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前沿陣地800米的簡易指揮所裏,孟占山正用望遠鏡觀察著城防。


    陰雲下的城牆在寒風中泛著寒光,城上城下碉堡密布,有單層子碉、雙層子碉、母碉、大碉堡以及連環堡。


    城外挖有一條寬闊的護城河,河對岸還築有土牆,土牆上有鐵絲網、電網和碉堡,各碉堡間還挖有散兵坑、掩蔽部和交通壕,核心工事前還有拒馬。


    隨著攻城時間的臨近,戰士們正在進行緊鑼密鼓的準備,各種方法不一而足。


    什麽蘆葦橋、汽油桶橋、木板橋、船橋……總的來說,幾種方法各有利弊,沒有一個萬全之策。


    唉,十多米的護城河,實在是一個很大的障礙,如果渡河不順,必將屍橫遍野。


    孟占山忽然就覺得腦袋仁有點痛,他深吸一口氣,放下望遠鏡,邁步朝指揮所外走去。


    天氣陰冷陰冷的,後方卻傳來陣陣呐喊,熱鬧非凡。


    一大群官兵正圍著一個池塘練習渡河,各種“橋”正在池塘上搖搖晃晃地搭建。


    孟占山緩步遊走在池塘邊,凝神細望戰士們的架橋、渡橋動作——從他們的動作中,孟占山能揣摩出各種“橋”的好壞,乃至於每一個戰士的身體素質及應變能力。


    負責架橋的戰士在池水中凍得發抖,衝鋒的戰士在搖晃的橋上站立不穩,接二連三地掉落下去。池水己經結了一層薄冰,每一次掉落都能激起一片冰碴和水花。


    橋具太大,而且笨重,送進護城河已屬不易,再在冰冷的河裏搭建成橋則更是艱難,由於種種原因,踩在上麵搖搖晃晃極易掉落。


    他仿佛看到了戰火中的衝鋒“場景”,戰士們在橋上搖搖晃晃,進退不能,在彈雨中不斷落水,鮮血把河水染紅。


    他的表情凝固了,臉上由慘白到煞白,沒有一點血色。


    一種對於戰局的無力把控感頓時充溢全身,並引發一陣恐慌。


    這種恐慌不是關於他自身,而是關於他手下的戰士,他實在不願看到這些年輕的戰士倒在新中國建立的前夕。


    短短十幾分鍾,已經有二十來個戰士落水,還是在沒有敵人火力打擊的情況下。


    一旦實戰,全大隊恐怕要損失三分之一!


    一種全大隊要在渡河時遭遇嚴重傷亡的巨大陰影浮上他的心頭——


    身為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員,他不能眼看著戰士們送死,他必須為他們做點什麽。


    他決不能讓四平攻堅戰的一幕重演!


    “隊長,要是護城河的水能像池水一樣淺就好了,掉下去也不至於淹死。”一旁的小王忽然開口道。


    孟占山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抻了一下,猛地一激靈。


    ——是呀,為什麽光想著渡河,不想著讓水變淺一點?


    ——護城河來源複雜,如果能找到水源,哪怕是截斷幾處,也能大大降低水位。


    一念及此,孟占山猛一呲牙,伸手在小王的腦袋上猛猛地揉了一把,“小子!有你的!”


    有些蒙圈的警衛員,忽然看到他們的隊長臉上迅速泛起一股紅潮。


    ……


    1月14日淩晨,星空湛藍,東方泛白。


    二縱的千軍萬馬己經按梯次待命,隱伏於預出發點。


    透過漸散的寒霧,天津城己經隱隱可見。


    望遠鏡裏,西起城牆上的3層大碉堡,東至城下的暗堡群,約800米的突破正麵,碉堡林立,溝壑縱橫。一排排射擊孔仿佛惡魔的眼睛,正盯著解放軍的出發陣地。


    所有一切都表明:一場激戰在即。


    孟占山看著腕上的手表,指針一分一秒地轉動。


    時間己到!


    “進攻!”


    早已接通的電話忽然傳來一聲怒喝。


    “日日!”


    五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又畫著弧線緩緩落下。


    “哐哐哐——”


    隨著一陣雷鳴般的怒吼,大地開始顫動。數百門山炮、野炮、榴彈炮同時開火,一條條醒目的彈道拉出一片片耀眼的天罩,帶著震耳欲聾的唿嘯,迎頭罩向城頭。


    一時間天崩地裂,地動山搖。城牆附近就像一個燒紅的大熔爐,到處是火光,到處是硝煙。


    敵人的城牆、碉堡在巨大的炸煙中迸裂、坍塌。鐵絲網、鹿砦在瞬間斷裂、扭曲。火焰升騰而起,碎渣四處亂飛。


    我軍吸取了四平攻堅戰的教訓,火炮不再分散使用,而是集中在幾個突破點。


    隨著震天般的巨響,一段城牆垮塌下來,劇烈的衝擊波將突破點周圍的碉堡、鹿砦和鐵絲網撕得粉碎。


    敵人精心布下的地雷陣也被引爆,一顆顆地雷連連爆炸,炸出一片寬闊的通道。


    守軍隻有4個炮兵營,在我軍強大炮火的打擊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幾架趕來助戰的國民黨飛機,剛剛飛臨上空,就被密集的高射炮火擊中,冒著黑煙一頭栽下來。


    經過1個小時的炮擊,幾個突破口處的工事己被打得一塌糊塗,被炮火震蒙的國民黨士兵一個個緊抱著腦袋,龜縮在掩蔽部一動不動。


    終於,隨著一陣嘹亮的衝鋒號聲,我軍從四麵八方向預先選定的幾個突破口發起猛攻。在坦克的掩護下,工兵迅速排除殘存的障礙,突擊隊員在後麵迅速跟進。


    和平門附近的火力點大部分己被摧毀,炮火在正麵打開了一個近百米寬的突破口,隨著殘餘的鹿砦、鐵絲網被清除,突擊隊員抬著橋具一擁而上。


    能阻擋他們的——隻有那條寬寬的護城河了。


    槍聲,就在這個時候響了……


    響如爆豆!


    敵人以挖護城河的土方在護城河內側築了一道2米多高,3米多寬的土坡,土坡下藏有大量暗堡。


    此時此刻,那些明堡已大部分被摧毀,這些暗堡卻毫發無傷。


    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捅開射擊孔,隱蔽在暗堡裏的敵人對著衝鋒的突擊隊員猝然發難。


    “騰騰騰——”


    十幾挺馬可心重機槍噴出耀眼的火舌,那些抬著木橋、船橋、蘆葦橋和汽油桶衝鋒的戰士,被密集的彈雨掃中,在四濺的鮮血中接連倒地。


    子彈嗖嗖亂飛,血肉飛濺,慘唿連連,衝鋒的戰士瞬間被撂倒一大片。


    “呃!”突擊隊長大虎突然被一顆子彈擊中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眼看戰士們在彈雨中不斷裁倒,他的雙眼泛紅。


    “臥倒!煙霧彈——”


    大虎趴伏於地,朝後麵大喊。


    戰士們迅速除下早已經準備好的煙霧彈,向前猛扔。


    “嗤——”


    一團團黃色的煙霧迅速擴散,如同湧動的波浪,滾滾漫過河堤、向河對岸飄去,二三百米的正麵完全被籠罩。


    “上!”大虎向後麵揮了揮手。


    全體戰士緩緩起身,拉開隊形,抬起橋具再次衝擊。


    這一次他們沒有呐喊,沒有開一槍,隻是抬著橋具奮力向前。


    由於我軍停止了射擊,紅色的彈跡隻見來影不見去影。


    敵人慌了,失去目標的重機槍漫無目標地四處亂掃,準頭大失。


    更為要命的是,雖然看不到對方的影子,可踩在凍土上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似有千軍萬馬。


    突然——


    “嗵——嗵嗵!”


    一連串迫擊炮彈從隱蔽處飛出,在淒厲的嘯叫聲中掠過護城河,在煙霧中爆炸。


    敵人的團屬迫擊炮開火了,由於坐標早已標定,這一連串的射擊格外準確。


    “轟轟!”


    爆炸聲此伏彼起,一叢叢黑煙從黃煙中騰起。


    這些炮火雖然不像山炮重炮那樣有威力,但更加靈活、隱蔽,不容易被壓製。


    戰士們被炸得血肉橫飛,手中的橋具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些蘆葦、碎木飛上半空又劈啪落下,宛如下了一場雷雨。


    短短幾十秒的時間,就有二百多名突擊隊員倒下。


    怎麽辦?怎麽辦?


    關鍵時刻,刻不容緩!


    已經沒有退路了,隻能向前!


    在敵人猛烈炮火的打擊下,停下來就是死亡,大虎深知這個道理。


    “同誌們!為了新中國!前進!”


    大虎狂吼一聲,蹬著血紅的眼珠子挺著機槍一躍而上,戰士們緊緊跟隨。


    “轟——轟轟——”


    不斷有戰士被炸飛,抬著的橋具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四散飛揚。


    可剩下的戰士毫不理會,隻顧向前,他們知道,隻有咬牙闖過火線,才是唯一的希望。


    幾百名突擊隊員在大虎的帶領下穿過火網,一口氣衝到護城河邊。


    “架橋!架橋!”大虎大聲唿喝。


    可是,戰士們手中的橋具早就被炸壞或是丟棄,能用的寥寥無幾。


    “營長,橋具被炸壞了!”


    “營長,橋具丟了!”


    “沒橋具怎麽架橋?”


    眼前是護城河,四周是彈雨,已是生死攸關!


    敵人的機槍在拚命掃射,彈雨打在河灘上,濺起一蓬蓬泥土。


    何去何從已是刻不容緩!


    “遊過去!要不就死在這兒!”


    大虎冒死跳下河堤,直撲護城河,可他穿著棉衣帶著槍彈,要遊過去談何容易?


    濃煙中,敵人在瘋狂掃射,子彈擦著頭皮啾啾亂叫,一顆子彈打穿大虎的棉衣,竄起一簇火苗。可他看也不看,縱身向河裏躍去。


    煙霧中,他噗通一聲,裁倒在河麵。


    “營長!營長!”周圍的戰士以為他中彈,一個個淚濕雙眼。


    “哐!哐!”我軍掩護步兵衝鋒的坦克已經到位,3輛坦克碾過反坦克壕一路殺到,沿著河堤一字排開,在濃煙中發炮掩護。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想到。


    摔倒在河麵上的大虎,突然伸腿一蹬,居然連人帶槍向前出溜出十多米遠,像一道閃電瞬間渡過河麵。


    “快——河麵結冰了!很厚!出溜過來!”


    大虎嘶聲大吼。


    戰士們歡聲雷動,在強有力的坦克炮支援下,戰士們紛紛跳下河堤,模仿大虎從冰麵上出溜過去。


    轉眼間,數百戰士已渡過河而出,奇跡般出現在土坡前。


    煙霧中,一個個正在射擊的敵人,眼見一顆顆手榴彈從近處砸來,一個個全蒙了。


    他們最為依仗的護城河護身符,居然這麽快就被突破了!


    簡直是在夢中!


    原來,在大隊發起總攻前,孟占山想辦法堵住了幾條流向護城河的支流。敵人為了保持護城河的水深,想方設法從城內向護城河灌水。


    我軍每堵一次,敵人就放一次,由於天氣寒冷,流進一次水便結一層冰,就這樣,護城河河麵結的冰越來越厚,等到冀西大隊發起進攻時,河麵上的冰已經厚到足以載人,從而使渡河變得易如反掌。


    如此戲劇性的變化,孟占山沒想到,敵人更沒有想到。


    老天給敵人開了一個玩笑。


    我軍和敵人一個堵,一個放,默契地凍出了一層厚冰,這樣的狗血劇情居然真實發生了。


    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孟占山無心插柳,卻為攻城部隊創造了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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