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林仰麵不見天,登峰俯首不見地。”


    這是刁翎周邊的莽莽群山,山高林密,人煙稀少。


    太陽已經西斜,透過雲層,照耀著遠溝近壑。


    放眼望去,真是山連山,山疊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入了雲霄,林梢刺破了青天。


    在一片平坦的山坳裏,星羅棋布地分布著十幾棟木屋,六七百土匪分成數股,在木屋前的石灘上四仰八叉地躺著,武器架在一旁。


    這是山林深處的一處偏僻的山坳,坳底有一條清轍的小溪,在陽光下一閃閃的,好似一條蜿蜒的玉帶。


    溪灘上長著茂盛的蒿草和灌木叢,溪灘上的土匪,無論是穿國民黨軍服的,還是穿便衣的,都在唿唿大睡。


    另有十幾個便衣在木屋周圍忙著做飯,遠遠望去,像是一群笨拙的獐子。


    此地乃是張匪的一處密營——大甸子。


    此刻此刻,匪首張雨新、胡大疤拉正眼望群山,又開始異想天開。


    “唉,倒黴呀………居然上了共軍的當……現在看來,那架飛機一定是個冒牌貨!……”胡大疤拉義憤填膺地說。


    張雨新摸了摸他那一寸多長的胡髭,異常鬱悶地道,“他奶奶的,沒想到共軍也有飛機,還他娘的漆著國民黨的標誌!奶奶個熊,真是太狡猾了。”


    胡大疤拉咳嗽一聲,清了清他那幹拉拉的嗓子:


    “嗯,嗯……軍座,共軍太無恥,居然冒充熊長官的座機,簡直是喪心病狂!”


    “非也,非也……兵者,詭道也……那也怨不得誰,隻怨咱們警惕性太差。”


    “他娘的,從來都是咱們讓共軍防不勝防,沒想到,居然讓共軍擺了一道。媽了個巴子!真乃奇恥大辱!”胡大疤拉憤憤地道。


    “無妨,老弟,無妨!存在就是勝利!……


    哼哼,共軍布下了天羅地網,不是照樣被我們逃脫?


    我說,隻要我們能在這大甸子裏避過風頭,就一定能重振雄風!”張雨新狠狠地把手握成拳,然後用力向下一砸。


    “唉,可惜了,我們在刁翎遺失了大批武器彈藥,實在是傷筋動骨——”


    “無妨,老弟,無妨!這方麵你不用發愁!”


    “哦?怎麽說?”胡大疤拉忙問。


    張雨新瞟了胡大疤拉一眼,“老弟,我告訴你,我在這大甸子裏留有不少存貨,足夠我等用度!”


    “噢?是真的?……太好了!”胡大疤拉樂得差點蹦了起來,兩眼頓時血紅,“他娘的!老子恨不得立馬就殺迴去,殺共軍個屁滾尿流……”


    “不急,老弟,不急……


    我己收到杜長官電報,蔣總裁己從葫蘆島運來大批坦克、火炮,支援杜長官,四平、本溪、長春皆指日可下,隨後就是哈爾濱、牡丹江……


    哈哈,你我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沉住氣!”張雨新神氣活現地晃了晃腦袋。


    “太好了,到時候我們就來個猛虎下山,把共軍像捉小雞一樣捉住,然後一個個掐死!”胡大疤伸手一比劃,做了個狠狠掐脖子的動作。


    “娘的,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熬過這一段,我們就能青雲直上,飛黃騰達。”張雨新得意地搖晃著腦袋,大聲感歎道。


    “哈哈哈——”


    兩人對視著一起粗狂地大笑起來……


    這兩個家夥僥幸逃脫,隻管用大話給自己壯膽,孰不知在距離他們幾百米處,已經追來了他們的死對頭。


    土匪的一切,都已經落在孟占山的望遠鏡裏……


    鏡頭裏,山坳中黑壓壓的,光是溪灘上就橫七豎八地躺了六七百士匪,坳口處,還有幾十個土匪正荷槍實彈地警戒著,還堆有沙包工事。


    眼見於此,孟占山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小小的山坳裏,居然藏著這麽多殘匪。


    “我操,大魚!大魚呀!……團長,這下咱們賺大發啦!”二虎在一旁沙啞著嗓子低吼,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趴在後麵的段峰和張水清也小心翼翼地匍匐上來。


    “團長,狗日的正在睡覺,咱們是不是衝上去搞他一下。”段峰小聲地道。


    孟占山沉默不語……


    “他奶奶的,都被我們打成這樣了,還敢生火做飯?這幫家夥還以為逃出升天了呢。團長,搞他!”大虎在一旁添油加醋,同時狠狠地作了個下劈的動作。


    “不行啊!這麽多土匪,咱們才多少人,打不贏的……”張水清小聲製止道。


    “什麽叫打不贏?”二虎不服,“我們當年在營盤山以幾百個戰士愣幹上千個鬼子,照樣打了個滿堂彩。”


    “什麽?你說的是真的?”張水清有些吃驚,瞪大眼睛望著二虎。


    “嘿嘿,什麽蒸的煮的?有我們團長在,一切皆有可能!是吧,團長……”二虎巴結地望著孟占山,見其不為所動,遂著急道:


    “哎呀我說團長,你倒是說話呀!”


    孟占山搖搖頭:“等會兒,老子還沒數完呢……”說完依舊慢慢轉動著手裏的望遠鏡,嘴裏念念有詞:“七百五十五,七百五十六,七百五十七……他娘的……一共七百五十七個,還不算屋裏的……咱們才二百二十二人……眾寡懸殊啊……”


    “什麽意思?團長?咱不打了?”二虎疑惑地問。


    “什麽意思?現在沒有打點!如果我們強打,就會讓戰士白白送命!


    退一萬步說,就算打成了,也頂多能將敵人擊潰。到時候,這幫狗日的一定會逃進深山老林,再找就難了!”


    “那怎麽辦?”二虎和李水清不約而同地問。


    “怎麽辦?……從目前情況來看,這裏是土匪的一處密營,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不如我們迅速去搬兵,等大部隊一到,定能將土匪一網打盡。”


    “嗯,我同意。”段峰肯定地說,“這絕對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嗨!急死個人,還要等到明天?我說,夜長夢多!這幫狗日的己經是累瘸的驢,你看那四仰八叉的樣,還用等到明天?”二虎一拍大腿道。


    李水清苦笑了一下,沙啞著嗓子提醒道:


    “二虎連長,你看看自己的兵……”


    二虎一愣,隨即扭頭望去。


    這是他頭一次認真觀察自己的隊伍,經過長達六七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再加上昨夜的連夜行軍,隊伍早已疲憊不堪。


    眼前的戰士們紛紛進入了那種筋疲力竭、大汗淋漓的狀態,感知能力嚴重下降。


    就連平日最活躍、最有耐力的機槍手吳大寶,現在也臉色慘白,二目無神,趴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二虎愣愣地看著,好一會兒,才泄氣地道:“好吧,團長,就聽你的,你下命令吧!”


    “往下傳:隱蔽休息,可以睡覺……”


    “隱蔽休息,可以睡覺……”


    “隱蔽休息,可以睡覺……”


    ……


    “再傳一下:必須吃點東西……”


    “必須吃點東西……”


    “必須吃點東西……”


    ……


    對於所有戰士來說,這道命令簡直是一場及時雨。


    戰士們迫不及待地打開挎包,開始吃東西喝水,有的感覺眼皮子一沉,頭一歪就睡著了。


    “段營長,周連長,李連長,咱們四個不能睡,注意檢查每個戰士的隱蔽情況,另外,注意檢查槍械,防止走火。”


    “是!”


    ……


    一切都安排妥當,孟占山打開水壺開始喝水,隨即拿出一塊幹餅子放在嘴巴裏嚼。


    他沒有休息,他在一塊巨石後麵隱伏下來,透過半人深的蒿草,伸出望遠鏡一遍一遍地搜尋著,他的臉上充滿了莫名的凝重……


    巨細無遺,尋找打點,這是他屢戰屢勝的不二法門,可他今天卻始終未找到。


    突然,他好像發現了什麽似的,一種過電感立即掠過全身,使他對未來的攻擊行動立馬產生了新的想法……


    “二虎,你過來,我有個任務交給你。”他輕聲唿喚就在不遠處警戒的二虎。


    二虎一愣,立即匍匐過來。


    “小子,看到了嗎?那塊王八石?”孟占山目光湧動,手指遠處的巨石帶有幾分深意地望著二虎。


    二虎循勢望去,但見一側的山巒上,有一塊異常突出的青石。


    青石的形狀恰似一個巨大的烏龜,四隻腿粗細長短一點不差,一個大脖子伸向峭壁之外,活像烏龜正在曬蓋飲水。


    山巒甚高,一眼望不到頂。整個山勢甚是陡峭,上麵長滿了常綠的針葉鬆,矮矮的樹幹,短短的樹枝,遠遠望去好像千萬個小矮人,呆呆地站滿了山坡。


    另一側的山巒,情況則完全不同,全是萬仞懸崖,光禿禿的,隻有一些生長在岩峰裏的灌木。


    “哎呀,隊長,看到了!你還別說,還真有點像王八,有十個王八那麽大!”


    孟占山點點頭,隨即問道:“有啥想法?”


    “嘿嘿,這要是真的,足夠咱們美美的吃一頓了!”二虎眉飛色舞地道。


    孟占山愕然,一時哭笑不得,“……娘的……整個一個吃貨!……來……我來點撥點撥你……


    這個大烏龜正對著土匪的營地,下麵足有三百多米,無疑是控製整個戰場的最佳位置……


    烏龜足夠大,是個天然的平台,如果能帶上一挺機槍上去,就能威懾整個戰場。”


    二虎恍然大悟,“哦?……可不是嘛!……有點營盤山的意思……不過……沒見汽油桶……要不然……又可以來個火燒連營。”


    “你現在就出發,挑一個高手,帶上一挺機槍,帶足子彈。”


    二虎有點猶豫,“團長,現在就出發?咱派出去的人才剛走,迴來怎麽也得明天去了,這麽急幹嘛?”


    “小子,凡事要多想一想……”


    孟占山不滿地白了二虎一眼,“但凡一個高手,必須學會未雨綢繆……有了這個火力支撐點,不但明天的仗好打,就算今天有點什麽特殊情況,也能有一定的撤退保障。”


    “噢……我懂了……團長……


    嘿嘿……開動腦筋的事歸你,咱負責執行……”


    “那好,你現在就去挑人,要小心,千萬不能被敵人發現,迴頭好打狗日的一個措手不及!”


    “唉,可惜我哥不在,山太高,隻能利用半山腰上的鬆樹一點一點地掛過去。


    這太難了,除了我和我哥,恐怕沒誰能做到。”


    一旁的段峰忽然湊了過來,“我跟你去……”


    二虎一臉的不屑:“你行嗎你?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失了手會驚動土匪。”


    “你行我就行,小子,別忘了,當年你可是被我摔了個大馬趴。”


    “操,那不作數,那是你小子使詐。”


    “別吵吵了,就你倆。”孟占山沉聲命令道。


    ……


    夕陽完全沉沒了。


    幾朵火紅的雲霞,依然飄浮在群山聳峙的天空中,眼看就要黯淡下來。


    孟占山把自己的裝備檢查妥當,嘴裏一邊嚼著大餅,一邊扭頭觀望草叢裏的戰士。


    戰士們相互依偎著,勾肩搭背睡得正香。


    該休息一會了……


    他在一塊大石頭後麵躺了下來,微閉上眼睛,可卻怎麽也睡不著。


    他看到了群山和雲朵……看到了晚霞和蒼穹……仿佛還看到了明天的戰鬥——


    朦朧中,千軍萬馬吹響了衝鋒號……人如潮水……勢如破竹……


    哈哈……他開心極了,他忘記了疲勞,忘記了饑餓……


    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一場危機正在降臨!


    “咕咕咕——咕咕咕——”


    天空中突然飛來幾隻野雉,撲愣著翅膀落在眾人隱伏的亂石灘上。


    它們不慌不忙,大搖大擺地走到一眾戰士的身旁,把嘴伸進石縫間琢食落於其間的餅渣。


    這些野雉和其他地方的野雉完全一樣,可是,奇怪的是,它們一點也不怕人。


    它們瞪著小圓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來客,有醒來的戰士輕輕用手去轟它們,轟一下,它們就退兩步,然後又走上去,繼續覓食。


    突然間,有一隻野雉竟然撲愣到一個戰士的身上,那戰士正在酣睡,大概是疲憊至極,手拿剛剛咬過的餅子放在胸口就睡著了。


    眼下,這隻野雉突然伸頭去啄食戰士手裏的大餅。


    戰士驟然驚醒,驀然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影子近在眼前,而且伸頭就啄,立刻嚇得大叫一聲:


    “啊——”


    聲音震動山穀……


    隻在一瞬,幾隻野雉“噗啦噗啦”騰空而起。


    下一秒——


    “咚咚咚咚咚咚——”


    隨著一種刹那間就在大山間引起巨大迴響的射擊聲驟然響起,一連串可怕的彈丸拖著長長的金屬顫音,“嗤嗤嗤——”地劃破天空,朝這邊的亂石灘飛射而來。


    子彈的威力是如此之大,打得亂石飛濺,將一棵棵小樹的樹冠完整地切削下來,打得蒿草和灌木漫天飛舞。


    正在熟睡的戰士突遭如此打擊,一個個驚慌失措,有的趕緊往石頭後麵紮,有的則被石塊擊中發出淒慘的叫聲,整支隊伍頓時大亂!


    一塊碎石正好擊中吳大寶的膀子,巨大的衝擊力使他半邊身子麻木,整個膀子劇痛。


    “我靠,什麽槍?這麽厲害?”


    正在擔任警戒任務的李水清則是目瞪口呆。


    在他陡然睜大的瞳孔裏,一團怒火正在燃燒——


    喊叫的是他手下一名剛入伍的小戰士,這突如其來的一喊,已經讓整個隊伍陷入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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