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聞家台周圍的槍聲完全停息下來。


    有風,不大,帶著低低的嗚咽從西北方向肆無忌憚地刮來。


    寒風掃蕩著硝煙和血腥,卻帶來了冰寒徹骨。


    梁團長枯坐在枯樹林裏,心裏像開了鍋似的,根本無法平靜。


    他渴望著複仇、渴望著與敵人血戰到底。可是,與冀西大隊一番爭論之後,一種異常的沉重的心情攫住了他的心!


    ——是呀,自己打的是什麽窩囊仗?打了大半天,犧牲了這麽多同誌,竟未能前進一步!如此,他還有什麽資格去教訓別人?


    ——作為一名有經驗的指揮員,他明白,眼前的處境太困難了,仗太難打了!他沒有權力要求別人也因為同樣的困境再去大量犧牲!


    可是,要麽進攻,要麽撤退,總要有所選擇呀?新上來的預備隊卻磨起了洋工,都幾個小時了,既不打,也不撤。


    搞什麽搞?等敵人來包餃子嗎?


    梁團長再也忍不住了,他“霍”的一下站起,準備再次理論一番。


    可當他艱難地走出枯樹林,卻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眼前的隊伍正在大幹特幹,雪地上湧動著許多人頭,他們飛快地揮動著鐵鍬,隨著“沙沙”的鏟雪聲,一條條雪壕已經頗見雛形。


    他們在幹什麽?


    準備在此過夜?


    想挖雪壕避風?


    眾人忙得不亦樂乎,雪地極為鬆軟,他們的進展極快,前麵的戰士在挖壕,後麵的戰士則將兩側拍實,然後往上麵澆水。


    搞什麽鬼?


    如果是避風,拍實就行了,幹嘛要澆水?


    梁團長大惑不解,他走上去一把拽住一名正在忙活的班長,“你們在幹什麽?神神秘秘的?搞什麽名堂?”


    這名班長認得梁團長,趕忙迴答:“我們在按隊長的指示挖雪壕,方向、尺寸都定了,就是沒說幹啥。”


    梁團長皺了皺眉:“莫名其妙……”


    可他的“妙”字剛剛出口,立時目瞪口呆,嘴巴張得有箱子那麽大。


    他的腦子裏電光一閃,突然就有所頓悟——


    雪壕的方向完全是縱向,全是朝著聞家台的方向。


    我的天,原來如此!


    梁團長頓時就明白了——人家是要縮短衝擊距離!


    通過挖雪壕,直逼敵人的前沿陣地,如此一來,就把不利情況轉化為有利條件,原來阻擋我軍衝鋒的積雪此刻就成了掩護戰士們衝鋒的通道。


    我操!這個主意簡直太妙了!


    梁團長瞬間就激動得不能自已。


    積雪極其鬆軟,挖起來比刨坑挖土要容易十倍,一夜之間挖他個幾十條上百條都不成問題。


    而且,雪原上霧氣昭昭,敵人就是打著照明彈也能見度有限,在這種情況下挖掘,極利於隱蔽作業。


    梁團長激動得像是霧海裏看見了燈塔,險些大叫一聲!


    他是個肯動腦子的指揮員,白天攻擊不順,他把各種能想到的辦法都捋了一遍,還是一籌莫展。


    眼前的壯景,讓他熱血沸騰。


    他的心臊了,他為自己曾經對人家發火而感到羞愧,人家不是不打,而是在憋著大招,而且是如此巧妙的大招!


    他迫不急待地想要見孟隊長一麵,哪怕僅僅是向對方表達一下歉意。


    “孟隊長,你好!”當他大踏步走進指揮部時,他拚命壓製著內心的激動,精神抖擻地衝孟占山喊了一聲。


    “你好,梁團長!”聽到梁團長的喊聲,孟占山趕忙迴應,此人此刻精神抖擻,讓孟占山頗為吃驚。


    “孟隊長,你準備什麽時候進攻?能否向我通報一下?進攻時能不能讓我的團打頭陣?”梁團長頗為謙卑地問。


    孟占山怔了一下,“你們損失挺大,還是當預備隊吧。”


    “孟隊長,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梁團長突然笑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孟占山,“要我看……這一仗……已經不需要預備隊了……孟隊長,你不會是怕我跟你搶功吧?”


    孟占山愣了,他狠狠地望了梁團長一眼,隨即眉開眼笑,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頓時油然而生。他意識到,對方已經完全洞悉了自己的計劃,在對方眼裏,他看到的是滿滿的真誠!


    “梁團長,你們還有多少人?”孟占山突然問。


    “還有……三百多。”梁團長的聲音有些發顫。


    “好,我準備明晨六點發起進攻,現在是十二點多,還有五個小時,你們做好準備……明天,你們會是突擊隊之一。”


    “真的?”梁團長似乎有點不敢相信,他緊盯著孟占山,臉上露出亢奮的表情。


    “真的,我老孟不打逛語!”


    “好!請讓我們參加挖壕,我們不能吃現成的!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梁團長用一種近乎狂熱的聲音衝孟占山請求道,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成,注意隱蔽,鐵鍬我讓人給你。”孟占山低聲吩咐道。


    “是!”梁團長猛地蹦出了一句,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他狠狠地敬了一個軍禮,轉身消失在入口處。


    ……


    天色微明,霧氣昭昭。


    陳林達從新築的地堡裏向外觀瞧,但見雪原上一片寂靜,隻有幾棵枯樹在微風中搖擺,上麵有幾隻烏鴉在哀嚎。


    沒有任何動靜,陳林達的表情逐漸放鬆,他放下望遠鏡,下令開飯。


    可他哪裏知道,他望遠鏡中的雪原已經憑空多出數十條彎彎曲曲,一直逼近到他前沿陣地的雪壕。雪壕一人多深,半人多寬,兩側凍得堅硬無比。


    “軍座,電話!”一旁的報務員把無線電遞到陳林達手中。


    “喂!陳軍長嗎?現在情況如何?”


    陳林達昂首挺胸:“報告總座!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打退共軍數十次進攻,昨晚平安無事,現在所有的陣地都在我軍手上,我軍防守固若金湯!”


    “好,非常好!目前新一軍、新六軍已進至厲家鋪子,新三軍和七十一軍已逼近彰武,隻要你們再堅持半天,就能大功告成,到時候你是首功!”


    “是!總座!謝謝總座!卑職定當竭盡全力,報效黨國!”


    掛了電話,陳林達大笑出聲:“哈哈,新一軍、新六軍已進抵厲家鋪子,新三軍和七十一軍已經逼近法庫,共軍很快就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通知各部隊,注意警戒!”


    “叭!”


    一顆紅色信號彈突然騰空而起,隨之而來的是山唿海嘯般的轟鳴聲。


    東野炮一團、炮二團,加上二縱炮團、四師山炮營和冀西大隊自己的火炮,大大小小總共有六七十門火炮,被精心布置在前聞家台附近的有利位置,此刻突然發難。


    一輪輪的齊射,驚天動地!


    炸點噴泉般湧起,聞家台頓時陷入濃煙烈火之中。


    陳林達大驚失色,他明白,共軍的進攻隨即就到,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共軍的炮火竟會如此猛烈。


    “快!開炮!壓製敵人火力!準備戰鬥!”


    炮兵慌忙進入炮位,一部分開始壓製性射擊,另一部分按照早已標定好的坐標,立即對前沿陣地前幾百米處實施攔阻性射擊。


    可是,令他們奇怪的是,透過濃濃的硝煙,雪原上根本沒有共軍衝鋒!


    敵人正自狐疑,更令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隨著炮火的延伸,距離前沿陣地隻有幾十米的地方,突然飛出密密麻麻的手榴彈,手榴彈在敵人的工事上淩空爆炸,連環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沒有衝鋒號聲,沒有衝鋒的呐喊,隨著最後一批手榴彈的脫手,隱伏在雪壕內的突擊隊員一躍而起,疾跑中上百挺輕機槍同時開火,敵人的陣地在密集火力的打擊下煙塵四起。


    如此短的衝擊距離,敵人剛開始還擊,突擊隊已經突入環形工事,並控製住突破口。


    後續部隊像潮水一般湧進村子,與守敵展開激烈的巷戰,到處刀光劍影,喊殺連連。


    槍炮聲響成一片,硝煙籠罩了雪原。曳光彈和炮彈、手榴彈爆炸的火光,象焰火一樣,映紅了前、後聞家台。


    各部隊按照預定方案,集中所有六零炮、迫擊炮和炸藥包爆破障礙物。機槍分配具體掃射目標,壓製敵人火力。突擊隊從四麵八方猛衝猛打,不給敵人以喘息之機。


    天崩地裂,烈火熊熊,我軍戰士奮勇突進,呐喊聲猶如抖動的海潮一般一波波洶湧而至。


    敵一九五師是全副美械,幾乎全由老兵組成,不少官兵還參加了抗日戰爭,戰鬥經驗豐富。


    可是,麵對如此突如其來、猛烈空前的打擊,也不由亂了陣腳。


    好鬼的共軍,居然眨眼間就殺到近前,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戰鬥轉瞬間就進入白熱化,機槍,步槍,火箭筒,迫擊炮,炸藥包,火焰噴射器等所有武器都被用上了,兩軍像發了瘋似的近距離搏殺,在我軍優勢兵力的打擊下,敵人很快潰不成軍。


    “總座!總座!共軍已攻入聞家台,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陳林達率領殘部龜縮在聞家台一隅,不斷通過電台唿救。


    一向剛愎自用的陳誠命令陳林達:“頂住!你必須頂住!再固守半天,援軍就能到達!”


    “半天?我連一個小時都頂不住了!”陳林達憤憤地摔下話筒,硝煙中,他已經聽到共軍大部隊近在咫尺的呐喊聲,陳林達慌了,帶著衛隊衝出指揮所,撤向後方陣地。


    慌亂中,他看到黑壓壓的人群,他看到衛隊長正在拚命開火,百忙之中摘下手榴彈準備投擲。


    可共軍的手榴彈已經下雨一般砸了過來,幾顆正落在衛隊長身旁,轟轟的爆炸聲中,衛隊長像枯樹樁一樣騰飛起來。


    督戰隊隊長厲聲尖叫,並把帶刺刀的步槍戳在地上:“從這條線起,一步也不許後退!”


    就在這時,幾發輕機槍子彈同時擊中他的肩膀和大腿,他一頭栽倒在地。


    我軍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整個聞家台……


    天色大亮時,戰鬥即告結束。


    僅僅一個小時,敵新五軍軍部和各師等近二萬餘人就灰飛煙滅了,這是一個酣暢淋漓的大勝仗!


    喧囂的戰場終於沉寂下來。


    晨曦中,厚重的鉛色的霧一樣的硝煙,帶看濃濃的的血腥氣,籠罩著空曠的遼西平原。


    枯樹擎著通紅的火把在地平線上燃燒,像一盞盞長明燈。幾乎是清一色的土坯屋被燒得隻剩下骨架,遠遠望去,像一個個焦黑的脊梁。


    被戰火蹂躪的雪原上,到處是丟棄的作戰物資。大至印著“青天白日”的車炮,小至一條軍毯,一個飯盒,一包餅幹,一個新編軍從軍長到士兵所需的一切,應有盡有。


    車炮旁,一具具焦黑的、血肉模糊的屍體,以各種姿式倒斃在雪原上。


    遠處押來大批的俘虜,在解放軍的押解下一個個垂頭喪氣、狼狽至極。


    新五軍軍長陳林達以及一九五師師長謝代蒸、副師長閻資筠及四十三師副師長陳化龍等2000餘人被俘。


    尷尬如陳林達者,成了東北戰場上第一個被我軍活捉的國民黨中央軍主力軍軍長。


    陳林達一度化裝成夥夫,但還是被我軍揪了出來,當戰士們押解著陳林達來到指揮所時,這家夥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問了一句:“我就想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麽從我們眼皮子底下冒出來的?


    他哪裏知道,孟占山利用“雪道”築成了殺敵的“快速路”。


    此戰繳獲無數,物資堆積如山,更有光洋兩麻袋,上千斤上好的大米,大量珍貴的藥品和數十箱各式香煙……


    更讓眾人喜出望外的是,居然還有3000多雙未開封的棉鞋。


    孟占山知道,這些都是部隊急缺的物資,連忙向上級做了匯報。


    劉司令得知消息後,頓時大喜過望:“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太好了,真乃天助我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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