都有。


    宮保辦事得力,不到半個時辰,就從館子裏叫來一桌子酒菜。


    杏花村酒樓的四個夥計,兩個抬著三層食盒,兩個抬著一壇子陳釀,酒菜擺滿柳家小炕桌,柳絮另外撥出菜,三個孩子在地上破方桌上吃。


    趙琛一伸手,“陸賢侄請上座,薄酒素菜,不成敬意,陸賢侄包涵。”


    陸誌文不自在,一個勁抱歉,“該小侄請舅父,讓舅父破費,小侄慚愧。”


    “我們爺倆還分什麽彼此。”


    柳絮暗恨,這廝不是嘴上占人便宜,一口一個賢侄,爺倆,陸誌文則一口一個舅父叫著,他儼然擺起長輩的譜。


    陸誌文打躬作揖,“呈舅父的情,小侄受之有愧,請舅父上座。”


    柳絮捂臉,這才多大工夫,倆人稱唿都改了,成了叔侄了,陸誌文這書呆子主動矮了一輩。


    趙琛提箸,“陸賢侄請。”


    看柳絮站在一旁,吩咐,“涮洗幾個酒杯。”


    這廝一句話,柳絮強扯出的笑容頃刻間消失,趙琛心底得意,不治一下潑婦,不知馬王爺三隻眼,把自己的話當耳旁風,全然不把自己看在眼裏。


    柳絮極其不情願,磨蹭出去,翻出兩個水杯,嫌杯子太大,怕趙琛這廝把陸誌文灌醉,又在碗櫥裏,找出兩個好像沒用過的小酒盅,柳家窮,柳父愛喝這口,閑酒盅不少,柳絮看著跟牛眼睛似的小酒盅,一抿嘴。


    趙琛身份尊貴,用的碗盤自是講究幹淨,柳絮用絲瓜瓤沾著灶膛裏的灰蹭了幾遍,滾開的水燙了幾迴,方拿上桌。


    趙琛瞅了一眼,不甚滿意,“這丁點盅子,倒酒水,不夠塞牙縫的。”


    柳絮佯作歉意地道;“家裏沒有大杯子。”


    趙琛看出她是故意,“沒有大盅,拿兩個大碗來。”


    柳絮唬了一跳,這廝要幹甚,是想把陸誌文灌醉,讓他出醜,他一副胸有成竹,好像不止是要灌醉他,這廝打的是什麽主意。


    趙琛沉臉,口氣教訓口吻,“陸賢侄頭一次上門,還怕陸賢侄喝咱家的酒不成,還不快去,站著幹甚?”


    這廝也太能裝了,柳絮無奈挪動步子朝外走,就聽趙琛對陸誌文道:“外甥女沒見過世麵,讓陸賢侄見笑。”


    陸誌文趕緊道;“柳絮姑娘行事大方得體,舅父不用過謙。”


    就聽趙琛幹笑兩聲,柳絮走到門口,迴頭警告地瞅著他一眼,趙琛方把要出口的話咽迴去。


    柳絮去碗櫃裏找出兩個最小的白淨的瓷碗,清洗幹淨拿進去,趙琛端起,不大滿意,“湊合著使。”


    “甥女,我跟陸家賢侄吃酒,你燒壺水,沏熱茶來,一會恐喝多了,口渴。”


    柳絮在灶間燒水,側耳細聽屋裏對話,趙琛高聲讓酒,“陸賢侄請。”


    陸誌文苦於囊中羞澀,不能討好柳絮的舅父,一副誠惶誠恐,“舅父請。”


    裏麵幾個迴合下來,趙琛的聲,“賢侄家裏還有什麽人?可有兄弟姐妹,令尊是做什麽的?”


    “小侄家中有高堂父母,無兄弟姊妹,家父替人打理鄉下莊子。”


    “賢侄可知道柳家的事嗎?”


    就聽陸誌文的聲漸次高起來,“小侄知道,柳絮沒有父母,聽說就舅父一個長輩,小侄心裏想的,不說舅父也明白,求舅父答應。”


    趙琛的聲不鹹不淡,“外甥女還小,不懂事,你是一介書生,婚姻大事,還是打聽明白,以免誤了終身。”


    “小侄聽小生子說,家裏生計全靠他姐姐支撐,小侄敬佩柳絮姑娘,若能娶到柳絮姑娘三生有幸。”陸誌文說得實在誠懇,柳絮頗為感動。


    趙琛嘿嘿兩聲,“恐怕陸賢侄不知,柳絮賣身邵府做丫鬟,主子放不放出來,都還兩說,別到頭來一場空,耽誤賢侄終身。”


    柳絮氣得手握緊粉拳,這廝真是要壞她好事,這是借酒勸陸誌文知難而退。


    就聽陸誌文朗聲道:“舅父放心,秋闈,小侄定當高登榜首,到那時為柳絮姑娘贖身。”


    柳絮的心就像灶上錫壺裏滾開的水,臉頰滾燙,穿過來,頭一次有人這樣掏心掏肺對自己好。


    屋裏傳來杯盞相碰清脆之聲,幾番推杯換盞,趙琛殷勤勸酒。


    一會兒,趙琛的聲隱隱傳來,“陸賢侄看上我家柳絮,對我家柳絮的性情,賢侄可了解?還有……。”


    陸誌文臉孔通紅,語句含糊,“柳絮是個好姑娘,勤快能幹,人性子極好,長相……”嘿嘿傻笑。


    趙琛挑眉,“找媳婦不能光看外表,萬一娶個潑婦進門,是家門不幸,你能降服了嗎?”


    陸誌文嗬嗬傻笑,“我娘左鄰右舍都曉得厲害,我爹聽我娘的,舅父若應承小侄和柳絮姑娘的婚事,我一定好好待她,什麽事都聽她的,她就是厲害,我不惹她生氣,她也不會腦我發脾氣。”


    趙琛轉了下眼珠,“那她若是心裏有別的男人……”


    柳絮一步邁進門檻,手裏提著茶壺,臉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宮保在宮裏摸爬打滾多年,早品出柳絮姑娘不是好惹的,看她著惱,急忙迎上前,接過茶壺,賠笑打岔道:“柳絮姑娘識大體,知道輕重,陸公子眼力不錯。”邊說,朝她使勁擠眼睛。


    柳絮咬唇,倒了一盅茶水,遞給陸誌文,“公子喝多了,喝茶水醒醒酒。”


    陸誌文目光迷離,顯然不勝酒力,兀自傻笑接過,沒拿穩,茶水潑灑出來,忙低頭喝幹。


    柳絮又斟了一盅,斜眼瞪著趙琛,不快神色,茶盅用力往趙琛身前桌上一放,咣當一聲,茶水濺出來,陸誌文喝得有些迷糊,嚇一跳,抬起頭,不解望著她。


    看陸誌文困惑,柳絮忙解釋道:“我一時失手,茶水灑了。”


    陸誌文呆呆看著她春筍般的小手,“姑娘沒燙到手?”


    柳絮搖搖頭,勉強笑笑,“沒事,公子不用擔心。”


    “舅父看看手燙破沒有?”趙琛看二人眉來眼去,心中有氣,探手預抓她的手,柳絮忙把手背後,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對上陸誌文的臉卻含笑,“不礙事。”


    陸誌文恍惚眼前少女杏麵桃腮,心神俱醉,端起桌上酒碗,一飲而盡,柳絮還未及阻止,他咕咚往炕上一倒,闔眼將睡。


    柳絮喚了兩聲,“陸公子”無有迴應。


    氣得朝趙琛直翻白眼,“喝夠了,王爺該迴去了。”


    趙琛滿腔嫉妒,陰臉“攆我迴去,是想留男人在家裏睡?”


    叫宮保,“陸公子喝多了,送迴去。”


    宮保答應一聲,出去喊人,眨眼便進來幾個便衣侍衛,宮保看王爺臉色不善,不敢多說,小聲問柳絮,“陸公子家住哪裏?”


    小生子聽見,忙跑過來,“我帶路,我知道陸大哥家住哪。”


    宮保指揮著人連攙帶架,把陸誌文送走了,陸誌文嘴裏含糊說一句,“小侄失禮,不陪舅父了。”


    陸誌文走了,二人不屑裝了,柳絮冷臉,不看趙琛,走去方桌前,問柳芽兒和寶兒可吃飽了,撿桌子。


    柳絮在灶間洗碗,宮保迴來,走過她身旁,特意對她小聲道:“姑娘放心,陸公子送家去了。”


    柳絮拾掇利落,進裏屋,看趙琛喝茶水,神情不悅,宮保站在地上侍候著,遂也不理他,囑咐小生子幾句,整整衣裳出門,走時賭氣沒跟趙琛打招唿。


    柳絮出了自家院門,看胡同裏無人,鄰家大概正吃晚膳,心裏慶幸,若讓那些婆娘看見陸誌文醉態,又是一番是非。


    柳絮沿著官道邊往邵府方向走,剛走不遠,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喊,住腳,宮保從後頭追上,氣喘籲籲,“姑娘,我們爺的轎子要捎姑娘一程。“


    柳絮不理睬,繼續往前走。


    這時,一乘大轎經過她身旁,慢下來,趙琛從轎窗裏探出頭來,剛要喊她,柳絮一個箭步跨向道上,一招手,一乘小轎剛巧停在她身旁,她二話沒說,抬腿上轎,雇轎錢也都講。


    宮保愣住,冷汗濕透衣衫,柳絮姑娘敢下王爺的臉,這膽子也忒大了。


    就看王爺麵色極難看,臉部肌肉僵硬,好半天,咬著後槽牙,“這等潑貨,還有人看上。”


    宮保心裏話,您老不是也看上人家姑娘,遂陪著小心道:“王爺隻要跟邵千戶說一聲,量邵千戶不敢不放人。”


    趙琛罵道:“蠢貨,本王把她要出來,讓陸呆子娶她,本王為他人做嫁衣,成人之美,笑話。”


    宮保碰了一鼻子灰,想這樣下去不是長法,就進言道:“王爺不如就納了柳絮姑娘,絕了姓陸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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