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武器和彈匣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一色的編織草帽在灌木叢間晃動,隨著大虎做出攻擊的手式,原本排成一列的士兵迅速展開攻擊隊形。


    月色下,萬籟俱寂,遠處傳來密集的槍炮聲。


    西山頂上的指揮部內,羅興典正麵對侯專員暴跳如雷,“我日你個仙人板板!那不是老子的裝甲車,是共軍的!”


    “啊?——”


    侯專員發出驚訝的一聲。


    突然間,山腰上傳來“轟”的一聲,隨即槍聲響如爆豆。


    甫聞有異,羅興典立即警覺地把侯專員按倒在地:“有情況!”


    眾匪紛紛臥倒,拔槍準備射擊。


    不一會兒,一個土匪連滾帶爬地跑上山頂,驚得磕磕巴巴,滿嘴白沫,“壞了!司令,壞了!共軍打上來了!


    羅興典鼻子一甕甕,一把揪住來人,“胡說!放你媽的狗臭屁!哪兒來的共軍?”


    “……不是……司令……真的來了……漫山遍野……到處都是……”


    羅興典大怒,“嘭”的一腳踢翻土匪,大聲罵道:“我呸!還他娘漫山遍野?共軍都快死絕了!哪來的漫山遍野?”


    土匪一個狗吃屎,隨即爬起來兩手直抓撓,“司令……是真的……真的……”


    說話間,七大金剛之一的韓老七帶著一幫土匪倉皇而來,邊跑邊喊:“司令!不好啦,共軍來啦!足有七八百人!”


    “啊?——”


    指揮部裏頓時亂作一團,土匪們有的拉動槍栓,有的跑去抓槍,有的把酒壺砸在地上,嘩嘩啦啦!叮叮當當!一片混亂。


    羅興典大急,一把抽出大肚匣子,“當當當”朝天上連打三槍,“不要動!都別慌!”


    眾匪均是一愣,滿頭大汗地呆立當場,隻有祝老三緊走幾步來到羅興典近前,“司令,你快說,咱們該怎麽辦?”


    “慌什麽?什麽大風大浪老子沒見過!這又算得了什麽?”


    羅興典大聲唿喝,其實心裏早就亂了。戰鬥的進程是如此出乎意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萬萬沒有想到,前一秒他還勢如破竹,後一秒,就身陷絕境!


    共軍竟然玩出這麽一手,困境之下居然敢對自己來了個黑虎掏心。而且,一上來就是七八百人。


    我操!這是什麽邏輯?


    這些家夥不去營救自己的指揮部,反過來對對手的指揮部反戈一擊!


    這些家夥是怎麽想的?又是怎麽出來的?


    還有,他們是怎麽發現自己的指揮部的?


    羅興典完全蒙了,他已經忘了,這一切全是拜他所賜。


    他聰明地選擇了隻求擊潰,不求全殲,以占領縣城為最大目的的戰術。所以負責攻擊城牆的鄒老五虛留了北門,使對方有機可趁。


    他采用了信號彈聯絡,而且自山上打過兩發,偏偏一發就被對手看到,由此推斷出他的指揮部位置。


    中國有句老話,叫作聰明反被聰明誤,用這句話來形容羅興典是再貼切不過了。


    眼見對方來勢洶洶,他知道大勢已去,他已經把預備隊全派出去了,身邊隻剩下七八十人,哪裏能抵敵?


    可羅匪這麽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他立即就使出了他的絕技——樹上開花。


    “弟兄們!咱們跟共軍拚了!他娘的,落在他們手裏沒個好!給我衝!


    老七,你帶你的人馬向東衝!老三,你帶你的人馬向西衝!我帶衛隊向北衝!咱們騎峰口見!”


    “得嘞!弟兄們,跟我來!”韓老七一抖雙槍,啪啪啪……照著山下就是一梭子,一馬當先衝了下去。


    祝老三也挺著一挺機槍,帶著人馬呐喊著向西殺下。


    眼見兩隊人馬衝了出去,羅興典做了個“不準開槍”的手勢,隨即帶著衛隊和侯專員無聲無息地向後山摸去……


    兩隊人馬剛衝出去沒多久就和共軍遭遇,一陣猛烈的交火之後,祝韓兩大金剛先後斃命。


    匪首一死,剩下的嘍囉完全喪失了鬥誌,在一片“繳槍不殺”中紛紛舉起了雙手。


    “別打啦——”


    孟占山帶著部隊衝上去繳槍,同時高聲呐喊,“找他們的信號兵!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戰士們大聲迴答,呈扇形包抄上去。


    ……


    羅興典帶著衛隊持槍而行,尋找突圍方向,似乎哪個方向上都有槍聲。


    前麵忽然出現一處隱秘的窪地,羅興典聽聽槍聲,忽然舉手示意停止前進,“都到前麵的凹地裏躲起來,躲過點子再說!”


    眾人聞聽,立刻進入窪地臥倒,靜靜隱伏起來。


    “哎呀,羅老弟,怎麽不走了?沒見過這麽個突圍法的。”侯專員甚覺奇怪,趴在一旁氣喘籲籲地問。


    “聽見槍聲沒有?那兩路的兄弟都和共軍遭遇了,咱們馬上也會。所以咱們得躲一躲,避其鋒銳……”


    “被發現可就慘了。”侯專員顫聲道。


    “楞衝更慘……噓——”羅興典突然做了一個收聲的手勢。


    遠處很快傳來雜踏的腳步聲,夜色中,大批武裝人員黑壓壓地壓了上來,一個個貓著腰在灌木叢以及崎嶇的山路中快速推進。


    兩側的交火聲顯然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他們焦急地加快腳步,從窪地兩側“沙沙”通過,不時有刺刀在灌木叢中撥弄的聲音。


    隱伏在窪地裏的侯專員心驚肉跳,用力地把身子往下紮了紮,渾身冷汗淋漓。很快,腳步聲漸行漸遠,侯專員已是汗透衣衫。


    突然間,羅興典“唿”的一下站了起來,隨後掏出指北針,原地端平,看了一眼後低聲道:“出發!跟上我。”


    一行人折而向東,一路向山下跑去,山頂上的槍聲漸行漸稀,縣城方向的槍聲卻越發密集。


    一袋煙的功夫,羅興典擺了擺手,一行人停了下來,隱伏在灌木叢中稍事休息。


    一場危機擦肩而過,侯專員忽然喘著粗氣低聲誇讚道:“羅老弟,你的突圍動作真漂亮,連我這個軍校生都自歎弗如。”


    “他娘的,嘰歪個球?過一會兒我們還得折而向西,保不齊就會跟共軍撞上!”


    “啊?”羅興典這麽一說,侯專員的臉上立馬又憂鬱起來。


    ……


    尖利的灌木叢不斷從身邊劃過,終於,地勢漸緩,一行人好不容易來到山下。


    眼見已經脫險,侯專員仰天長歎:


    “唉……他媽的,這下完了……


    原本以為能夠攻占東安,給杜長官放個大炮仗,誰知卻功虧一簣!


    他娘的,這狗日的共軍也太狡猾了,居然會偷襲我們的指揮部!”


    “哈哈哈——”


    羅興典突然一陣冷笑……


    侯專員有點發蒙,直愣愣地望向羅興典。


    羅匪緩緩轉過他那黝黑如漆的麵孔,用嚴厲的目光直逼侯專員,冷冷地道:


    “我說老侯,你也太短視了吧?我都覺得你有點迷糊了……


    我真不知道你這軍校是怎麽上的?居然連一件事的內涵,它的本質,以及必然的結果都看不清楚?……


    我靠,你上的是那門子的軍校?”


    侯專員的表情有點痛苦,微微撇了撇嘴角——好大的口氣,這小子這麽說,是根本不把老子放在眼裏。


    他微微踏上一步,略帶溫怒地道:“老弟,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羅興典掃了侯專員一眼,閑閑地道:“我說,這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啊?——”


    侯專員有點吃驚,隨即不滿地撇了撇嘴,苦笑道:“我說羅司令,你在不知所雲!都狼狽成這樣了,還吹什麽牛?”


    羅興典惱羞成怒,語聲冷森地道:


    “你懂個球!我把預備隊都派上去了!現在城牆和縣政府都己拿下,幾股人馬可以合而為一,一起去進攻團部。


    哼哼!他們派出這麽多人馬來偷襲老子,無非是想拿下老子來威脅我的攻城部隊!


    可是,他們搞砸了,老子溜了!


    城裏還能剩幾個鳥人?侯老四他們一定能夠拿下東安!


    哼哼!這就叫作失之東隅,得之桑榆!……”


    侯專員想了想,忽然間麵露喜色:


    “哎呀……可不是嘛?……有道理……有道理啊老弟……高……實在是高!……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笑到最後的……還是我們!……”


    話音未落,突然間——


    “嗤!嗤!嗤!”


    一連三發紅色信號彈自西山頂上冉冉升起。


    驀然間,羅興典神色大變,一雙大眼睛驚恐而又怔窒地盯著信號彈,仿佛見到了什麽靈異事件。


    “怎麽了?老弟……”侯專員大驚失色,連忙問道。


    “啊——”


    羅興典突然大叫一聲,聲音震動山穀……


    隨即,他身子摘歪了兩下,一屁股癱倒在地。他的口中開始大口大口地吐出許多汙穢之物,通體大汗淋漓。


    侯專員大急,幾步竄到羅興典身邊,一把扶起他顫聲問道:“怎麽啦?怎麽啦羅老弟?……你快清醒一下,快說啊!”


    羅興典緩緩睜眼,他的臉部在劇烈地抽動,嘴巴蠕動了半天,方才吐出一句:


    “他們……居然捉了我的……信號兵……打出了……撤退信號……


    他奶奶的……這一步……我沒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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