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戰鬥結束以後,二縱於26日召開了總結大會,孟占山和陸政委連夜趕路,終於於次日上午抵達縱隊司令部。


    從各個參戰部隊趕來的幹部們匯集一堂,大家順利完成了任務,個個興高彩烈。


    孟占山剛一走進會議室,就有幹部熱情地打招唿,說什麽的都有……


    “哈哈,主角來啦!”


    “老孟,聽說打得不錯啊,全殲了守敵?”


    “嘿嘿,孟大旅長出馬,一個頂倆!”


    孟占山同他們有說有笑,又是捶胸又是遞煙的,心裏卻好不尷尬。他和陸政委一直走到會議室的角落,點上支煙,猛吸了兩大口,心裏沒著沒落的。


    “開會了,開會了。”縱隊作戰科高科長嚴肅地宣布道。


    孟占山趕緊把煙頭掐滅,端直了身子。


    會議由高科長主持,他主要講了這次戰鬥的意義和經過。


    隨後,劉司令又對這次戰鬥作了詳細的總結,他對打援部隊給予了集體表彰,並對戰車大隊及孫三大隊長給予了高度讚揚,同時要求大家多總結經驗,再接再厲。


    講到這兒,劉司令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異常嚴厲:


    “可是,就有些部隊,兵力十倍於敵人,突然發起攻擊,還有戰車大隊助陣,居然打了個窩窩囊囊……”


    此言一出,會議室裏頓時跟開了鍋似的,眾人議論紛紛。


    “孟占山!獨立旅的孟占山來了沒有?”劉司令臉色突變,厲聲喝道。


    “到!“孟占山騰身而起,耷拉著腦袋準備挨批。


    他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可沒想到劉司令的批評居然來的如此猛烈。


    “孟占山,你打的什麽鳥仗?嗯?


    十個打一個,還有戰車大隊助陣,居然打了個慘勝,簡直豈有此理!


    賀司令說你是一員虎將,還四戰四捷,狗屁!什麽虎將?我看是鼠將!老鼠的鼠!


    消滅新一軍一個連和一支保安隊,居然傷亡高達329人,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照此打下去,我二縱早就打光了!


    你小子多能啊?戰前又是搶主攻,又是戰車大隊助陣的,搞了半天,就打成這樣?我靠!我都替你害臊!”


    劉司令越說越氣,一張虎臉漲得通紅。


    高科長連忙打圓場:“我說,獨立旅也是缺乏經驗,這一仗沒打好,下一仗爭取打好嘛!失敗是成功之母!”


    “什麽!還有下一仗?想得美!這樣的富裕仗都搞砸了,還下一仗?幹脆迴去繼續剿匪得了!”


    劉司令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高科長的插話。


    孟占山愣在那裏,一個頭兩個大。自從來到東北,他首戰東安,再戰大甸子,再加上兩打刁翎,全都打了個滿堂彩。聽到的都是表揚,走到哪裏都是崇拜的目光,何曾挨過如此批評。


    他臉色煞白,緊抿著嘴唇陣陣抽搐,眼看就要摟不住火。


    多年養成的良好習慣在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那首製氣歌瞬間就迴響於耳畔:


    “一怒之下踢石頭,隻有痛著腳趾頭,火冒三丈衝牛鬥,什麽好處也沒有……”


    眼見孟占山在小聲咕噥,劉司令火氣更盛,“啪”的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道:“怎麽迴事?還不服氣?還想頂嘴?”


    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就凝固了,氣氛緊張得要命。


    誰知孟占山卻嘿嘿一笑,兩腿一並,“啪”的打了個立正:“報告司令!您批評的對!隻是太輕!我又替您臭罵了自己幾句!”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繃不住了,紛紛笑場。


    孟占山卻嚴肅起來,“大家不要笑,我說的是真的,我都想抽自己幾嘴巴。可是司令,正所謂知恥而後勇!有了這次經驗,下一次我一定能打好,如果我還打不好,不用您說,我自己就跑迴合江軍區喂馬去!”


    劉司令緊盯著孟占山,突然發現這家夥轉眼之間就沒了方才的嘻笑怒罵之氣,一雙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因為激動而泛出淚雲。


    劉司令一驚,他終於明白了此人此時此刻是何等的心情,於是放緩語氣道:


    “好,我記住了,仗還有得打。隻要你知恥而後勇,就有機會!”


    ……


    散會了,眾人陸續離去,孟占山卻端坐不動。陸政委扯了扯孟占山的衣角,“老孟,縱隊管飯,叫咱們去呢。”


    “管飯?不吃了!“孟占山氣唿唿地道,“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麽飯?”


    陸政委湊近孟占山,小聲咕噥道:“高科長說了,縱隊不會處分咱,不要因為挨了批就泄氣,下一仗一定要打好!”


    “泄氣?我孟占山從來就不知道泄氣二字如何寫!他奶奶的,下一仗要是再打不好,我就一頭撞死!”


    說罷,孟占山猛然騰身而起,衝著陸政委怒吼一聲:“出發——”


    “咡嘿嘿——”


    兩匹馬噴出串串的白煙,在嘶鳴中飛馳而去。


    ……


    當晚,孟占山和陸政委風塵仆仆地趕迴了旅部。


    兩人顧不上吃飯,立即召開了黨委擴大會議,各團團長、政委接到命令後立馬趕來。


    會議上,孟占山首先傳達了縱隊會議的內容,原原本本地講述了劉司令的批評,接著沉痛地檢討道:


    “同誌們,靠山屯一仗沒有打好,我負主要責任,劉司令批評的對!


    我們在大甸子隻用二百多人就打垮了上千土匪,可是現在,8000多對700多,居然打了個慘勝,丟人呐,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孟占山這麽一說,幾個團幹部立即坐不住了,尤其是十四團的謝振國,他站起來痛心無比地說:


    “哪能怪您呢?旅長!都是我的錯,我們十四團拉胯,拖了全旅的後腿……”


    孟占山不待他說完就揮手打斷了他:“不是,是我低估了田家粉房的敵情,沒有堅持派坦克,你不必多說……”


    十四團的周政委也站了起來,誠懇地道:“確實是我們的錯,同樣是攻堅,人家郭團長他們就能想到利用集束炸藥,還能想到逐屋爆破,我們卻隻會強攻,所以傷亡巨大。要是沒有坦克支援,還不定打成什麽樣呢?……”


    郭勝利一副受用的樣子,隨即站起身來微笑著看看周政委,頗為認真的啟發道:


    “二位,我不謙虛,我們團是比你們團打得好。可是,那並不是因為我郭勝利牛。


    說實話,我隻是認準了一個理,那就是遇到困難要多請示多匯報,我不行,咱們旅長行啊!那些點子都是他出的。”


    孟占山連連擺手,“扯遠了,郭勝利——”


    郭勝利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繼續道:


    “老謝,我說這話你可別生氣啊!我還不知道你嗎?自以為是老資格,打仗總不願意請示也不願意匯報,總想露一手!


    說實話,咱倆半斤八兩,論打硬仗還行,可要論打巧仗,還差得遠呢。


    你問我那是丟人,可請示咱們旅長那不丟人!你呀,就是還沒整明白,你是猛張飛,咱旅長才是諸葛亮!”


    郭勝利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把個謝振國弄的臉紅脖子粗,可郭勝利話糙理不糙,謝振國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臉上訕訕的,想解釋點什麽,又解釋不清,窘的直撓頭。


    孟占山擺了擺手,語氣忽然變得異常神秘:“各位,給你們說點幹貨……說實在的,我認為,這次窩囊仗實際上是一件好事!”


    “什麽?”


    “啥?”


    眾人把眼睛瞪的老大,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占山目光灼灼:“各位,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講真,這一仗,我們完全低估了敵人。


    各位試想,敵人本來是一個營,後來卻撤走了兩個連,變成了一個連,還如此難啃。


    要是那兩個連還在,或者說敵人是一個團或者一個旅,那會怎麽樣?那我們會更慘!


    所以說,我們己經很幸運了,冥冥之中避免了更大傷亡,還窺到了敵人的一些竅要。


    知恥而後勇,現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責任,而是討論再遇上這樣的強敵,我們該如何戰而勝之!”


    眾人初聽,都覺得孟占山說的有點玄乎,可仔細一想,還真是這樣。


    可不是嗎?敵人撤走了兩個連,己是不幸中的萬幸,否則傷亡會更大。


    而我軍卻從這次小規模的戰鬥,很好地了解了新一軍的戰力、戰法和工事構築。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尤其是陸政委,對孟占山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個家夥,真能拽,簡直比塞翁還牛!


    於是會議很快就轉到了總結經驗教訓,研究打法上來。大夥情緒激昂,紛紛搶著發言:


    “新一軍真是難打!100米寬的正麵,就有10多挺輕重機槍,還有火箭筒,死都不投降!”


    “保安隊也挺強,從來沒見過這麽死硬的地方部隊!”


    “敵人不光戰鬥力強,工事構築的也很講究,他們修建了大量碉堡和地堡,預先設置了可以相互交叉的火力點。有的陣地被突破後,他們還可以從後麵射擊我軍。


    “據保安隊俘虜講,新一軍專門派了教官訓練他們,教他們如何作戰和構築工事。他們利用民房築成工事,幾乎所有的牆角都修有碉堡,碉堡上有3層射孔,射孔很小,很難被封鎖。而且牆縫、門縫也都是機槍射擊點。


    “還有呢,保安隊把工事構築好以後,新一軍專門調來了六○炮,扛不住炮轟的一律推倒重來。”


    “還有那道牆,敵人下了大功夫,牆是水泥砌的不說,敵人還在後麵築了一道幾公尺厚的土牆,然後堆上雪,澆上水,凍得跟鋼筋鐵骨一般。牆附近也澆了水,戰士們踩上去一步一滑,站都站不穩。”


    “敵人的反坦克壕構築得也很巧妙,上麵鋪了木板,蓋了土,就跟平地一樣,人走在上麵沒事,卻承受不住坦克的重量,坑的大小正好能讓一輛坦克陷進去。”


    大家越討論越熱烈,越討論越深入……


    “十五團的辦法很好,使用集束炸藥包,老郭你得好好教教我們!”


    “還有,逐屋爆破也很牛,可以避開街道,隱蔽推進。”


    “要我看,最有效的辦法是把狗日的引出來,在野外消滅他們。”


    “就是,或者打他們個立足末穩,等狗日的把工事修好,再打就難了!”


    眾人越說越興奮,越說信心越足。


    終於,孟占山緩緩起身,從身上摸出一包揉皺了的紙煙,小心撕開,從中抽出彎曲的煙卷,一人散了一根。


    “各位,大夥討論的很好……敵人的火力猛,戰鬥力強,並且善於構築工事,這些都是要點。


    但是,還有一條,敵人之所以難打,是因為他們有一種王牌軍的氣質!”


    “哦?”


    “什麽?王牌軍的氣質?”


    聽了孟占山的話,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的茫然。


    孟占山睜大一雙虎眼,換了一副聲調,提高音量說:


    “各位,我們出發前才下的雪,敵人並不知道我們要打靠山屯,卻在下雪之後立即就能利用堆雪澆水的辦法加固外牆,使之凍成一座難以逾越的冰牆。


    敵人並不知道我們會派坦克,但仍然有備無患地構築了加蓋木板的反坦克壕,而且他們根據對日作戰的經驗,把壕溝、鹿砦、鐵絲網弄了一層又一層,搞得很紮實。


    新一軍的主要任務是來打探,並不是固守,但他們仍然認真地經營了靠山屯這個臨時落腳點,足見其戰術素養之高。


    這正是一種王牌軍的氣質,憑借這種氣質,敵人給我們製造了很大的麻煩。


    各位,世上沒有常勝將軍,我們打了那麽多的勝仗,怎麽就不能敗一迴?


    可是,血不能白流,要從中學到些什麽,就像今天這樣,才能越戰越強。


    當年紅軍被迫戰略轉移,渡過湘江之後,8萬人馬已經銳減到3萬人,還被敵人四處圍追堵截。


    可是領袖卻說,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說到這兒,孟占山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輕輕吐出一道煙圈,隨著煙圈的嫋嫋上升,他突然“噗”的一吹。


    “各位,和紅軍所受的挫折比起來,我們這點又算什麽?就像這小小的煙圈,噗的一吹,就散了!”


    說完,他微笑著望向幾位團長,一對銳利、深沉的眸子裏竟滿是淡然。


    “就是!我們也要從頭越,越挫越勇!”


    “娘的,下一仗必須打好,一定要打出獨立旅的威風!”


    “旅長,你得好好教教我們,讓我們也多些花花腸子!”


    哀兵必勝!


    原本因為一場窩囊仗而趨於萎靡的幹部們,因為孟占山的話再次被喚起了血性,喊聲中,大家紛紛起立,一個個意氣風發,鬥誌昂揚。


    屋外,那被白雪壓得低垂下來、不時打著寒顫的枝頭,被一陣陣鏗鏘有力的聲浪,將枝頭上白色的粉末像煙霧似的抖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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